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齊雄顯然不是個有城府的年輕人,甚至也不是個有忌諱的年輕人。


    他與石延年見了禮之後。便很自然的做到了石延年這一座桌,絲毫不理會別人,光是調換座次就要忙碌好一陣子。


    石延年因為不知道他的底細,也不好多說什麽。


    隻聽他開門見山的說道:“曼卿兄可能有所不知,我家與玉津園的主人其實也是有些淵源的。在下此次前來汴京,便是奉了家裏長輩之命,護送舍妹覲見官家。”


    眾人聞言無不心中一驚,剛才有個求學辦事的也就算了,怎麽這裏還有一個覲見官家的。


    石延年也是心中驚駭,不過在驚駭之餘,他還有著另外一種感受,那就是身為朝廷小官的他,竟然也有被人幹請的一天。


    請托之事,自從有權力者登上曆史舞台之後,就從來沒有斷絕過。


    像是在大宋王朝這種時代,在相府門前的拜訪客人,經常都是要排上好幾裏地的長隊。


    石延年雖然官職卑小。但也不是沒人向他請托過,隻是事情都不大,在她能處理的範疇當中而已。


    至少,以前是沒有多少需要他捅到皇帝麵前的。


    但現在不同了,他因為因緣機會進了中立學堂,而這所學堂又是皇帝建的,而且皇帝還經常往那裏邊跑,畢竟那裏是皇家園林,誰都不能攔著皇帝這麽做。


    因此便有人想要通過他搭上皇帝的關係。


    可是他跟皇帝也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麽熟悉啊,貿然接下來的話恐怕是有所不美。


    而且這種讓妹妹去見見官家的事情,似乎應該是為了那種事情吧。


    若是那種事情的話,代為請托的自己,先不說能不能幫人達成目的,就算是能夠達成,恐怕也會遭受到士林清議的誹謗,畢竟他還是一個比較重視名譽的士大夫,那麽沒臉皮的事情可是做不出來的。


    別看他是個酒癲子,但那種灑脫不羈正是宋朝許多文人所追求的。


    魅惑主上這種事情的,恰巧是宋代文人們比較反對的。


    所以他便想著要拒絕這為王齊雄。


    然而,對方雖然沒有看透他的想法,卻把話說在了他前程。


    這句話很有殺傷力。


    “我家妹妹與官家自小就是認識的。”


    “認識?”


    眾人立刻投去了羨慕的目光,就連石延年也長出了一口氣。


    如果是認識的話,那就沒有什麽可多慮的了,剛才那番推論,純粹屬於浪費時間。


    他卻似乎是忘了,認識也是分很多種的。


    有的相互熟稔,甚至了解彼此的習慣。


    有的則是隔三差五才能見到,交情自然就顯得淡一些。


    而有的則是許久未見,因此見了麵之後,往往欣喜若狂,動輒就會共謀一罪,喝的爛醉如泥。


    當然,也有的人在許久不見之後,直接忘記了對方是什麽玩意兒……


    不過石延年反正沒有覺悟去替趙禎問一下,對方的這個妹妹叫什麽名字。


    好在他的運氣非常好,對方竟然主動掏出一塊玉佩來——這顯然是剛才準備好的——遞給了石延年。


    並且補充道:“這是陛下當年的信物之一,麻煩石先生將之交給陛下,之後的事情,陛下自然是有決斷的。”


    石延年這才明白,原來他隻不過是個跑腿的。


    不過能給皇帝跑腿,本來就是他們這群臣子的本分。


    因此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當然這趟腿,得等到這次品鑒會結束之後才能去跑。


    他還有一樣重磅的酒品沒有拿出來呢。


    這樣酒品不是別的,正是整個玉津園當中的成年人都讚口不絕的玉津秋。


    和之前的流程一樣,石延年年把這玉津秋衣倒在了每一個人麵前的海碗裏,當然這次包括了種世衡父子和這位王齊雄。


    王齊雄似乎並不怎麽擅長飲酒,他隻是淺嚐輒止,但種世衡父子卻就沒有那麽客氣。


    至於之前就落座的那些老夥計們,更是已經開始了激烈的討論。


    大部分的觀點都是認為,這種酒要比之前的那兩個都要好喝。


    賀新郎隻不過是烈酒而已,其實並不怎麽貼近宋朝文人的愛好。


    相比來說,甚至還不如一開始的那一壇橘子酒更合他們的胃口。


    但橘子酒畢竟有著濃重的水果痕跡,好像缺少一種對酒文化的尊重,說不得是專門留給那些富人和兒童喝的。


    但這種玉津秋就沒有這方麵的缺陷。


    他雖然也是一種烈酒,但更加的醇香,而且沒有濃鬱的水果味道,感覺就像無數的糧食酒濃縮到了一處。


    因此許多人都覺得一口下去之後,似乎自己就像是已經喝過千杯一般,當然代價就是許多人已經昏昏欲睡了。


    種世衡的酒量看起來還不錯,甚至表現的也很像是一個喜歡喝酒的人,他甚至還詢問這種酒能夠在哪裏買到,顯然是準備以後常喝的。


    當然就算他不去問,石延年也會主動向大家介紹的,因為這場品鑒會,其本質隻不過是一場推銷會而已。


    所以在場許多人就聽見了石延年的大聲唿喊。


    “既然大家都是好,那麽我們就準備在汴京城以及附近的周線,推廣銷售這幾種酒。這是學堂的產業,收入當中的一部分,是用來資助那些貧寒學子和繼續擴建學堂的,說起來這也是聖賢事業,希望大家有錢的就捧個錢場。”


    在場的人稀稀拉拉的應了一聲,倒不是他們不肯給麵子,是因為他們三5碗下肚之後早就已經快醉的不行了。


    現在還有氣力舉起手來複賀的,那都是海量之人,其他的早就已經在桌子底下趴著了。


    鍾世衡父子看到周圍盡是這等模樣的人,心下也不由得駭然,沒想到這種酒的烈度如此之高。


    需知道,他們平時都是十幾碗喝下去,也依然還能分清東西南北的。


    但現在他們是不敢喝了,因為他們還有要事在身。


    這件事情,倒是和他那個兒子的學業無關。


    說起來,他們之所以會來汴京求學,並不像他剛才描述的那樣簡單。


    種世衡有一位老朋友,雖然已經多年不見,但那人畢竟身份特殊,她竟然讓自己來一趟汴京,又想著把種古送進那個什麽學堂裏去,種世衡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畢竟那個大人物的計劃,可關係到整個大宋帝國的安危。


    而今天下午,正是他要去密會那位大人物的時間。


    因此他才不敢喝酒誤事。


    父子兩人迅速的出了汴京城之後,七拐八繞的來到了附近的一座縣城裏,趕在日落之前走進了一家叫做渾元客棧的酒樓。


    在三樓的一個雅間當中。父子二人恭敬地跪伏在了一道帷幕前麵。


    而帷幕之後,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則悠悠的飄了過來。


    “老種啊,你就不要這麽拘束了,起來做吧。”


    ‘老種,整個大宋,恐怕也隻有這位才會如此稱唿自己吧。’


    種世衡心中如此想著,腦海裏則忍不住浮現出了雙方認識以來的各種畫麵。


    說起來,帷幕後麵的那位女子也是才華橫溢的人物。


    尤其在經商那方麵,更是表現出來非同一般的手段。


    渾元客棧這樣的招牌,在汴京或許不夠敞亮,但是在洛陽的那一間,卻正是由他種家的族人在經營著。


    大半個洛陽城的人,都知道那間客棧的酒菜美味,甚至就連他種世衡也是經常會去吃的。


    要不然,他的身材怎麽會走樣到這般程度……


    想到這些,種世衡不禁自嘲起來。


    然而笑容才剛剛爬上他的臉龐,就被帷幕之後的那個婦人給打斷了。


    “我這次叫你來,是有一件大事要安排給你……和你的兒子。”


    “您但有所命,我們老種家合族上下,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不要你們赴湯蹈火,我隻要你們去看好一個人。”


    這個人的身份,種世衡早就已經知道了,甚至他還知道這個人與這位婦人之間的關係。


    即便那是整個大宋帝國最為要緊的秘密。也未能阻止他種世衡知道這一點,因為他是那位婦人的心腹之一。


    可是身為心腹,他卻有一個很大的疑惑。


    因此他問道:“事關江山社稷,我們老種家當然義無反顧。隻是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我們的敵人是誰?難道是太後和他那個便宜侄子劉從德嗎?”


    聽到這個問題,那婦人忍不住一聲感歎。


    “不僅僅是他們……”話語未至,帷幕竟然被輕輕掀起一角,中年婦人在種家父子麵前露出了他的真容,倘若藍元振再存的話,一定會驚唿一聲,李娘娘你怎麽又跑出來了?


    沒錯,此人正是應該在鞏縣首陵的李娘娘。


    而李娘娘托種家父子保護的人,正是最近經常出沒於中立學堂的趙禎。


    但這對種世衡來說不是秘密,他想聽的答案,在李娘娘走出帷幕之後才揭曉。


    “前些天,官家賜八大王稱臣不名,隱隱有在外庭倚重他的意思。而我得到消息,官家還準備在私底下籠絡大臣。包括曹瑋、王曾、張知白為首的一大批文武官員,都已經上了他的賊船……”


    “呃……”


    種世衡父子相顧愕然,這樣的話,也隻有這位娘娘能夠說的出口。


    當然他們也體會到了李娘娘的恨鐵不成鋼。


    要知道,這般大批量的籠絡大臣很難不為人察覺,而一旦太後得知,極有可能確實對皇帝不利。


    這下子他們終於知道了了李娘娘的心思。


    也知道了為什麽他們要去保護官家。


    但李娘娘的話還沒有說完。


    “官家如今畢竟年歲大了,也開始注意籠絡一批人才。像石景潤、石中劍、石延年、石中立,還有那個叫楚昭的小丫頭,在官家的身邊,早就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參謀圈子。他們出謀劃策,頗受官家信任,儼然是朝中宰輔一般的人物。”


    種世衡心想這個評價可不低,隻不過,怎麽那麽多姓石的呢?


    卻聽李娘娘繼續說道:


    “可他們畢竟水平有限,而且人數也不夠多,就算有外力相幫,比如王曾和張知白,那都是我的人,但我也擔心他們堅持不了多久。所以,種古去求學之後,要想方設法混進這個參謀圈子,然後將我的意圖傳達給他。”


    種世衡有些驚愕。


    倒不是因為這個任務太過艱巨,而是因為:“娘娘之前就沒有埋伏下人手嗎?”


    “當然埋伏了,石景潤和石中劍就都是我的人,而且還是我的老鄉。但你也知道,我的老鄉意味著什麽?他們在皇宋又有多少忌諱……所以,我必須派一個信得過的人過去,因為我有一些資源,是不方便交到他們手上去的。”


    這話說的太過直白,甚至一定程度上可能傷了手下人的心。


    但種世衡的心髒卻特別大,似乎能免疫這種誤傷。


    他甚至推斷,這或許才是他脫穎而出,成為娘娘選擇的原因之一。


    而且這樣一想之後,他發現所有的事情都能想得通了。


    而在這不知不覺之中,他與這位娘娘的相互信任,也可以繼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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