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離開一個多月,韶樂再瞧見這處小院,眼眶竟有些發熱。


    粉牆上花影橫斜,清風徐來,她瞧見葡萄架下,顧泊如正臥在藤椅上閉目養神。日光自枝葉間篩選下來,似用淡墨在他白衣上描摹出千枝萬葉。


    小喜鵲見狀,捂著嘴巴偷偷退下,剩韶樂一人抱著小包袱呆呆立在院中。


    許是四周太過寂靜,韶樂恍惚覺著,顧先生像是在等她。見他睜眼,她心下一慌,竟就真問出了口。


    「顧先生是在等我嗎?」


    顧泊如聽完一愣,對上她清澈的杏眼,目光微有閃爍。捏了捏眉心,大抵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睡醒。


    「顧先生?」韶樂忽然在一瞬間有了勇氣,又催了一句。


    她明明一點氣勢都沒有,顧泊如卻莫名犯起膽怯。才一月未見,這丫頭的「囂張」似乎又上一層樓,現在都敢當麵質問起他來了。


    「你忘了?」顧泊如沒直接迴答,朝邊上的小菜地努努嘴。


    韶樂這才想起,是她求顧先生來幫忙照看菜地的。


    原來他不是在等自己呀……杏眼裏的光漸次暗下,心裏空空蕩蕩,像被人偷去了什麽似的。


    「咳——」


    一聲輕咳將她從紛亂思緒中拽迴,她茫然抬眸,瞧見顧先生握拳抵唇,指了指她的右後方。


    韶樂順勢看去,眼中的光再次點亮。


    秋千架!竟然是秋千架!


    從前在白雲庵也有一個,她一直都稀罕得不得了,隻是迴宮後就再沒玩過。


    是顧先生給她弄來的嗎?他又是怎麽知道的?這事她可沒同小喜鵲提過。


    顧泊如側眸窺視她的麵容,大概是趕路奔忙所致,玉白的臉頰上,隱約透出一種桃花般的顏色,日光在她睫毛上輕輕一顫,似水波蕩漾。


    他暗自籲了口氣,看來她應當是喜歡的。趕在她看過來前,他先轉開目光,淡淡問道:「要試試嗎?」


    韶樂點頭如搗蒜,正歡天喜地地往秋千架跑,又聽後頭飄來一句:「還是算了吧。」


    「算了?」她轉過身,奇怪地望著他,「為什麽?」——難道這秋千架還有不足之處?


    顧泊如攏起手,一雙漂亮的鳳眼微微眯起,難得露出一抹狡黠笑意:「因為你好像……胖了。」——胖一點好,瞧著讓人放心。


    清風再次徐來,攪得韶樂頭暈目眩。


    她一下把眼睛瞪到最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胖了?胖了!顧先生竟在嫌她胖,會壓壞秋千架!


    顧泊如仍是那副安靜而清朗的姿態,如同高山落雪,可落在她眼中,忽然間就全成了毛病。


    才一個月,顧先生怎麽就學壞了!


    九月十五,秋高氣爽,宜婚嫁。


    鞭炮劈裏啪啦響徹街頭巷尾,百姓們都興奮地跑到大街上看熱鬧。


    裴澤著一身紅袍騎在馬上,臉上仍保持著慣常的疏離,任憑喜樂吹吹打打,他卻置若罔聞。抬眸望了眼巍峨宮牆,以及朝他走來的花轎,腦中飛快閃過一個念頭,若這花轎裏坐著的人是她,自己會不會高興一點?


    直到女官上前催,他才醒過神,自嘲一笑,打馬前進。


    他是英國公世子,一出身,該走的路就已經定好。他能做的,就隻是按著父親的意思,將這條路安安穩穩走完。即便將來,英國公府的門楣會衰弱,那也不能敗在他的手上。


    所以,他的妻,隻能是皇上最寵愛的七公主,不可能是別人,更不可能是……韁繩在他手中越攥越緊,紅印依稀可見。


    而此時,國公府內。


    韶樂和顧泊如也在,隻是顧泊如隨男賓們在前院觀禮,韶樂則同命婦們在後院等著看新娘。


    裴潤和裴淳一大早就鑽進廚房,忙著給他們的堂兄和表妹備一份成親大禮,誓要把他們苦心鑽研一月多的寶貝隆重奉獻在大家夥麵前。


    結果忙著忙著……就把廚房給點著了。


    本來就不怎麽愛笑的裴澤,現在能不哭已經算是萬幸。


    天幹物燥,火舌唿唿就將與廚房相連的一排屋舍悉數吞入腹中。


    前院和後院俱是一片混亂,像一鍋剛熬煮開的粥。無論是人模人樣的名門勳貴,還是尋常的奴婢小廝,紛紛抱頭鼠竄。


    韶樂被沸騰的人群推搡著踉蹌往外,怎麽都止不住腳步。


    小喜鵲努力想往她身邊去,走近一步,又被推出去三步,很快就瞧不見韶樂的身影:「公主!公主!公主您在哪!」


    韶樂個頭矮,忙抬手揮道:「小喜鵲!唔……我、我在這……唔……」可還是同她走散,徹底淹沒在人群中。


    裴家家丁、加上衙門緊趕來的差役,上上下下好一通忙活後,終於趕在吉時前,將火勢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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