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滴淚恍如千斤墜,砸得延熙帝胸口發悶。想起當年之事,對她頓覺愧疚,多年相伴的情誼湧上心尖,他不由柔下目光:「孟良平一事,既牽扯到貪瀆案,便一並移交刑部發落。」


    沉吟片刻,他捏了捏眉心,疲憊道,「就不必再往上查了。」


    榮貴妃緊繃的身體終於鬆下,心裏暗暗捏把汗。蕭讓沒料到才扭轉的局勢又迴歸原點,不服氣:「父皇!」


    「朕乏了,都退下吧。」延熙帝看都不看他,招唿崔臨扶他起來。


    「皇上,此事關係到您的名聲和九公主的清譽,還望皇上明鑒!」顧泊如突然擋住去路,撲通跪下。


    「你!」延熙帝抖著手指,胸口一陣劇烈起伏,「朕說了,此事到此為止,你難道還想逼朕嗎!」


    聲色俱厲,便是在禦前伺候多年的崔臨,此時也麵露怯色。


    可顧泊如絲毫沒有退讓之意,他不似那些朝中大臣,連皇上的家務事都要操心。皇上從前再怎麽包庇榮貴妃,他都可以視而不見,可今日這事,不行,絕對不行!


    延熙帝哼聲嗤笑,欲繞道,又被人擋住。


    「望父皇明鑒!」蕭讓學著榮貴妃,將額頭磕出青紫。


    他自幼喪母,一直養在皇祖母身邊。這些年,榮貴妃和裴家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裏,奈何又反抗不得。若是眼下連自己的妹妹都護不住,那他還有何顏麵當這皇子,坐享榮華?


    延熙帝毫無憐惜之意,威嚴遭挑戰,腹內怒火又燒旺幾重,冷笑道:「好,很好。」


    榮貴妃心裏暗笑,飛蛾撲火,不自量力。皇上吃軟不吃硬,他們這般莽撞,倒無須她動手了。這顧泊如,也不過爾爾。


    大熱天,屋裏氣氛卻似叫寒冰凍住,半晌才被一聲通傳打破。


    來人是太後身邊的安嬤嬤。


    延熙帝愣了一愣,整肅好表情,示意她起身。


    「太後娘娘使老奴來問一句,那日送去養心殿的槐花糕,味道可好?若是皇上喜歡,她就再送些過來。」


    槐花糕?蕭讓一頭霧水,其他三人卻都了然於心。


    太後說的,是韶樂親手做的槐花糕,那日特地送去養心殿給延熙帝嚐過,他還誇韶樂孝心可嘉……


    事情都過去這麽久,如今這節骨眼上,她老人家才突然打發人來問這麽一句話,言下之意何人不知?


    延熙帝一時紅了耳根,他今日的確存了心思要袒護榮貴妃,所以才特地選在離章華宮最遠的武英殿解決此事。他有意想瞞,究竟是誰這麽大膽子,敢直接捅到太後那去?


    陰鷙的目光掃過蕭讓,最後落到顧泊如身上。


    顧泊如卻一臉無知——跟韶樂學的。


    沒錯,是他幹的。進門前,他收買門口小太監做了兩件事,其一是告訴他殿內的情況,其二就是去章華宮報信。


    他早就料到皇上會隱瞞太後,還料到榮貴妃占不住理時,會示弱博同情。他剛剛所做之事,不過就是為了拖延時間,讓太後出馬。


    之前皇上就因這貪瀆案,維護了榮貴妃,同太後起了分歧,朝中對此頗有微詞。若再因愛妃之事去忤逆太後,可就真坐實了「不孝」的罵名了。


    而皇上又是個極重視聲譽之人,絕不會允許史書上留有這等汙名。所以,他必會處罰榮貴妃。


    如他所料,延熙帝雖氣得胃疼,也不得不咬牙下旨:「傳朕旨意,裴氏無德,自即日起謫降為嬪,禁足棠梨宮思過,無旨不得擅出。」


    簡簡單單一句話,仿佛泰山壓頂,榮貴妃登時軟坐在地,瞪圓眼睛,搖頭不敢相信。延熙帝強忍下心不去看她,微眯起眼冷冷看向尚跪在麵前的二人,深深吐出一口氣。


    榮貴妃的事倒在其次,眼下他又添新疑慮,這兩人為何會突然聯手?一個皇子,一個受器重的客卿,莫非……


    蕭讓看不出他心底的彎彎繞繞,還在想槐花糕的事;顧泊如看懂了也裝沒看懂,眼睛盯著紫銅熏爐發呆。


    不得不說,學那丫頭裝傻還挺有用。雖然她是真的傻。


    對榮貴妃的懲罰,他還是覺得輕了些。但,這已經是皇上讓步的極限,不能再逼。不過無妨,日後他會慢慢幫那丫頭討迴。


    暮|色降臨,天邊燒起雲霞。


    顧泊如迴到書院,渾身跟散架一樣,隻想舒舒服服地躺下睡一覺。


    剛踏進坐忘齋的院門,就見一小丫頭霸占了他的藤椅,半趿著一隻繡鞋,掰著手指喃喃:「四十八隻青蛙,四十八張嘴,九十六隻眼睛,呃……好多好多條腿。」


    顧泊如撲哧一聲,疲憊盡掃。


    忽想起十年前,他還不叫顧泊如的時候。


    因家裏窮,村裏的孩子都愛欺負他,他也不大愛理人。可隻有一個圓滾滾的小丫頭敢站出來,擋在他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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