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我究其一生,怕是成不了無相大道,辜負了師父的諄諄教導。這佛珠,便也成了我最後一刻的清淨之心。”


    他抬頭,看向夏晚安,語氣依舊和緩平淡。


    卻讓多了幾分夏晚安更加慌亂的鄭重。


    “現下,我將我的心,交於殿下,望殿下,能護他不受婆娑沾染,不被紅塵魔障。不知殿下,可接受麽?”


    夏晚安的眼睛一點點瞪大。


    她的腦子嗡嗡的,耳朵裏也轟轟的。


    好像沒太聽清韓經年的話,可又分明一個字一個字都聽到了心裏頭。


    她張了張嘴。


    忽而。


    殿外傳來喚聲,“九公主,可要奴婢伺候麽?”


    夏晚安一驚,猛地縮手。


    掙開了無機的手。


    韓經年垂眸。


    夏晚安僵住,“不是,我不是故意……”


    卻見韓經年又抬起頭來,一雙眼裏,竟蘊了一點輕緩笑意。


    夏晚安一下就被這個笑容給攫住了!


    ——大和尚笑了!!!啊啊啊!大和尚朝她笑了!!!


    就聽韓經年道,“殿下心中若未有決定,也不必強求。我容殿下多思量幾日,再等殿下答複。”


    說完,往後一退。


    “嘩!”


    水聲一起,他掠身離去。


    夏晚安下意識抬頭,就見水珠自半空落下,五彩斑斕的光,在水霧中,折出一道七彩的虹橋來。


    她呆呆地看著半空。


    忽而一握手腕,猛地沉到了水底!


    無聲地瞪大眼。


    ——天爺啊!天爺啊!


    天爺啊!!!!


    ……


    “哈哈哈!”


    山林之中,秦風的大笑聲傳來。


    他打著跌地看向對麵渾身濕漉漉的韓經年,“所以,你跟那小公主說,要娶她?”


    韓經年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元二捧著個披風一臉的莫名,“師父,您身上都濕了,可千萬別再受寒氣了!”


    韓經年將披風披上。


    旁邊蘇木卻一臉的陰沉,“你怎麽在這時候下手?鎮遠公這邊簍子才出,不知多少窟窿等你去挖,多少人盯著你,你要娶她?談何容易?”


    竟不是反對。


    秦風訝異地笑開,“難得,木木是在擔心這小和尚?”


    “滾!”


    蘇木最恨他這樣喚自己,“他簡直就是找死!皇帝如今雖對他信重,可到底存了幾分懷疑!那臭……小丫頭背後不知什麽事兒,惹得這許多家不顧臉麵的算計,若是他再摻和進去,之前所有的努力不是前功盡棄?!”


    秦風摸著下巴點頭,朝無機看去,“瞧!連小木木都懂的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反正都忍了這許多年了,為何非要在這個時候說要娶她?”


    說著,又一拍手,故作聰明地笑,“難道因為這小公主及笄了?”


    “……”


    蘇木無語地看向秦風。


    就聽韓經年淡淡道,“是,她及笄了。”


    “……”


    “……”


    蘇木有點想打人的衝動。


    秦風卻再次哈哈大笑起來,“哦,這是童養媳養成了,能下口了……”


    葷話被韓經年淡冷的聲音打斷。


    “她及笄了,到了能嫁人的年紀。所以各家都忍不住了。沒了文景,李楠堂,還會有其他人。人人帶著惡意而來,若我不護她,她將如何自處?”


    蘇木皺眉,“這丫頭到底有什麽,值得這些人這樣大費周章?”


    秦風低笑一聲,朝韓經年看了眼,笑道,“所以,你是為了護她才娶她的?不是因為……”


    挑了挑眉,“心中有意?”


    蘇木神情一僵,朝韓經年看去。


    見他眉眼一片靜冷,平緩淡和,連絲微的起伏波瀾都不見。


    卻沒有迴答,隻是轉眸,看向湯泉宮的方向。


    蘇木當即撇了下嘴,陰怖的臉因著這個神情顯得有些扭曲可怕。


    一直乖乖站在一旁的元二縮了縮腦袋。


    被蘇木看見,差點就想去敲他的頭。


    秦風一臉不讚同地搖頭,“你這樣可不行啊!若你無心,娶了人家,豈不是耽誤人家小女孩子家一輩子?若她以後遇著自己喜歡的,那怎麽辦?”


    遇著自己喜歡的?


    無機晃神。


    前世今生,她第一次見他後,都有著明顯的親近與熱切。


    他雖不願去想,卻也知心中藏有隱秘的歡喜。


    不論哪一世,在她心中,他都是最特別的。


    他以為,那少女,至少該是有幾分喜歡自己的。


    直到方才……


    他牽住她的手,她猛地縮開!


    那樣的抗拒。


    前世種種已如煙雲。


    縱使他不願承認,這一世的小女孩兒的心中,他恐怕已不再是那個最重要的人了吧?


    心頭好像突然被重創,令人窒息的疼痛感猛地躥湧上來。


    他垂下眼,默了片刻後,道,“若真有那日,我自當放她自由。”


    秦風意外,低笑一聲,“我還以為,你是準備把她禁錮起來呢!”


    瞧著這國師一副高冷慈悲的假模假樣,實際那副大道佛祖的殼子底下,就是個偏執陰狠見血噬人的大魔頭一個!


    韓經年抬頭,朝他看了一眼。


    秦風被這冷颼颼的眼神看得縮了一下,訕笑,“那我們就準備迴去辦喜事了?”


    不想,韓經年卻輕緩地搖了下頭,“不急。”


    “什麽不急?”秦風納悶。


    就聽韓經年道,“她尚未答應。”


    “???”


    “!!!”


    “……”


    秦風張大嘴,片刻後,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沒答應?我的娘喂!國師大人竟然犧牲了色相都還有出師不利的時候?哎喲,我可對這小公主另眼相看了!有魄力!有定力!哈哈哈哈!”


    連蘇木的臉上都浮出了幾分不可思議,“那小丫頭不是喜歡你才接近你的?難道是別有目的?那你這樣說娶她,是不是打草驚蛇了?!”


    元二一臉傻乎乎地看著他們,拽了拽韓經年的袖子,小聲道,“師父,仙女姐姐還會迴來麽?”


    韓經年朝他看了眼,沒說話。


    秦風卻在一邊笑道,“小和尚,你可要想好了。真要娶這丫頭,可不是她答不答應那麽簡單。各方勢力,皇帝之疑,種種阻礙,無啻於你再走一遍刀山火海。”


    他笑著看向韓經年,“隻因你心中一時貪戀,你覺得,值得麽?”


    韓經年麵色未改,如墨深眸中,卻浮起幾人從未見過的堅韌寒冽。


    “值得。”


    他說。


    若以心生心,則心心不靜,念念歸動,從一地獄曆一地獄。


    他已將心交於她,帶入天堂或踩下地獄,自有她斷。


    他隻待她,以心生心。


    ……


    夏晚安從暖湯裏爬起來,更了衣,梳了頭,舒舒服服地躺在湯泉宮裏的軟榻上,吃著新鮮的果子。


    臉上的熱度都還沒退下去。


    她摸了摸胸腔——幸好沒被這如雷的心跳給撞裂開。


    剛剛自己的醜樣子,不知韓經年可看到了。


    真是,丟死人了。


    前世自己從來在他麵前都是遊刃有餘的,不想這一世居然成了個醜態盡露的小醜角兒。


    淨讓他看笑話了。


    吐出一顆果核,意識也終於漸漸清醒下來。


    滿腦子就轉了一個問題——韓經年為何……要娶她??


    吃了髒東西?迷了心竅?還是……一時腦子進水了?


    啊呸呸!


    瞎說什麽呢!她的大和尚才不會這般糊塗呢!


    那是……為什麽啊?


    她摸著旁邊的果子,一下沒摸到,果子咕嚕嚕地滾到地毯上。


    旁邊伺候的常姑姑忙將果子撿起,小心地看向若有所思的夏晚安,賠笑,“殿下在想什麽?”


    夏晚安是怎麽進的殿,又是怎麽一個人到此來的。


    她不說,也沒人敢問。


    夏晚安迴過神來,朝她看了眼,問:“派人去告知父皇了麽?”


    常姑姑忙笑,“是,按著殿下的吩咐,派了個機靈的孩子,悄悄地去圍場那邊尋皇上去了。”


    “嗯。”


    夏晚安點頭,又想,李楠堂剛剛說父皇沒事,那就應該沒事了吧?還有方園在,國師也發現了他們的險情……


    一想到韓經年和李楠堂,方才那血腥的場景又浮現上來。


    染血的無上佛……


    她捏了捏手裏的果子,忽而看向常姑姑,“姑姑,如果有個你以為絕對不可能對你動情的人,突然說要娶你,你以為是為何?”


    常姑姑叫她這突然的問給嚇了一跳,她雖從未近身伺候過夏晚安,可也算是看著她從小到大的。


    雖是這幾年因為年紀大了,受了恩典才來湯泉宮這樣的好地方做個閑散的管事,可宮裏的事兒,她也是有所耳聞。


    看了夏晚安一眼,笑了笑,“殿下恕罪,奴婢一生未有過男女之事,不曉得何以動情。”


    夏晚安撇嘴,將果子扔迴盤子裏,“不要跟我打太極,隻管說你的想法。我不罰你便是。”


    從前的夏晚安可不會說出這樣鳳儀的話來,隻會任性胡鬧撒嬌癡纏。


    如今這副樣子的她,儼然就是一個真正的高高在上的主子貴人般。


    常姑姑心下暗驚,麵上卻愈發恭謹,笑道,“奴婢惶恐,謝殿下不罰之恩。”


    頓了下,又道,“以奴婢愚見,那人隻怕是……別有用心?”


    別有用心?


    夏晚安愣了下。


    大和尚會對她別有用心?別有什麽用心?


    貪圖她的美貌?


    嗤!荒唐!


    搖頭,“不可能。說說別的。”


    常姑姑偷眼看她神情,心下愈發驚異,看她毫無置疑的模樣,那人對她……莫不是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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