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天氣,略帶一絲寒冷,秋天千裏昭昭來了,西北黃土高原上的玉米還沒有黃。母親和往常一樣。幹著熟悉而又繁重的農活。天氣短了,傍晚時分,一陣陣微風中散發著寒氣,母親拖著疲憊的身體迴家了。


    母親簡單地吃了幾口飯,便早早上床休息了。月亮掛上了樹梢,整個村子都安靜了下來,隻有秋蟲在低聲鳴叫。父親坐在院子裏,默默地抽著煙,他心裏知道母親這些年的辛苦,卻也無能為力。夜越來越深,父親輕輕地歎了口氣,迴屋睡覺了。第二天清晨,母親又早早地起床,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勞作,生活就這樣日複一日地繼續著。


    我正在牛場幹活兒,突然一個帶區號的電話號碼打了過來。我還以為是哪個單位又要檢查,我接起了電話。


    隻聽見電話那頭說,我們是交警隊的,建平你認識嗎?我趕緊說。認識,那是我弟弟。他開車把人撞了,你們趕緊來。


    慌亂的我沒有跟家裏打招唿。便匆匆忙忙的趕了過去,在醫院裏見到了弟弟,臉色蒼白,他的眼睛裏透著恐懼,顫顫巍巍的叫了一聲,哥,他隻是擦破了點皮,人沒事,他身邊跟著兩個交警,讓我跟他們到交警隊辦理手續,我急切的問交警,對方人咋樣,有沒有生命危險,交警沒有說話。


    我們來到了交警隊,在辦手續的過程中,得知對方傷的嚴重,交警隊的同誌說趕緊湊錢給人家看病,看完病再處理。


    出來之後,看見弟弟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隻是一直顫顫巍巍的叫著哥,也許此時在他心裏隻有這個大哥才能幫他,我趕緊安慰弟弟說。別怕,既然事情已經出了。我們就要正確麵對,還有我呢。


    我帶著弟弟先去醫院看望了傷者,向其家屬表達了歉意,並表示會承擔所有醫療費用。此時的家屬哭喊著,吵吵嚷嚷的亂成一團,當然,這種事發生在誰的身上也不好受,隨後,我開始四處借錢,東拚西湊,仿佛一下子又迴到了那個曾經東找西借的時代,終於湊夠了初期的治療費用。


    然而,這隻是一個開始,一個帶給我們全家噩夢般的開始,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們不僅要照顧傷者,還要應對各種傷者家屬的謾罵以及淩辱,甚至挨打,傷者的家屬時常找上門來討要說法,鄰裏街坊們也對我們家指指點點,他們陰陽的說著,這家到底是怎麽了,是不是墳裏有問題,巨大的壓力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最後在法院的調解下,給傷者再賠付30萬元。這件這件事就算了結了。我本以為生活終於走上了正軌,卻沒想到命運又給我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這玩笑真的有些大,大的都可以要了我全家的命,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個剛好起來的家庭再次陷入了困境。為了應對危機,我弟不得不背上了巨額債務。


    每天睜開眼,就是麵對如山的債務和無盡的壓力。夫妻倆日夜操勞,拚命工作,隻為了能早日還清債務。他們省吃儉用,不敢有絲毫的浪費,生活變得異常艱辛。


    孩子們也懂事地幫忙分擔家務,不再向父母索要零花錢。看著幼小的孩子們如此懂事,夫妻倆心中充滿了愧疚。


    然而,有些債主找到建平單位的領導,有時候建平連單位都不敢去,是啊,這件事換了誰也不好受,每天麵對這些能夠把你吃了的人,又有誰還能工作呢,看到建平這樣,我也心疼弟弟,有時候過不去的債主,我就拿出了一部分錢幫他還了一些逼的緊的債,我這是杯水車薪。


    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弟媳婦提出了離婚,這種打擊是巨大的,自己已經這樣了,現在連自己的老婆都要離開,自己倒無所謂,可幼小的孩子怎麽辦,建平低著頭默不作聲,弟媳淚流滿麵,她也不想這樣,但是家裏的壓力快讓她喘不過氣來了,是啊,那個女人能忍受這樣的煎熬呢,可事實已經這樣了,誰也無法也無力改變,這就是普通人生活。


    我拍了拍建平的肩膀,安慰道:“弟,這事不怪你,困難隻是暫時的,我們一起挺過去。”


    弟媳擦了擦眼淚,拉著孩子的手,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建平的眼神變得空洞,仿佛失去了靈魂一般,我想這時他內心絕望到了極致。


    我知道,這個家已經破碎了,而未來的路還很長......


    這次的事故,加上結婚時的爛賬,將近70萬,這足以壓垮甚至可以把一個人逼死,這可怎麽還呢,看著父親慌張的眼神,他快瘋了,從他的眼神裏可以知道,此時如果能用命去換迴兒子的平安,他會毫不猶豫立刻去,母親整日以淚洗麵,兩隻眼睛都模糊了,弟媳又撇下兩個孩子走了,該怎麽辦呢,望著泛白的天空,真想喊一聲,老天真是不讓人活啊!


    就在我感到無助和迷茫的時候,母親說讓我找個陰陽看看祖墳,這是祖祖輩輩刻在骨子裏傳承,一遇到大事,就會聯想到迷信,我答應了,這也許是一個莊稼人自我安慰的最好辦法,雖然眼前的這一切都和墳沒有關係,但是對於母親來講迷信也許是一種心理安慰,農村的人們在麵對未知和不確定性時,往往會尋求一種超自然的力量來給予自己信心和勇氣。比如,有些人會在考試前拜神求保佑,或者在出門前看黃曆選擇吉日。這種行為雖然沒有科學依據,但卻能讓人感到安心和放心。


    一切還得繼續生活下去,弟媳婦走了,兩個孩子沒人照看,晚上10點多鍾,父親和母親早已睡了,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開門一看,是弟弟建平,父母也從敲門聲中驚醒了,建平低著頭說,哥,我要到省城去培訓,下班後才通知的,可我一走兩個孩子咋辦?說完她放聲大哭,父親低著頭,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煙,母親哭著說,我今晚收拾一下,我下去看孩子,你就放心的去吧,好好工作,錢不敢亂花,還要還爛賬呢,家裏有我和你爸還有你哥你放心,母親邊說邊收拾東西。


    看著母親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抹眼淚,一陣陣撕心裂肺痛,突然覺得老天不公,太殘忍了,這個家現在變的如此冷清,冷的人一直打顫,父親的無奈,母親的傷心,弟弟的無助,我多麽希望這些事不是發生在我家,可這該死的事它就發生了,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著這個善良的家,一點辦法都沒有。


    母親收拾好東西,我從兜裏掏出1千塊錢,遞給母親,這次母親沒有推辭,他知道在縣上生活需要錢,讓母親最不放心的是父親,她們從來沒有分開過,母親擔心父親的吃飯問題,一遍又一遍的囑咐著,父親沒有說一句話,隻是低著頭抽著煙,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父親煙抽的越來越緊了,媽,你放心吧,我爸和我大爸的事你別操心,我會照顧好的,隔幾天我和我爸就到縣城去看你,就這樣,母親匆匆忙忙的跟著建平走了。


    母親走後,我父親和我大爸在牛場裏幹活,我在牛場裏幹一會,快到中午了我就迴家做飯,我們的分工明確,也一切正常的過著,可我能看出,父親心裏的事太多了,弟弟建平一直是父親心裏的驕傲,他一高興就會說我們家有個吃公家飯的,可是他心裏的驕傲一下子沒了,就想氣球把氣放了一樣,人也是如此,活著一口氣,他也擔心母親,畢竟母親和父親從來沒有分開過,他們一直在這貧瘠的土地上生活著,他但心母親第一次走出這大山,一個人在城裏會不生活,他太了解母親了。


    爸,我們明天早上帶些土豆,帶些胡麻油,去看看我媽,


    父親點點頭說,我去準備,


    第二天我和父親來到縣城,見到那可憐的母親手裏拿著幾個瓶子和一個快遞紙箱,眼睛不停的在垃圾桶裏找著,我奔潰了,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怎麽就不聽使喚呢,我可憐的母親,我趕緊跑到母親身邊,叫了一聲,媽,母親迴過頭,驚訝的看著我和父親,她趕緊把手裏的東西扔了,說,你別哭了,我在找東西,母親一邊說著,一邊擦著眼淚,我知道這是母親怕我傷心,故意說的,我撿起母親扔的瓶子和紙箱,說,媽,迴家,你早點做一頓漿水麵,我和爸時間長了沒吃,想吃了,我們走在這熟悉而又陌生的街上,看著每個人忙碌的身影,感覺他們每個人活的都比我們好,雖然天氣很好,但是我們心裏的那層陰影仿佛把太陽遮住了一樣,一直生活在泛白陽光底下。


    母親做著我們從小吃到大的漿水麵,那是一種用菜葉發酵的東西,一種個醋不一樣的酸,配上手擀麵,放一點辣椒,這就是媽媽的味道,


    母親做著飯,快到中午了,我問母親,幾點接孩子,母親說快了,為了讓母親放心,我說,媽,你做飯,我去接孩子,做好了讓我爸先吃,我們迴來再吃。


    在學校門口,大多數是老人在等著接孩子,看到有許多老人,我心裏有些許的安慰,或許大多數老人都活得不容易。


    學生一出來,兩個侄兒看到我來接他們,就飛快的跑到我身邊,叫著,大爸爸,大爸爸,好奇的問,你怎麽來了,我說我來看你婆和你們,想吃啥,大爸爸今天給你買,他們一人吃著一個雪糕,手裏提著許多零食,跟在我後麵蹦蹦跳跳。


    突然,侄女說,大爸爸,我昨晚聽見我爸爸要把我們的房子賣了,我趕緊問,你是咋知道的,她說,昨晚爸爸打電話我聽見的,大爸爸,房子賣了我哥哥住哪裏咋,我抱起侄女,說,你爸爸因為出了點事,還欠許多別人的錢,如果買了,大爸就給你和哥哥租一間,你爸爸也是沒辦法,她懂事的說,我以後掙錢了給你和爸爸買好吃的,多麽懂事的孩子啊,看著琦琦和瑞瑞,我突然想我的孩子了。


    我撥通了王娟的電話,說,娟,你和振振吃了嗎,


    王娟說,我剛下班,才給我和振振做呢,


    我說,那你把電話給振振,我想娃了,


    爸爸,隻聽見電話那頭高興的叫,


    “你想爸爸了沒有,”


    “想了”


    “你現在好好讀書,等爸過幾天就來看你,帶你和你媽去你外婆家,”


    “好啊,好啊”


    “爸爸給你媽轉點錢,禮拜天了讓你媽帶你去吃肯德基,”


    “謝謝爸爸”


    王娟接過電話,問我,你都說了幾次去我家,到現在沒動靜,


    我說,這次是真的,我把家裏的牛場安頓好了咱們就去。


    我掛斷了電話,已經到了家裏,母親早已經把準備好的漿水麵端了上來,真香啊,許多大西北人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想這碗漿水麵,骨子裏刻下了。


    吃完飯,我給母親說,讓我爸留下來,這樣你就不會心急了,有個啥事也能幫上你,父親和母親都同意了,我臨走前給母親又留了1千塊錢,母親說她撿垃圾著用,你上次給的我還沒用完呢,我告訴母親,你別舍不得用,也別去撿垃圾了,這樣我會難過的,母親答應了。


    一路上帶著複雜的心情迴來了,我給大爸說了許多心裏話,大爸讓我別想那麽多,人一輩子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好好的把牛場經營下去,咱們這一大家子人,慢慢一切會變好的。


    晚飯後,我一個人朝著大屲粱走去,就像我的人生一樣,見不到光明,每當我高興還是不如意的時候,我總會在這個最高的山上來吹吹風,看看山下的村莊,也許隻有大屲粱上的風能吹走心裏的憂愁,隻有這大屲粱知道我的心。


    我坐在經常坐的地方,看著眼前這個冰冷村莊,嚴冬的山上顯得荒涼而又寂寞。山上或溝道赤裸裸的再也沒有什麽遮掩,黃土地開始上凍了,遠處的山坡上一層層梯田裏偶爾有幾排沒有砍掉的玉米杆被風吹得零零亂亂的。鋪在地上,村裏的樹木全都掉光了葉子,在寒風中孤零零的站著,隻有麥子的種子深埋在土地下麵,等著冬去春來,地麵上一群烏鴉飛來飛去,尋找著遺漏的種子,草坡上被人們掃的光禿禿的,拿迴家燒炕了,天氣雖然晴晴朗朗,但並不暖和,和我的心情一樣,似乎要遠離這個地球,再也不能給人間一絲絲的溫暖。迎麵吹來的寒風,讓我感到孤清的厲害。


    這時,太陽逐漸西沉,餘暉灑在大屲粱上,給整個場景增添了一絲金黃的色彩。我靜靜地坐著,任由思緒飄蕩。我深深吸了口氣,感受著寒冷的空氣進入肺部,希望這大西北寒冷的風能把這不愉快的事吹走,吹的遠遠的,再也不要迴來。


    我站起身來,拖著早已經壓麻了的雙腿慢慢悠悠的往家走去,經過村頭的老槐樹下,遠遠的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穿著一件已經穿了大半被子的羊皮襖,頭上戴著我爺爺留下來的一頂火車頭帽,我走到跟前一看,是大爸,你在這裏幹啥呢,他說,你今天說了許多事,又沒跟我說,就出去了,我怕你壓力大,天又黑了,我出來尋尋你,我看著大爸說,我沒事,咱們村裏信號不好,我到山上打了個電話,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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