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災難過後,對於我和這個爛包的家而言,最可悲的莫過於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的蠶豆,在一天的時間化為烏有,不但重新迴到那個一無所有的困頓生活,而且又背上了幾十萬巨額的債務,而我,已經不年輕了,身後還有三個年邁的老人,還有老婆孩子,這不僅僅是生活的艱辛,更是心靈的煎熬,是對我最殘酷的打擊,我時常在想,這世間的苦難為何總是偏愛我這種人,是因為我不夠努力,還是我生活的不夠苦,不,都不是!我的苦難,是因為我背負了太多的責任與期望,是因為我在生活的重壓下,依舊不願放棄那份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這天,我接到了一個債主打來的電話,讓我還這筆錢,這筆錢是建牛場時我跟個人貸的,每年都及時的付著利息,他是聽到承包地裏受災,顆粒無收,怕我還不起,提前收走這筆錢,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該來的遲早要來,還不如早早的來。


    一個小時以後,打電話的這個債主來了,他手裏提著一箱牛奶,一進門笑著幾句簡單的問候就進入了主題,他說,“借給你的這筆錢是在銀行貸的,現在到期了,必須還上,銀行已經催了好幾次,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忙,沒有給你說?”他的借口總是找的那麽完美,讓我沒法反駁,是啊,有什麽反駁的呢,我說,“情況你也知道,地裏受災了,我現在是一分都沒有,鄉上也說了,政府肯定有補救的政策,能不能再等幾天,”可無論再多的解釋也是徒勞的,他沒有了剛進門微笑的表情,再說下去肯定就是吵架,他是有備而來的。


    他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包煙,輕輕的一下拿出來了兩支,給我接過來一支,另一支放到嘴裏,雙手捂著打火機湊到我跟前給我點燃,然後就給自己點著,此時誰也沒有說話,我坐在炕頭上耷拉著腦袋,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沒有反駁的餘地,聽著一句句質問的批判,是啊,誰會聽一個失敗著的話呢!他抽完煙,把煙頭往地上一扔,說,“我知道你現在的難處,按道理說現在我不該向你要這筆錢,可我也沒辦法,”他像趕不走的蚊子一樣,嗡嗡的說了一大堆的難處,我依舊耷拉著腦袋聽著,有時會無奈的歎一口氣。


    一個人就這樣聽著批判般的聲音,一個人待在冷漠無情的世界裏,承受著低沉歎息,被命運無情的碾壓,在塵埃中奮力的掙紮著,我的內心世界即沉重又無奈,心情已經跌落到穀底了,就這樣僵持了兩個小時後,他突然說,“既然你還不上,那你就買牛來還,是你聯係還是我聯係,”一聽到這話,我壓抑了很久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心想,這是要把我往絕路上逼啊!看來他是早就計劃好的,我指著他大聲的說,“我貸你的錢還沒到期呢,如果你今天非得找事,我就和你拚命,”就這樣我們吵了起來,誰也沒讓著誰,本來安靜的村莊一下子熱鬧起來,門外,屋後站滿了偷聽的人,我敢保證,所有看熱鬧的人沒有一個是同情我的,自己以前的好,在這場災難開始的時候就已經不存在了,隻有經曆了失敗後才知道什麽叫牆倒眾人推。


    這時候從牛場幹完活的大爸進來了,他看到這種場麵,用無奈的眼神看了看我,又轉身走出屋裏,一個人蹲在院子的牆角處,低著頭不停的歎著氣,其實創業失敗者自己的心裏打擊遠遠比不上給家庭帶來的大。


    最終我還是同意了買牛還債,我不能看著年邁的老人也承受著這樣的打擊,他打電話叫來了牛販子,就這樣看著他們把牛裝上了車,此時的我憤怒充斥著大腦,牙齒咬的吱吱作響,抬起手猛的朝著自己的臉上狠狠的抽打著,我恨自己的無能,更恨不公平的世界,都說好人有好報,勤勞能致富,我用心對待著每一個人,沒日沒夜的幹著,到頭來卻落了個如此的下場,臉上火燒一樣的刺痛感,我停下了抽打,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揚起頭留著淚,心裏一遍又一遍的說著,“老天爺,你睜眼看看,你看看我可憐的母親,受折磨的父親,累死累活的大爸,還有我這個用命維持這個家的人,你睜眼看看吧,非得把我們逼上絕路嗎。”


    從這次以後,我在村裏從以前人們口中的能幹,到現在的人們口中的爛包,就是這樣的現實,一次又一次的刺痛著,我慢慢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大爸身邊。


    “大爸,對不起,讓您失望了。”我聲音沙啞地說道。


    大爸緩緩地抬起頭,看著我,眼中充滿了心疼和無奈。


    “娃娃,這不是你的錯。人生總有起起落落,我們不能因為一次失敗就放棄。隻要我們還有口氣,就一定能夠重新站起來。”大爸用力地握了握我的肩膀。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心中湧起一股暖意。盡管世界對我如此不公,但至少還有家人的支持和鼓勵。


    一切不該來的都來了,我的事娟也知道了,她沒有像以前那樣鼓勵我,而是和我吵了一架,她無情的說,


    “你趕緊想辦法把我娘家的錢還了,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的瓜葛,至於孩子,我先帶著,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去處理,別連累我就行”,


    還說了許多絕情和刺痛的話,這讓我很是意外,我一直不相信娟能說出這樣的話,在這個有錢就有一切的大染缸裏,所有人都會被染上錢的顏色,沒有錢就沒有愛親,親情,一切和你有關係的人都會離你而去。


    但是我還想再挽迴一下我們這段感情,打了許多電話她不是不接,要麽就是吵一架,這天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就給娟發去了信息。


    “娟,所以給你發這條信息,是因為你說不想再和我說話,不想和我有任何關係,因為我們隻要溝通就會吵架,所以我隻能通過這個方式來告訴你,每次爭吵完過後,聽到你絕望的大哭,那種絕望的哭泣聲,讓我特別的難過,我今年三十多歲了,卻還是一事無成,現在創業失敗,又背負了幾十萬的債,我比你更加討厭我自己,我現在給不了你幸福的生活,更加不能給孩子一個美滿的生活,我背負著這麽多巨額的債務,還要給孩子一個更好的成長空間,撫養長大,還有我這個爛包的家,我想到這些心裏就充滿了恐懼感,感覺人生真的好累,每天都活在這種壓力下,痛苦不堪,我告訴自己我要努力,不能服輸為了你和孩子,為了年邁的父母,每天都早出晚歸用命去工作,從來不敢放鬆自己,不敢停下來,更不敢生病,因為我怕我倒下你們就沒有了依靠。我知道,自從你嫁給我以後,我們家一直都是捉襟見肘的生活,有時候也會給你一點經濟上的喜悅,隻怪我沒有本事,所以每次我迴到家都很害怕,害怕你不高興,害怕失去你,總是看你的臉色,我感覺我自己對你和孩子充滿了愧疚,所以我真的很努力的拚搏,不讓一點時間白白溜走。可是麵對那無情的命運,一次又一次的眷顧,我感到絕望了”。


    “娟,你知道麽,我最大的絕望不是不是失敗,而是來自於你。自從我們結婚以後,我們的生活變得很艱難,每次麵對你那不滿意的表情,甚至讓我感覺到你已經沒有了當初對我的愛。每次我們出去逛街,給孩子和你買的都是好的,哪怕你想買一件稍微便宜一點的衣服,我都找理由說服你,雖然我沒有太多的錢,但是我舍得給你和孩子花,哪怕我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能讓你和孩子受苦,可我還是讓你失望了,我已經成了一個失敗者,現在又被你和孩子也拋棄了,你們可是我最親的人,我無法相信那些話是從我最愛的人嘴裏說出來的,雖然我失敗了,可我是為了讓你和孩子能夠生活的更好才落得這麽一個下場的。


    娟,我對不起你和孩子,不能讓你們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讓你們跟著我受苦,心中對你們充滿了愧疚,這種愧疚一直伴隨著我左右,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我,我感覺人活著好累,好累。還記得有一天我下班迴家,在家門口聽見你在裏麵哭泣,你說:你這是跟著我過的什麽日子啊,要什麽沒什麽,老公也不陪在身邊,不能幫上一點忙。聽到你說這些,我甚至有種無力的感覺,我多希望能夠一迴家就看到你的笑容,讓我知道我付出的那麽多努力都是有意義的。老婆,我真的很累,但是我不敢放鬆,因為我要為你們活著,寫著寫著,感覺自己這是無力的掙紮,每個人都會隨著時間和環境不停的改變,我隻能把這些心裏話保存在手機裏了。


    這幾天常常聽到自己的心發出瑟瑟的聲音,和那樹葉在秋風裏掙紮飄落的聲音是一樣的,帶著諸多的無奈和不甘,也帶著些許告別一切歸於塵土的悲壯。不知道有多久,隻過著日子裏的早與晚,過著匆忙,過著計劃,過著一無所獲的沉悶壓抑,突然想到自己還要繼續重複這麻木腐爛的日子,心裏的溫度和關在門外的寒冷瞬間達成了一致。一直在低頭趕路,不知道抬頭看路。猛一迴頭才發現,我在這條越走越看不到方向的路上已經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走到現在隻剩下了滿心的失望和疲憊,是那種連自己都瞧不起的厭惡。這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在變化,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


    想趁著季節的轉換和過去的一切做個徹底的告別,開啟一種新的生活模式。這不是對過去的疏遠和漠然,我隻是在與自己曾經以命待之的人和事告別,更重要的是與過去的自己告別,盡管極其艱難,一步三迴頭。但,依然是告別。 任何人的人生都可以在某一個時間點重新開始,比如現在。周圍的一切都在改變,曾經愛到骨子裏舍不得放下的人,現在已經變得可有可無不值一提,曾經執著得舍不得放棄的東西,現在也變得不過如此,找不到繼續堅持下去的希望和意義。有些東西從濃到淡需要一生,況且未必是真淡;有些東西從濃到淡需要一季,而有的,可能隻需一瞬。


    被生活反複羞辱,卻毫無還手之力。或許我和大多人一樣,害怕的不是改變以後的失去,而是失去以後沒有更好的替代。所以一直在徹底放棄和繼續堅持之間拖泥帶水地來迴掙紮。沒有人明白那種想放棄卻舍不得,想繼續又找不到意義的感覺有多麽糟糕。走了很久的路還是看不到希望,想了很久的事還是糾結在心,交了很久的人還是沒看到一點真誠。我所有的堅持沒有給我一份轉身擁抱我的美好,反而把我困在一種溫水煮青蛙的狀態裏讓我慢慢地枯萎絕望。以前會踮起腳尖往自己想要的方向拚命的靠,現在連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都變得很模糊不清,不知道該怎麽選擇,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活法是否正確。


    歲月從來就不善良,生活也沒有因為誰的的努力和堅持就對誰笑顏逐開,一路綠燈。已經在很努力地在生活了,可依舊被努力後一無所獲的無力感日複一日的淩遲著,既煩躁又迷茫,沒有方向。不得不承認,人無法左右的事情太多了,無能為力的時候也太多了。注定沒有結果的人或者事,即使耗盡全部的熱情和力量,也是一場徒增煩惱的堅持,沒有任何結果。 人生注定是有些繁華然後荒蕪,有些沉靜然後暗流湧動,無能為力的時候,靜默,接受,放棄,改變。雖然改變不一定能讓自己變得更好,但至少可以讓自己尋得一份新的生機和希望,而不是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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