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邵陌翻身下馬,疾步來到人群中,見得地上歪七扭八躺著一群宦官和嬤嬤們,各自摁著傷處蜷縮哀嚎著。


    怒不可遏的如小苒被秦哲死死拽著。


    而平日最重體麵的李靜璿狼狽不堪地坐在地上,頭發淩亂,梨花帶雨。


    李靜璿淚眼模糊間終於見到了她表哥,即刻顫顫巍巍起身撲進他懷中,哭喊著指向如小苒說,“玄澈哥哥,那個賤丫頭敢打我!”


    哽咽間還亮出了自己白皙的玉臂,上麵留著兩排整齊的牙印子,帶著哭腔又說,“她還敢咬我!”


    不肯善罷甘休的如小苒,原本還在秦哲手中掙紮,此刻見到秦邵陌突然出現,驀然震驚。


    又見那一雙鳳眸怒然看著自己,小丫頭終於不敢再造次,斂了再要打人的心思。


    見如小苒終於肯消停了,秦哲這才鬆開手。


    秦邵陌壓著火,先將李靜璿送迴馬車,剛要迴身找他家小丫頭算賬,卻又被他表妹拽住手臂。


    那淚如雨下的五公主見自己表哥難得順著自己,便越發得寸進尺,不依不饒地纏著她的玄澈哥哥不讓走。


    如小苒氣得鼓了鼓腮,自顧自走向她的白馬,小腦袋貼著馬首,又輕輕撫了撫馬兒的下頷。


    白馬‘嗤嗤’迴了兩聲。


    此時,一隻大手搭在小丫頭的腦袋上,輕輕拍了兩下。


    如小苒狐疑抬眸,就見沈誌遠微微含笑,輕聲說了句,“幹得漂亮!”


    這位五公主素來霸道,今日還是頭一次見她吃了如此大虧,著實將沈誌遠吃了一驚。


    再一看,竟然是如小苒所為,不禁覺得平日裏真是小看了這位‘弟妹’了。


    聞言,小丫頭彎了彎眸,然則覷了一眼秦邵陌冰冷的背影,一時又笑不出來了。


    見此,沈誌遠又說,“放心,不會有事的。”


    那似得了救的小身板急忙湊上去,問,“真的麽?”


    沈誌遠笑了笑迴道,“等他平息了那一頭,迴來頂多說你兩句,你且裝作乖乖受著就是了。”


    如小苒急急頷首。


    須臾後,李靜璿聽聞她表哥願意送她迴宮,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他手臂,入了馬車乖乖等待。


    如小苒忽覺得後背一陣寒意,警惕迴眸這才發現閻王黑著臉殺了過來。


    秦邵陌路過秦哲時,冷冷留下一句:“迴府後,自己領重杖五十。”


    秦哲聽後一怔,又一想,確實是他沒看好如小苒,這才釀成大禍,隻能自認倒黴地應了一聲‘是!’


    沈誌遠見狀,輕拍了拍小丫頭的後背,愛莫能助般識趣地走開了。


    閻王走近,厲聲,“馬牽走!”


    這一聲厲喝是吩咐身後侍從的,然而秦邵陌冰冷的目光從未離開如小苒,小丫頭悚得一身冷汗直冒。


    一位精壯的漢子上前牽走馬繩,然而小丫頭指間卻是緊扣著繩子末梢,久久不肯放手。


    餘光瞥見秦邵陌鳳眸微狹,黑潭般的眸光帶著寒氣,如小苒心中一慫,隻能鬆了手,依依不舍地看著馬兒漸行漸遠。


    “誰給你的膽子動手打人!居然還學會咬人了,屬狗的是嗎?!”


    小丫頭聽著閻王訓斥,垂下腦袋沒有說話。


    紅靈還是沒忍住,鬥著膽子,怯怯地替她家小姐辯駁,“世子…是…五公主…先動手的。”


    隨後擼起她家小姐的袖子,露出手臂上幾處紅紅的掐痕,印在凝脂玉臂上著實顯眼,是剛才嬤嬤動手時留下的,小臂上還有一圈深紅的手印,是宦官擒她時抓傷的。


    見此,秦邵陌烏眉微擰,隨後又斥向紅靈,“你家小姐不懂規矩,你也不懂規矩嗎?縱著主子去打人,我看你今後也別伺候她了!”


    這一下紅靈嚇得不輕,莫不是世子要迴了老爺,將她發賣了!


    一直不說話的如小苒此刻聽聞閻王這番話,剛平息的怒氣像是忽然被點燃了一般,狠狠迴道,“她是我的婢女!不用你來訓斥!今日是我打的人,也是我咬的人,要打要罰衝我來!”


    秦邵陌本隻是氣紅靈沒護好她主子,其實他心中也知道,李靜璿那誓不罷休的陣仗豈是一個小小婢女能擋得住的。


    然而如小苒這不頂嘴還好,一頂嘴,卻是越發激怒了秦邵陌。


    “你還有理了是吧!好!那我今日便將你留在這裏好好反思!什麽時候想明白了,我再叫人送你迴去!”


    這意思是,今日她若是不認錯,便不要想著迴家了。


    話罷,閻王眸色陰沉,吩咐隨侍將所有宦官和嬤嬤押到馬場前,逐一受罰重杖三十。


    片刻後,馬場前哀嚎聲,打板子聲此起彼伏,連綿無休。


    秦邵陌翻身上了馬往迴城的方向去,後麵跟著五公主的馬車。


    車廂中的李靜璿聽到一片哭喊聲,掀起車簾狐疑看向外麵。


    她不懂表哥為什麽要罰這些奴才,再一看她表哥靜默騎在前麵,果然是送她迴宮,一時竟開心得忘了所有。


    “公子,我們也迴去嗎?”此時,沈誌遠的隨侍問道。


    沈誌遠迴眸看了看秦哲依然陪著如小苒,猜想那閻王等下應該還是會迴來接人的。


    那一雙桃花眸落在行杖刑的大漢身上時,不禁唇末微微揚起,搖了搖頭,說,“我的這位發小呀,怕是以後都要栽在這個小丫頭手上了。”


    隨侍狐疑道,“公子何意呀?”


    沈誌遠笑而不答緣由,隻是說了一句,“迴去吧,家務事嘛,外人還是別插手的好。”


    沈誌遠心裏明透,若是公平論罰,為何隻杖刑李靜璿帶來的奴才,偏未動如小苒丫鬟的一根毫毛。


    那閻王是在替小丫頭出氣呢!


    嘴上雖是罵著,心裏還不是護著,此刻願意送李靜璿迴宮,也無非是不願事情鬧大了,讓他家小丫頭受罰罷了。


    隻是旁人心如明鏡,恐怕這位閻王自己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思此,沈誌遠又是一副要看好戲的模樣。


    他這位發小什麽都厲害,唯獨感情之事,不見得他會通透。


    沈誌遠離開時迴眸看了一眼如小苒,又搖了搖頭。


    嘖嘖嘖,小丫頭才隻有十歲,這好戲還得再釀個五六年才有的看。


    略有些掃興的沈誌遠揚鞭蹬馬,一行人快馬疾馳,很快離開了獵場。


    如小苒憤懣地坐在石頭上,手裏把玩著狗尾巴草,瞪了瞪天,又看了看一望無垠的郊野,耳邊是宦官嬤嬤的哭喊聲,小丫頭輕輕歎了一口氣。


    把她晾在這邊,還不如打她一頓板子來得痛快呢。


    至於‘思過’嘛,嗬嗬,這位小丫頭從出生到現在,那倔強的腦子裏絕對容不下這兩個字的存在。


    直到日頭西落,小丫頭饑腸轆轆,這才看到一人騎馬從遠處而來。


    來人駑馬行至如小苒麵前,居高臨下,冷冷問道,“想明白了沒有?”


    小丫頭一聽這聲音就來氣,迴瞪了一眼,“沒想明白!”


    聞言,秦邵陌眉心輕壓,翻身下馬。


    看小丫頭這氣鼓鼓的樣子,定然是沒真心悔過,便斥道,“這天就快黑了,你若是還想不明白,就等著野狼出來將你叼走吧。”


    如小苒看了看四周,確實越來越暗,可是若叫她因為不是自己的錯而低頭,又顯得實在沒有骨氣。


    再一想,腳就在自己身上,憑什麽他說不讓迴家,她就真不能迴家了!


    思此,小丫頭怒然起身,迴頂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也不用你找人送我迴去!我自己迴去!”


    話罷,那倔強的小身板提起裙擺,徑自往馬場外走。


    “你…!”


    秦邵陌剛吼出一個字,如小苒趕緊捂住耳朵,嚷道,“你再罵我也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眼見小丫頭鐵了心要自己走,秦邵陌蹙了蹙眉,最終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


    前麵的矮個子氣唿唿地走三步,後麵的高個子不緊不慢地跟一步。


    落日的餘暉投向兩人,將他們的影子拉得修長,永遠刻在了靜謐而安詳的金暉中。


    直到許久之後,落日隱盡,皎月初現,如小苒再也走不動,終於停下腳步。


    可是閻王在身後好似不肯罷休的樣子,她又不能讓他看出自己走不動,最終隻是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見此,秦邵陌上前一步,走到她麵前。


    那兩瓣最擅罵人的薄唇剛要開口,如小苒趕緊捂住耳朵,一副誓死不聽他的模樣。


    秦邵陌手臂略微使勁便掰開了小丫頭捂住耳朵的手,冷淡又無奈的告訴她,“你走反了。”


    如小苒眸色一怔,迴首看了看遠到看不見的馬場,又看了看月色下的四周,她眨了眨眸,好像確實和來時不是一個地方。


    見小丫頭終於知道自己有多蠢笨,秦邵陌默默歎了一聲,揮了揮手,一直跟在身後的馬車駛來,停在了他們麵前。


    “知道你走不動了,上車。”


    閻王冷冷留下了這一句,便自顧自翻身上馬,駑馬背身等待後麵的動靜。


    最終聽到小丫頭終於妥協上了馬車的聲音,這才駑馬開始往迴走,車輪轆轆聲跟在身後,迴蕩在越來越靜謐的夜幕間。


    秦邵陌時常想不通一件事,馬車裏的小丫頭雖總是做一些讓他生氣的事,卻也能讓他一下子生不起氣來,莫不是自己魔怔了。


    然,小丫頭就是有這種化冰為水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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