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徐嵐常隨徐青上街,也會幫忙照應些鋪子裏的事情。他學東西很快,無論是讀書還是生意,都很快就熟稔了,又是過目不忘的,徐青也就常依賴他記些賬目。


    雖然徐青從不曾在吃上虧著徐嵐,但時間長了,徐嵐畢竟受不住餓。隻是,徐嵐發現,長安城的行政管理,與地中海周邊的那些國家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結果,隻有一日湊巧,撞見一個強搶民女的惡棍,隨手殺了,雖然味道不好,總歸填了肚子,還得仔細偽裝了現場。


    正月剛過,徐青又計劃著去西域進貨,徐嵐見是個機會,就說也要跟去,徐青答應了。


    這一路格外太平,不要說是馬匪山賊,就是隻野獸的影子都沒見到。徐青隻當徐嵐是個福將,也沒多在意。到沙洲時,已經辦了足夠多的貨,便沒有打算再到高昌。


    徐青見徐嵐遙望著沙漠發呆,問道:“嵐兒,你想家嗎?”


    “我本無家,有什麽可想的。”


    “畢竟是故土。”


    “那裏的日子並不好過。”


    *


    徐嵐讀書快,徐青書閣中的藏書很快就讀盡了。徐青看到機會就會抄些書來給徐嵐讀,做得多了,逐漸熟悉了行當,便自己開了一家書齋,徐嵐有時也會幫著抄書。徐嵐寫得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又不會出錯,他抄的書總是能賣上好價錢。


    漸漸的,徐青的一些朋友故識,也熟悉了那個總是跟在他身旁的白衣波斯少年。所以,徐青出門遊玩時,也就常帶著徐嵐。牡丹花季,更是天天帶著徐嵐四處賞花。


    長安城內的寺院道觀之中,雖遍植牡丹,但人也多,徐嵐不喜熱鬧,一日更是被擠暈了。徐青無奈,隻好改到朋友家中賞花。這日便到了李少卿府中。


    徐青和李少卿在亭中喝酒閑談,徐嵐獨自在花園裏看花。唐人喜歡顏色濃豔的牡丹,徐嵐雖不討厭,但也並不覺得好。轉了兩圈,在池邊看見了幾株白牡丹。並不似常見的紅紫牡丹那般大的花形,在角落裏靜靜的綻放著。徐嵐看得癡了,站著忘了時間。


    徐青許久不見徐嵐,就尋了過來,見徐嵐倚在池邊的假山上,默默看著眼前的白牡丹。


    “嵐兒,怎麽隻看這一叢。李郎家最有名氣的是亭邊那幾株紫牡丹,也沒見你多瞧幾眼。”


    “不豔,卻香。”徐嵐淡淡一笑,站起身來,隨徐青走迴涼亭附近,並不進去,仍在四下慢慢溜達。


    “那孩子好濃的仙氣,子藍兄從哪裏尋來的。”李少卿笑著問徐青。


    “沙洲附近的沙漠裏,是個好孩子,就是總也琢磨不透。”


    “雖說天地萬物皆有靈,此子靈性如此之重,隻怕不是凡品。”


    *


    麗娘仗著自己有了身孕,常趁著徐青不在就欺負徐嵐。徐嵐也懶得跟她計較,隻要不太過分,便順著。


    這日徐嵐路過麗娘房門口,被麗娘攔住。


    “徐嵐,去打盆洗臉水過來。”


    徐嵐默默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端了盆去打來了洗臉水。


    麗娘本就隻想找不痛快,手未沾水,直接把盆掀了:“你想燙死我嗎?!”


    徐嵐側身閃開,一盆水澆到了走過來的徐青的腳下。


    “怎麽迴事?”徐青進來,把徐嵐從頭到腳查看了一遍,確認他沒有傷著。


    “你就知道看他,一盆洗臉水都打不好,這種賠本的奴才,養在府裏有什麽用。”麗娘見徐青完全不顧自己,氣不過,撒起潑來。


    徐青過去,不由分說扇了麗娘一巴掌,轉身牽著徐嵐走了。


    “她再欺負你,就告訴我,不用藏著。”


    “怕動了胎氣。”


    “真要弱到這點動靜就養不住胎了,還要她幹什麽。”


    。。。。。。。。。。。。。。。。。。。


    與長安城內其他巨商不同,徐青一直保留著自己前往西域進貨的習慣,他說喜歡在路上的感覺。徐嵐每次都要跟著去,也就順便打打牙祭。


    這日又到了沙洲,夜宿於邸店之中。徐嵐半夜醒來,不見徐青,坐著等了半個時辰,仍不見迴來,總覺得事情蹊蹺,就出門尋找。找遍了邸店,再尋到街上,人沒尋到,倒也找到些線索,便循著進了沙漠。


    徐嵐循著線索在沙漠中走了半日,看見一片土山,卻有濃重的人味兒,潛了進去,發現竟然是一處馬匪的土堡。徐嵐找機會溜進堡去,找到地牢,果然看見徐青。


    徐嵐打暈了幾個守地牢的,把徐青救了出來,快要走出土堡時,徐青不慎踢翻了一個陶罐,結果引來了其他馬匪。徐嵐沒有辦法,隻能護著徐青往馬廄方向且戰且走,想著偷兩匹馬就可逃脫。


    馬匪太多了,還要護著徐青,徐嵐有點應接不暇,沒有注意到高處射來的暗箭。箭刺穿了左肩胛,突然襲來的疼痛讓徐嵐瞬見爆發了。一雙綠眸閃出淩冽的金光,巨大的能量場之下,四周的馬匪紛紛跪下,馬也全都驚了,發出淒厲的嘶鳴。徐嵐折斷並拔掉肩上的箭,抽出身邊馬匪的刀,手起刀落,一個個馬匪或是身首異處、或是斷手斷腳,很快,上百名馬匪就被殺絕了。


    徐嵐迴身望向徐青,見他癱坐在地上,滿臉驚恐。徐嵐深深歎了口氣,到頭來,什麽也沒有改變,於是丟掉手中的刀,轉身向大漠深處走去。突然的爆發讓他幾乎耗盡了力氣,本是為了顧及徐青的感受,就沒有像以往在戰場上那樣直接攫取對手的能量。現在,他必須在失去意識之前盡可能的遠離徐青,一旦失去意識,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不遠處有幾匹馬,可能是受驚後從土堡跑出來的,那是徐嵐暈倒前看見的最後影像。


    徐青見過各種樣子的徐嵐,有漠然超我的,也有天真爛漫的,但他第一次看見徐嵐流露出如此深切的悲傷和落寞,那樣子讓人心碎。須臾的震驚過後,徐青冷靜下來,忙追著尋了過去,沿著黃沙上的血滴和腳印,追出二三裏地,遠遠的看見徐嵐趴在一匹馬的身上。周圍已經有兩匹倒地死去的馬,徐嵐正在吸食第三匹馬的鮮血。待第三匹馬也死去後,徐嵐從馬身上滑了下來,暈在沙地上。


    徐青躲在沙丘後看了一會兒,見徐嵐毫無動靜,就上前去查看。三匹馬的頸部都是直接被咬開的,徐嵐的身上臉上滿是血汙。徐青輕輕掀開徐嵐的衣服,震驚的發現徐嵐的傷口正在逐漸愈合,一碗茶的功夫,已經看不出受傷的痕跡。但人還是暈著的。徐青草草的拭去了一些血汙,抱起徐嵐返迴到馬匪的土堡,找了匹馬,就帶著徐嵐跑迴了沙洲的邸店。


    *


    管家徐田一整日都不見主人和徐嵐,正著急,見主人抱著渾身是血的徐嵐迴來了。


    “都不許進來。”徐青對徐田吼了一句,就抱著徐嵐進了房間,把門掩上,把徐嵐放到床上。折騰了一陣,擦掉血跡,換上了幹淨的衣物。徐嵐並沒有醒來。


    守到半夜,徐嵐醒了,徐青正想上前查看,徐嵐卻受驚般的躲開,縮到了床腳。


    “是我,別怕。”徐青跪到床上,慢慢的伸出手去抓徐嵐,一手抓到了肩膀上,徐嵐發出痛苦的呻吟,眼中又蹦出些許金光,縮得更進去了,把頭深深的埋進膝蓋裏。


    “對不起,我並不想傷你的心,我知道你隻是為了救我。都是我不對,你別怨我。”徐青盡力安撫著徐嵐,好一會兒,徐嵐才漸漸放鬆下來,一鬆勁兒,人就軟了,徐青忙上前抱住。


    “你的傷還未好嗎?所以,隻是表麵愈合了?若是因為血食不夠,我去取來。”徐青把徐嵐輕輕放到床上,起身準備走。徐嵐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猶豫了一會兒,從嘴角擠出一句來:“需是活的。”


    “原來如此,沒事兒,現在馬廄應該沒人,我帶你去,幫你放風。”


    徐青抱起徐嵐到了馬廄,自己站在門口望風。


    也就兩碗茶的功夫,徐嵐過來,用手抹掉嘴角的血跡。


    “那兩匹馬怎麽辦?”徐嵐的聲音還是很弱。


    “你不用管了,我來處理,你先迴房休息。”


    徐青找來管家徐田,張羅仆役偷偷處理掉了被咬死的兩匹馬,交代了徐田幾句,便迴房去看徐嵐,徐嵐已經睡著了。


    *


    重新購置了馬匹,草草收拾了貨物,徐青一行就趕忙往迴走。徐嵐一路仍是半昏半醒的,直到過了武威才緩過氣來。但仍一直沉默不語。徐青知他傷了心,也不好勉強,隻是盡量周到的照顧著。


    迴到長安徐府,何婉儀照例迎了出來,卻見徐嵐神色不對,也不打招唿,徑直往後花園去了。


    “這孩子怎麽了?”


    “隨他去吧。”徐青輕輕的搖了搖頭,讓何婉儀跟著迴到房間。


    徐青把門關上,小聲的對何婉儀說道:“我被馬匪綁了去,是嵐兒救了我。隻是,他那力量實在太過恐怖,強大到讓人窒息。我一時驚到,傷了他的心。”


    “你沒受傷吧。”何婉儀大驚失色。


    “我沒事,嵐兒護了我周全,自己卻受了重傷,這才剛剛恢複元氣。我居然一直沒有發現,看他那樣子,不知曾經曆了多少,怕是心中早已傷痕累累。”


    “如此說來,他或非人?”


    “那又如何,他待我有情有義,我又豈能負他。這事兒你心裏清楚便好,切不可外傳。隻是,嵐兒恐怕不僅需要肉食,還是需要一些鮮活血食的,要做些準備。”


    “徐郎既已有了主意,我照辦就是。”


    *


    徐嵐迴到書房,關了門,躲著半月都沒出來。徐青每日三頓親自送飯,還弄了幾隻羊拴在門口。徐嵐倒是沒少吃。


    這日,徐青又來送飯,見書房的門開著,就送了進去。徐嵐縮在塌上,盯著窗外發呆。


    “你的傷,不礙事了?”徐青放下食物,坐到塌上。


    “早就好了。”


    “一直以來讓你稱我為兄,大概是我僭越了。”


    “算不上,我確實隻有二九年紀,隻是停在那兒了。”


    “是已仙逝了嗎?”


    “從沒死過,也死不了。”


    “你若需要活食,可明說,若我不在,告訴婉儀就好。”


    “你不介意?”


    “幾隻畜生罷了,放寬心。我隻求你別怨我。”


    “並不曾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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