敦儀頂上蓋頭未揭,暫被請到偏房歇息躲避。在肚裏把裴潤和裴淳兩兄弟罵了個底掉,要不是念及今日是自己的大喜之日,她真想照他們屁股踹上兩腳。


    女官從外頭打簾進來,福禮迴話:「公主莫急,誤不了吉時,眼下世子爺正忙著安撫賓客,過一會就能拜堂了。」


    「大表哥……世子爺他沒事吧?」敦儀絞著衣袖,忐忑問道。


    女官咧嘴一笑:「世子爺是何許人物,自然沒事。更何況今日是您們的大喜之日,世子爺還巴巴等著洞房呢。」


    敦儀刷的羞紅臉,好在有蓋頭擋著,外人瞧不見。一想到洞房二字,她心裏就突突如鼓點。


    自今日起,她就要成為他的妻了。


    她見過他舌戰群儒的樣子,見過立馬橫刀的樣子,他這樣蘭芝玉樹般的人物,入洞房會是什麽樣子?


    那廂,裴澤的確在忙著安撫賓客,可忙著忙著,突然瞧見人群中有一婢女在左顧右盼,形容焦急。


    認出是韶樂身邊的小喜鵲後,他想也不想就走了過去:「怎麽了?」


    冷不丁的一聲,叫小喜鵲嚇了一跳。瞧清是誰後,她像見到了救命稻草,忙抓住他的衣袖求道:「世子爺,我家公主不見了!」


    這一句話,分量有多重,裴澤自己也說不清楚。就像他不知道為什麽,聽完後,整個人就像被雷劈中,懵了半晌,雙腳就不受控地跑起來。身後似乎有人在喊他,要他趕緊迴去拜堂,他卻置若罔聞。


    其實,他根本不必緊張至斯。這是英國公府,到處都是府兵,且還有隨公主出宮的禦林軍,韶樂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事,可他就是不放心。


    沒親眼瞧見她之前,他絕不迴去拜堂。


    後花園。


    韶樂被推出人群後,本還努力著想鑽迴去找小喜鵲,結果就是被越推越遠,越推越遠,最後就稀裏糊塗地到了這麽個地方。


    有亭有榭,有花有石,景色還算宜人。


    她四下逛了一圈,沒找到出去的地方,幹脆挑了棵最高大的樹一屁股坐下。抱著雙膝,小臉擱在兩膝間,閉眼數起來:「一隻青蛙一張嘴,兩隻眼睛四條腿。兩隻青蛙兩張嘴,四隻眼睛八條腿……」


    等她數不清的時候,他就該找來了吧。


    腦子裏迷迷糊糊勾勒出個清瘦身影,眉目俊逸,輕衣緩帶,身上還有種淡而清冽的青荇香……


    「十六隻青蛙……」


    數著數著,耳邊有腳踩草地發出的窸窣聲響起,韶樂心下一喜。捧著笑臉抬頭迎上,映入眼簾的卻不是她料想的牙白色衣袍,而是一身火般濃烈的喜服。


    怎麽是他?他不是應該在和七姐姐拜堂嗎?


    韶樂呆了一呆,心裏慢慢湧起失落。


    一向心細如發的裴澤,偏偏就在此時沒有看出,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色。


    因劇烈跑動,他額上背後全叫汗意濕透,扶著樹喘粗氣,卻也不覺得累。


    她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懸在心頭的石頭終於鬆下,裴澤籲出一口長氣,嘴角自然咧開,綻出今日、也是自曉事以來,第一個真誠的笑容。


    四麵是滿開的合歡花,深深淺淺的粉色迎風蕩漾開,恍若花海漣漪。忽然之間,整片後花園就像在粉色的波瀾中沉浮,美輪美奐。


    「阿九?」


    裴澤動了動嘴,小心翼翼地輕聲喚她。


    不是「公主」,不是「表妹」,而是「阿九」,就像兄妹間那般親昵,或許比兄妹還親昵。就連對自己的親表妹敦儀,他都未曾這般溫柔親近過。


    禮不可廢。


    今日,到底還是廢了。


    韶樂並不怎麽在意這稱唿上的改變,以為他是隨了六哥哥的習慣才這麽喚她,便沒放在心上,乖乖點頭應聲。


    裴澤卻似受了莫大的鼓勵,隻覺這周圍的風都變得輕快:「阿九。」語氣更堅定,聲音更歡愉。


    「嗯。」韶樂怕他沒聽見,抬高嗓門又應了一遍。


    杏眼明淨如碧泉,清澈得可見微塵,將裴澤心中陳年的壓力和疲憊都浣洗幹淨。


    「大表哥不去拜堂嗎?」韶樂見他傻站著,遲遲不說話,惶然問道,「難道大表哥也迷路了?」


    ——在自己家也能迷路,原來這世上還有人比她還迷糊。


    我不想拜堂,我是專門來尋你的。


    念頭在他腦海中飛閃而過,裴澤愣了一愣,笑而不語,一味搖頭。


    他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爺們,不似韶樂這般懵懂,很清楚自己這份心思,更清楚自己不該動這心思。


    但,如果她願意呢?


    日光炫目,露珠染亮腳邊的碧草,烏皮靴猶豫著向前邁了一步,無意踢碎了一腳水光。未及開口,她卻已然跳起:「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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