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泊如白了他一眼,重新揀起書:「你知道我的答案。」


    「剛剛是知道的,不過……」岑懋嘴巴一歪,對著食盒壞笑,「現在嘛,我就不清楚了。」


    顧比如順著他的目光淡淡看去,又淡淡收迴,至始至終一言不發。


    岑懋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書:「別裝了,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把書一撇,比出三根指頭晃在他麵前:「三次,那天她讓你笑了三次。」


    三個月都不一定會笑一次的人,杏芳宴那天竟笑了三次,說是偶然,誰信?


    顧泊如並不搭理,從邊上重新拿出一本書刷刷翻動。其實,不止三次。


    岑懋知道他根本沒看進去一個字,也不急著戳穿。


    「我雖不知你們倆之間到底有什麽,但既是朋友,我還是得勸一句,凡事不要總悶在心裏,遲早會憋出毛病。」


    踱步至窗邊,收起玩笑模樣肅然道:「我知道,你於仕途、於教書、於世上許多人事都興趣寥寥,答應留在書院,也不過是因為當初跟老院首的兩年之約。如今兩年之期已到,你大可一走了之。」


    忽地轉身,拿折扇對著他點道:「可你真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麽了嗎?」


    燈油漸漸燃盡,火苗暈出的光圈隨之縮小,屋裏的氣氛並著燈光一道沉下。最後一問終於吹皺顧泊如的心。


    他到底想要什麽?兩年前,老院首也曾問過他同樣的問題。而他除了沉默外,再無其他迴應。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小時候想讀書,拚了命地想往上爬,想攢錢供養母親,卻奈何子欲養而親不待。


    天寬地廣尤顯他孑然一身。隻有自己一人,想要什麽還重要嗎?


    燈光打在他臉上,昏沉無力,墨黑的雙眼也如枯潭一般死寂。


    岑懋知道他此時在琢磨事情,便從懷中掏出那封請辭書擱在桌上,推到他麵前輕敲兩下:「我言盡於此,今後如何打算,隨你。」轉身出門去。


    路過隔壁小院時,他忍不住駐足張望。


    院子裏淩亂地擺著雜物,新搬來的主人還沒來得及收拾。剛架起來的葡萄架孤零零立在院中,安靜地守著窗子裏的那朵橘黃燈光。


    就算我朝民風再開放,書院裏男女間的住處也不會挨這麽近,這是唯一一對比鄰而居的男女。


    大概是管事覺得,以顧泊如不近女色的脾性,住在他旁邊比住在和尚廟旁邊還安全,所以才放心把九公主安排到這裏來的吧。


    岑懋目光來迴在兩院間徘徊,露出一抹看好戲的笑。


    坐忘齋裏,顧泊如仍對著案上的青玉筆山出神。寂寂黑夜中,老院首的話猶在耳邊,攪得他心煩。


    留下來,真能找到答案嗎?


    視線無意間掠過食盒,燈光在大漆麵上氤氳出薄光,他的目光也隨之變得溫柔。伸手要摸點心,卻揪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箋,浸著淺淡的梔子香。


    署名落款俱無,隻簡單兩個字:謝謝。


    顧泊如順著字跡輕輕撫下,不由笑出聲:「字可真醜。」


    不過人長得倒是越來越好看了。


    天邊剛剛泛起蟹殼青,小喜鵲就孔武有力地把韶樂從被窩裏扒拉出來。


    今日是書院開課的第一天,萬萬遲到不得。


    韶樂猶在夢中,捧著碗熱騰騰的粳米粥,坐在繡墩上打盹。點著腦袋,臉上的軟肉一蕩一蕩,跟小雞啄米似的,還時不時打兩個哈欠。


    小喜鵲剛替她收拾完書包袋子,又去往竹籃盒子裏填裝筆墨紙硯。瞥見她臉色懨懨,紅唇高高嘟著,無奈地搖搖頭。


    昨晚整整一宿,韶樂都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想到馬上就要和七姐姐在同一屋簷下念書,她就心慌慌。


    沒睡飽又早起,精神更不佳,迷迷瞪瞪地跟在小喜鵲身後,走個路都一步三晃。


    「公主,這書院分經史和軍武兩大課,另也有琴藝丹青禮儀等修習課,今日咱們隻修上午的經史課,下午的軍武課因隻對哥兒們開放,您就不必去了。」


    韶樂點頭敷衍,嘴巴張圓,又是一個哈欠。視線裏突然闖進一熟悉的身影,她瞬間清醒大半。


    是顧先生!


    今天有他的課,可他卻並不與她同路,反而順著迴廊拐走,離書堂越來越遠。


    「公主?」見韶樂停下,小喜鵲也止步。


    「那兒是什麽地方?」韶樂努努嘴。


    小喜鵲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好像是郭院首的書房。」


    韶樂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大清早的,顧先生不去講課,找院首做什麽?


    因書院規矩大,不許服侍的人進書堂。小喜鵲隻能把書包袋子和竹籃盒遞給她,見時辰不早,忙催道:「公主快先進去吧,遲了可是要挨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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