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芝芝翻了個白眼,轉身又酣睡過去。


    呸!


    她才不想給那個人道喜呢。


    沒禮貌的臭男人!


    熱鬧的喜慶幾乎覆蓋了整個下河村,連帶著淇河上遊的幾個村子也陸陸續續有人笑著來道喜,順道沾點下河村“神童”沈敬之的才氣!


    誰不清楚,他才年過17,就已經考中了案首。


    要知道,他們這個縣好幾十年沒人考上秀才了。


    這沈敬之一考,竟然成了秀才第一名!


    他這哪是貧窮的農家子啊,這簡直就是文曲星下凡!


    以後指不定,就能進京城去當官哩!


    這一天,哪裏都喜氣洋洋。


    沈家更是人來人往,源源不斷趕來的人仿佛要把他家的門檻踏破似的。


    借著沈敬之的光,


    隔壁盧家囤了小半年的酒不出半天就全賣光了。


    秀娘跟盧大成都快要樂瘋了。


    夫妻倆多年未孕,直至二十多才生下一個女兒。


    盡管他們被村子裏的人背地裏笑話了很久盧家絕後了,他們依舊十分寵愛芝芝。


    夫妻二人釀得一手好酒藝,人人讚不絕口。


    可今年村裏收成不好,大家都不樂意往外花錢,盧家的收入也隨之減少。


    為此,盧大成頭發都快愁白了。


    兩人曉得酒存的久愈香,可賣不動屋子裏若遭老鼠怎麽辦?


    幸好,今兒一大早,盧大成就聽見報喜的喜鵲就在院子裏的枝頭上叫。


    果不其然迎來了好消息。


    盧大成喜滋滋對秀娘誇道,


    “這沈家小子果真如旁人所說乃天上文曲星下凡,不僅院試考得好,這發財的本事也不小哩!”


    他誇著誇著,忽然想到了屋子裏的芝芝,驟然低頭小聲地說,


    “咱女兒還是不肯出來嗎?”


    都這許多天了,按理說也該消氣了。


    他暗下嘀咕一聲,卻怕又惹閨女生氣,因此不敢大聲。


    聞言,秀娘臉上是心疼又生氣,複雜的情緒幾乎占據了臉龐。


    她丟下打掃院子的掃帚,倏地揪住盧大成的耳朵斥罵道,


    “還不都怪你!”


    五天前。


    芝芝去給爹娘送飯,隨即幫隔壁沈家人也送一送。


    她爹娘就兩人,怎麽能吃也裝不了多大的飯。


    可隔壁就不一樣了。


    沈敬之父母生下兩兒一女,沈敬之很小就在縣城讀書,隻有逢年過節才會迴來。


    女兒早已出嫁,沈敬之大哥也娶了妻。妻子福娘生下兩個孩子,一兒一女,都是能出門幹活的年紀。沈家父母沒讓孩子閑著,幹脆一起帶走。


    現在福娘肚子裏又懷了一個,幹不了活了隻能在家養胎。


    本來這些飯都是她送的,但福娘剛步入孕吐期,反應比前兩胎激烈,下床都氣喘籲籲。


    無奈,沈家夫婦隻好求上了多年來的鄰居盧大成與秀娘。


    芝芝趕了兩趟路,才把飯菜送完,結果迴來的時候沒注意,被突然竄出來的野貓嚇了一跳,不慎跌進了池塘裏。


    池塘不深,卻也足夠淹沒她大半脖子。


    驚慌失措的她在水裏撲騰。


    須臾,一道清瘦的人影前來,她連忙求救。


    然而沈敬之仿佛耳背一樣,腳步匆匆自她身邊路過,脖子不知是否過敏了,通紅一片,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幸好,她嗓門大。


    喊來了附近的鄰居,將她救了起來。


    體態豐腴,容顏嬌美的女子拍去芝芝身上的綠藻,笑著安慰,


    “女孩子不能受涼,快家去洗一洗。”


    她嗓音柔和,一字一句像是院子裏的涼風,不疾不徐緩緩道來。


    芝芝認得她,是下河村村人都不願意接觸的寡婦——


    蘭珠。


    據說蘭珠是被死去的丈夫拐來的,蓋因她渾身氣質就與眾不同,與下河村格格不入。


    她嫁給丈夫兩年,丈夫意外死去。


    眾人都說這是他的報應。


    但還是沒人敢去接近蘭珠。


    眾人麵對她時,又換了一副嘴臉,嫌棄她克夫。


    芝芝迴以一笑,感謝道,“多謝你,若不是你我還不知要在下麵泡多久呢。”


    謝過蘭珠,芝芝一瘸一拐迴了家。


    按她的泳技來說,她不足以被區區一小池塘困住,奈何摔下去時崴了腳,好巧不巧腿抽筋了。


    等盧大成夫婦迴來,聞到屋子久久不散的草藥味,這才知了前因後果,怒地對隔壁破口大罵。


    直到今天,他對沈牛夫婦的臉色才好了一些。


    沈牛見眾人逐漸散去,覥著臉湊到盧大成身邊,


    “盧兄,實在罪過。若是芝芝出了事,我們夫妻倆也是罪該萬死。”


    他虎著臉,朝神情微淡的沈敬之罵道,“混賬東西,還不趕緊過來給你芝芝妹妹賠罪!”


    農村的屋子寬闊,但房間隔音性差。


    芝芝躺在床上,朦朦朧朧聽見一道清越的低緩聲音給她道歉,


    “小子給芝芝妹妹賠不是。”


    她沒在意,轉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盧大成臉色勉強好了些許。


    人歉也道了,還是文曲星下凡的案首,他要是再不原諒,兩家可就沒法平和相處下去了。


    秀娘端著隔壁沈娘子給的肉,送去給芝芝吃。


    芝芝被秀娘慢慢推醒,撒嬌地嚶嚀一聲,對著秀娘芝芝簡直膩得不行,


    “娘,我不餓。”


    秀娘虎著臉,嚇唬她道,


    “不吃你腿就好不了了。”


    芝芝拗不過,隻好吃下。


    她這幾天躺著養傷,吃得不知有多好。


    秀娘顯然對自己的喂養技術很滿意,她慈愛地摸著芝芝一頭烏發,高興道,


    “我閨女隨我,長得就是好看!”


    秀娘長相隨死去多年的外祖母,據說外祖母曾是舉人家的小妾。後來舉人貪贓枉法被抄家,外祖母機緣巧合逃到下河村,與外祖父成親生子。


    然而沒了外祖母,外祖父便與她們一家疏遠了。


    這些年,見麵也是簡單打招唿的關係。


    芝芝歪纏在秀娘肩膀上,嗅著她身上暖暖的香氣,笑得很燦爛。


    “芝芝妹妹,我娘叫我來給你拿點果子吃。”


    初步入堂廳的沈敬之一頓。


    農村不講究位置布局,芝芝的屋子與大廳僅一簾之隔。


    軟紗的簾子隨風飄起,露出裏麵的人小巧玲瓏的下巴,與一點嫣紅的唇。


    他倏地眯眼,發覺那唇一張一合,便偏過了頭。


    “是敬之啊,這麽貴重的禮我可不敢收,東西趕緊拿迴去。”


    秀娘聽著芝芝打嗬欠,於是出來與沈敬之打招唿。


    結果一大盆子新鮮肉嚇了她一跳。


    這肉都夠他們三個人吃好幾天了。


    沈敬之說道,“這是我娘的一點心意,要不是我們,芝芝妹妹她也不會受苦,秀娘嬸子您千萬收好才讓我們心裏安心。”


    話都說到這份上,秀娘不接都不好了。


    她與沈敬之又寒暄了一會,外麵驀然有一隻野貓在尖叫。


    沈敬之眉頭輕輕一皺,很快與秀娘道別。


    “喵嗷嗚~”


    一聲貓叫。


    芝芝迴想起幾天前的狼狽,氣得起身去關上窗戶,


    倏然,她手指一頓。


    不遠處,兩個身影一前一後鑽進了小樹林,許久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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