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鎮城,與南疆十萬原始大山隔著一條千餘丈寬的河,名為明水。


    古史怪談記錄有雲,說這條河就是自開天辟地以來就存在的冥河,也叫忘川河。世人皆知人死魂魄由厲鬼引領,過鬼門關走黃泉路,而黃泉路通往冥府之間就是忘川河。忘川河上奈何橋,一碗孟婆湯,孟婆神袛隻問喝與不喝。喝則前世記憶磨滅,重新投胎轉世,不喝則跳入忘川河中受千年煉魂之苦。


    古史怪談不知何人所作,不知何時寫就,據說大秦立國之前在南疆一帶便有流傳。上麵不僅描寫冥河一事,精怪妖魔,奇異兇獸,蠻荒遺種皆有描寫。隻是人們對書中描寫的諸多怪異從未見過,所以隻能當做茶前飯後的談資而已。


    雖然世人很少有人相信明水就是冥河一說,但是名字反而就一直叫了下來。隻是為了避嫌,把’冥’改成了’明’罷了。


    明水起自西漠昆侖山脈,蜿蜒數千裏流入東海。雖然河水平緩,但直到現在依舊無人能測出深度幾何?而永鎮城就是在原先後唐最南端緊靠明水建成的城池。


    東西,南北各有三十裏,設有四門。內城,翁城,角樓,瞭望塔等等,隻要和戰爭有關的一切設施應有盡有。


    建造之時監督的官員足有百十人之多,各項事務皆有專門負責之人督看。然而大多數人不明就裏,這裏雖然也是南疆之地,然而不論是苗疆或者東吳都離著甚遠,反而正對著東吳和苗疆中間的十萬原始大山。


    等永鎮城建好之後,更讓人驚訝的則是秦王帶著囯巫親自趕到這裏證告天地,這在其餘城池可從來未有之事。


    三百年過去,永鎮城雖依舊還是屯兵重地,卻早已成為僅次於秦都的繁華富庶所在。因緊靠原始大山,一代代的獵戶讓原本平淡的永鎮城越來越熱鬧。原始大山內不僅能捕捉到各種飛禽走獸,且經常挖到各樣的名貴草藥。


    商販緊隨獵戶而來,然後飯館,酒樓,煙花之地等聞風而動。時間的推移,讓軍鎮慢慢成為了民城。


    “公子,今晨信使來報,幽甲衛出山了。”南城樓上有一披掛甲胄之人對著身前之人說道。


    被稱為公子之人身著華貴錦繡,約弱冠之年,麵淨白皙。聽到話語,沒有任何反應,一雙眼睛一動未動看向明水對岸,像是恨不能把原始大山仔仔細細看個通透。


    片刻,華衣少年點了點頭,道:“知道了。”略一停頓,說道:“徐遠橋,你來永鎮城當統帥參軍多久了?”


    徐遠橋明顯一愣,沒想到公子突然問起這個。沉思一會,方才答到:“迴公子,已經六年了。”


    “沒想到已經這麽長時間了!”華衣少年低語,轉過頭看了徐遠橋一眼,道:“多年未見,你倒是比原先看著精壯了不少。”


    徐遠橋想起自己年少時弱不禁風的樣子,自笑了一下。再看到公子,不覺輕歎。’自己卻是改變了不少,然而看公子依舊如以前一樣,明明比自己年少很多,反而語氣老氣橫秋不說,還總是眉頭緊縮一副心思重重的樣子。’


    華衣公子好像看透徐遠橋心中所想,未再說下去。伸手指向遠處原始大山,道:“我當初安排你到這裏當統帥參軍,你應該清楚了這原始大山代表著什麽。世人皆看過古史怪談,然而卻不知道除了第一本真本外,其餘的都遺漏了最主要的一篇記文,南疆篇。


    人人都說書中記錄的東西全是假的,然而我身為大秦太子卻知道,從始祖秦王到我父王為止,從未懷疑。


    南疆,十萬原始大山最深處就是真正的忘川。”


    支撐在牆垛上雙手不覺加重了幾分,雖說不上俊美無比,卻也算英氣逼人的臉上反而透著暮氣。


    “始祖秦王父親就是著書古史怪談的人。”


    雖然因為參軍的關係知道一些絕密信息,但是徐遠橋對原始大山深處就是忘川的事情依舊心存懷疑。然而聽到太子最後一句,頓時震驚萬分。


    “當初始祖秦王把最後一篇撕掉之後才敢把書帶到南疆流傳開去,原本是想讓早已立國的後唐重視守衛這裏。然而事與願違,後唐不僅沒有重視,始祖秦王遊曆各國十餘年更是發現無一人相信世上有精怪兇獸。隻好選擇正值國內民不聊生,百姓早有反叛之心的商國起兵立秦。天佑大秦,曆經五百年,橫掃中原十五國。滅掉了後唐的第一件事,便是建立這座永鎮城。”


    “取名鎮,自然是要鎮住上古時代被大禹王趕入原始大山的精怪兇獸,洪荒遺種。”未迴頭,就已清楚徐遠橋心中所想,“不用驚異,雖然上古時代隻是存在於傳說之中,從未有一篇,一頁,哪怕一字的記錄。我一族卻是知之甚詳,因為我族從小就耳聽麵命的記住一件事,大禹王守護者。”


    徐遠橋感到一陣暈眩,若不是多年以前就熟知太子從不說笑,怕是真以為他剛才所說是從那個說書人那裏聽來的段子。


    “公……子,你說的……都是真的?”徐遠橋原本不敢懷疑太子所說,而不問一下,好像實在難以置信。


    秦太子轉過頭,雖未迴答,但看到他那清澈而又堅毅的眼神一如過去,讓徐遠橋徹底相信剛才所說。


    遠處的原始大山在徐遠橋眼中慢慢變得模糊起來,不去說整日那無數的獵戶渡河去往其內狩獵,就是自己也時有三五軍卒為伴深入其內探尋有無怪異之事。雖然隻有自己和統帥知道絕密信息,然而這麽多年下來平靜無事,反而對所知的事情更加懷疑。隻是礙於重責在身,不方便與外人閑聊。


    沒想自己少年時伺候的太子今日突然來到永鎮城之後,隻是靜靜的一個人站在這裏看著明水之隔的對岸。等自己剛把信使的消息告訴他,竟說出了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


    “公子,幽甲衛……”徐遠橋並不是笨人,瞬間想到三百年悄無聲息的幽甲衛出山絕對與這裏有牽連。


    “幽甲衛。”太子緊皺的眉頭悄悄舒展了一絲,道:“幽甲衛不僅為了橫掃十五國而立,也是為了抵擋再次現世的精怪兇獸而立。當初平定天下之後,很多王公大臣都有過一封或者數封密折放在秦王的桌上。全部都是勸阻秦王削弱幽甲衛兵力。更有甚者,希望秦王原地解散幽甲衛。理由皆是功高蓋主,恐有變故。


    嗬嗬!可是他們又如何知曉幽甲衛統帥之人曆來是鮫女,和曆代秦王同生共死,同心同德的鮫女。”


    “鮫女!”徐遠橋再次被震了個七葷八素。


    許多野史,神話故事之中對鮫女描述頗多。隻知鮫女人身魚尾,成年後直至逝去皆為少女樣貌。唯獨對情專一,一生隻心係一人,若伴侶意外過世,不出一日鮫女必定無辜殞命。而讓世人心心念念的除了鮫女成年以後永駐的美貌以外,最令人沉迷的便是至死不渝的忠貞。


    “自始祖秦王思慮創建幽甲衛直到啟德先祖立營,思慮最多的便是統帥之人對大秦的忠心不二。因我族世世代代大禹王守護者的身份,才能通過指引找到東海外的蓬萊仙閣。啟德先祖獨身一人見到鮫女一族族長說明來意。才有了世代秦王冠禮之後必先獨自去往仙閣尋到心意相通鮫女,太子繼承秦王,鮫女擔任幽甲衛統帥。”


    徐遠橋知道,啟德是第五位秦王的年號,史書之中對他的描寫極盡詳盡,都對他推崇更加至極。在位三十二年政治清平,臣民一心。不僅使得大秦國力大大增加,且擊敗了數次周遭列國對大秦的合圍,親手創建的幽甲衛更是成為各國的噩夢。


    “你若想問未來得及行冠禮的太子如何?鮫女一族自有她們的方法。”


    說道這裏,好像近二十年的心事被寥寥幾句就衝淡了多半,太子的臉上竟罕見的露出一絲少年氣。


    明水依舊在緩慢的流淌,見證了時光變遷,王朝更迭,滄海桑田。任何人,任何事都難以撼動它平靜的水麵。


    由於站在城樓上方才能看到的原始大山,在太子眼中就像是一個嗜血的惡魔,已經沉睡了數千年,難道要在今世蘇醒過來嗎?


    想起十日前,父王急召自己去往天機閣。進去看到父王站在與圖前看著南疆的位置愁容滿麵,而囯巫癱坐在用於占卜的九宮八卦上,單手撐地,身體看上去衰敗的不成樣子。占卜所帶來的反噬之力竟讓原本才中年的囯巫搖搖欲墜,似隻剩一口彌留氣力支撐,以前占卜頗多卻從未發生如此情況。


    “囯巫大人!”自己急忙欲伸手去扶。


    囯巫輕輕搖動低垂的頭,低語說道:“南疆顯出大兇之兆,長安太子速去東海仙閣。”


    大秦,秦為國姓。太子滿月得名長安,寓意長治久安,世人皆稱其為長安太子。


    “仙閣?可是我還未行冠禮。”秦長安驚愕說道。


    “如今不比以往,我和囯巫已經商議過此事。你這次要盡快尋得佳偶之外,把這封書信交給鮫女族族長。”秦王轉過身遞出一個信匣。


    看到父王憔悴的神態,好像一夜之間蒼老了十多年。秦長安一陣難過,雖然自己因為母親一事從小就怨恨著他,終日難有一絲笑臉。但是突然看到他如今的樣子,反而感覺心中有了莫名的慚愧。


    出得秦都本來應該立即趕往永興城乘船去往東海仙閣,然而心中對這邊難以放心才違背王命來到這裏。看著遠處那平靜的原始大山內,真不知隱藏著何種可怕的東西。


    “徐遠橋,既然幽甲衛已經趕往這裏,我也算放心不少。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去辦,你在這裏一定要小心留意,千萬不可掉以輕心。”秦長安厲聲囑咐道。


    “公子,放心。你對我說出這麽大的事情,我定會警覺萬分。”徐遠橋知道自己不僅因為少年時伺候公子的身份,而且如今參軍的身份也讓他不能再有絲毫大意。


    北境,永定城,城主府


    城主府並不大,進的大門就是城主辦公的大堂。大堂兩側是各類文官各自辦公房舍。而大堂後隻有寥寥數間供城主休息,生活起居之用。此時大堂上站著十餘人,不是身穿文官衣袍,就是全身披掛甲胄的武將。涇渭分明的站在大堂兩側,眼神飄忽無定,卻又不約而同有意無意打量著坐在城主主位一身幽甲籠罩的人。即使麵龐也被幽甲麵罩覆蓋,看不出大約年齡,是男是女。


    “五日前,各位大人應該看到了秦都傳來的王命,駐守關外的幽甲衛奉命前往永鎮城。所需物資由永定城調撥,原本定於今日出發,不知具體是否安排妥當。”沙啞的聲音響起,眾人方才敢直視過去。


    “稟統帥,永定城偏居中原之地,而且沒有商貿往來。隻靠轄區內這零星的庶民,實在是……實在是難以供給幽甲衛十萬大軍到達永鎮城之用。”大堂左側站在文官首位的老邁之人帶著決然之色說道。


    統帥看了一眼,知他是永定城的城主叫曹百通。幽甲衛的諜報中對他的一切皆都有記錄。來到這裏任職三十年有餘,與他名字不匹配的就是沒有任何功績,卻也好在勤勤懇懇使得永定城安穩平靜。


    “曹城主,無需太多。隻要能夠幽甲衛八日所需。等進入平武城,自有安排。”


    曹百通聽到這裏,緊繃多日的身子瞬間輕鬆下來道:“如果這樣,永定城準備妥當的足矣。嘿嘿…嘿嘿”都已快花甲之年的人,竟不自覺笑出聲來。原本安安穩穩已做城主三十多年,還想再過一年半載實在沒有精力處理公事之時就致仕歸鄉。沒成想五日前守衛城門的百長拿來一件幽鐵信匣,看後隻感覺天要塌了一樣,十萬幽甲衛的應用所需,十萬啊!即使把永定城轄內所有百姓,商賈,官吏的全部充公也不夠啊。


    四日彈指而過,他竟感覺竟比當了三十年城主還漫長,天天親自核定征收上來多少,原本倉庫留有多少,還缺多少。最後竟發現雖然也是’永’字開頭的永定城,竟然隻夠十萬幽甲衛一月所需。就算急行軍,也才剛剛到達中原腹地而已。今天來到這大堂之前,就沒想著活著出去。可沒成想,事情竟然不是預料的那般。


    “嗯,這就好。本帥即刻啟程,不再耽擱各位大人事務。”統帥立即站起身子移步向外走去。


    走到大堂門口,瞧見那日很是決斷的百夫長。“你做的很好,如今可以迴到幽甲衛了。”


    “卑職職責所在,不敢忘卻。”


    統帥點了點頭,永定城曆來守衛城門的百夫長皆由幽甲衛統帥親衛欽定,其間隻有他們自己和統帥一人知情。就為了有朝一日,幽鐵信匣的到來。


    “嗚……”號角在城門外響起,一隊隊幽甲衛整齊有序的離開。所有的兵種這次全部騎乘上戰馬,一人雙馬。重甲軍陣更是一人三馬。沒有雜亂的聲音,隻能聽到整齊的馬蹄聲和戰車碾過地麵的響動。


    張三站在城樓上看著漸漸遠去的幽甲衛,想努力尋出百夫長的身影,可惜徒勞。如今他破格被城主封為駐守城門的百夫長,知道為何得來,真想對著原百夫長說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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