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在!”


    王惟一大喊一聲,風馳電掣的就衝了過去。


    其他幾個太醫也蜂擁而至。


    他們紮針的紮針,灌藥的灌藥,扇風的扇風,還有人不知道燒了什麽東西……白永安都覺得,這群人恐怕接下來就要跳大神了。


    其實太醫們真有跳大神的技能,隻是還沒有發此大招,身體比較健壯的曹利用,就先醒了過來。


    剩下的張知白因為痼疾纏身的緣故,太醫們不敢玩那麽虛的東西。


    他們生怕玩出個好歹來,張家人不會放過他們。


    幸好,張知白這幾天興許是有些迴光返照的樣子,身體可能較常人還要活躍一些。


    所以曹利用醒來之後不久,張知白就直接從地上彈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看向曹利用,似乎忘記了昏倒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情,還覺得曹利用正在進行著什麽危險的事情,不過,曹利用現在也是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就讓張知白確定,這家夥比自己也強不了哪裏去。


    有意思的是,確認了敵人無法傷害自己之後,張知白竟然安心的又昏了過去,太醫們又忙活了一陣——這次真的有人跳了大神——他才悠悠的醒轉過來。


    不過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卻是:“陛下,出宮就學之事萬萬不可……攻中自有資善堂可用,這是祖宗製度,不可輕動。”


    “朕知道。”


    趙禎早就已經跑到了張知白身邊,關切的蹲下身子,驚恐的看著他身上發生的一切,直到他第二次悠悠旋轉才漸漸的放下心去。


    但正因為如此,張知白在蘇醒之後的勸說,顯得無比沉重。


    所以,皇帝似乎做出了退讓。


    “朕是不會出宮的。”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張知白卻突然想起來石中立呲牙咧嘴的表情。


    這讓他又擔心自己是不是破壞了皇帝的計劃。


    皇帝雖然年幼,但看上去像是個頗有城府的。而且對老臣有極為關懷,這可能是個很好的皇帝,不能阻礙他的想法向外延伸。


    想到這裏,張知白竟然挺著老邁的身軀,再一次話鋒一轉。


    雖然這次顯得有些生硬,但卻在不經意間改變了整個曆史的走向:“老臣剛才還沒說完呢,陛下不可出宮就學,那是因為宮外太過危險。但有一個地方卻是絕對安全的,如果陛下非得要去的話,那麽難教的玉津園,可以用重兵把守之下,為陛下建起一所學堂來。”


    玉津園是北宋的皇家園林,裏麵甚至還有天子籍田,也就是趙禎本人的私田。


    每年開春的時候,皇帝甚至需要到那裏去舉行一些儀式,比如做一做親自耕種的樣子,以勸勉天下農夫。


    量誰也不會想到,這老家夥竟然想讓皇帝在那裏建造私學。


    而且這家夥的話還沒有說完。


    “此外老夫還有兩位青年俊彥要舉薦給皇帝陛下。他們兩個雖然不擅長什麽數術之學,但一個見識超群,而另一個勇立過人。他們都姓石,與石中立是親戚……”


    石中立瞪大了眼睛。我家親戚你果然是認識不少,但勇力過人,見識超群這樣的標簽,恐怕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配不上。


    剩下的寥寥幾人當中,能讓張知白在這種接近死亡的狀態下推舉出來的人,恐怕就幾乎不存在了。


    趙禎也聞到了一股安排後事的味道,這位老宰相似乎是在為自己盡最後一份忠。


    “張相……”


    趙禎都忍不住哭了起來。


    張知白卻談起老麥的手,為十六歲的皇帝輕輕擦去眼淚。


    他說:“陛下要記住這兩個名字,一個叫石中劍,另外一個叫石景潤。”


    石中立納悶道:這個石中劍,莫不是我家哪個不知名兄弟?


    可就在他心中詼諧的時候,那邊的小皇帝已經哭成淚人,連連喊道:“朕記下了,朕記下了,張相你別死!”


    這副場景,讓在場的所有臣子都感動莫名,甚至就連劉太後也終於看不下去了。


    “王惟一!”劉太後大聲罵道,“你要是救不好張平章,老娘就殺你全家!”


    太後出身市井之中,罵人的話,當然不可能不會。


    但他執政這麽多年以來,罵了這麽許多的人卻唯有這一句,讓眾多臣子們想要和他一起罵。


    這是王惟一多麽冤枉啊。人力有時盡,這哪是他能說的算的呀。


    他也隻好盡力醫治,幸好張知白,雖然疾病纏身,但今天還不是他魂歸西天的黃道吉時。


    他三紮五紮之後,老家夥竟然吃痛不住,一巴掌把他抽到地上去了。


    在場的人忽然都笑了起來,但這些笑出聲的人當中,有一半以上也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不是有什麽事情多麽可笑,而是有什麽事情,多麽可悲。


    可悲的商山四皓們,如今隻出現了一個白永安,鬧得皇帝想要親自出宮尋找……倘非如此。皇帝又怎會甘冒其險,難道他就不知道宮外有多麽危險嗎?


    或許太後統治的這個皇宮,對他來說也未免太過危險了。


    這麽說來,別說玉津園了,就算是南郊的那座行宮,皇帝也應該常去轉轉才是。


    其實,那座行宮,隻有冬至祭天的時候,皇帝才會去溜達幾圈。


    但現在,群臣們根本不認為有恪守這一教條的必要。


    張知白隨後被人抬下去了,送到翰林醫官院進行更加係統的診治。


    前來參加宴席的太醫美不管吃飽還是沒吃飽,甚至連喝醉了的,都匆匆的跟了過去。


    有人還在出門的時候被絆倒在地,當場磕掉了一顆門牙。


    但這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了。


    在張知白離開之後,整個宴會的氛圍都冷清下來,太後更是冷著臉,帶著自己的心腹太監緩步離開了這裏。


    曹利用後來也被送到了翰林醫官院,但卻是太監們送過去的。


    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太後請來的救兵,但這位主力戰將或許在改革軍製和內患製度上有一定建樹,但在今天,曾經不得不在班位次序上向他讓步的張知白,已經將他完虐的體無完膚。


    雖然他的微信不會就地消失,甚至會有人因為他是太後的親信而愈發小心謹慎,但那群人當中肯定不乏想要趁機要他命的人。


    崇政殿的宴會就此結束,但各方卻都陷入了莫名的慌亂之中。


    當天夜裏,一名來自宮中的黑衣人突然闖進了張知白家裏,而當時,張知白還在翰林醫官院進行救治,即便是他的家人,也基本上都在等待消息。


    但來人卻不管這麽多,風塵樸樸地找到了他的老管家,隻丟下了一句話就複又匆匆離開。


    “告訴你家主人,今天他為陛下所做的一切,我等都會銘記於心!


    管家本來還想問問他是何人,但對方走的匆忙,心中又如此隱秘,他生怕為家裏帶來禍患,便沒有敢多嘴。


    等到第二天張知白終於被人送迴來之後,他才敢把這件事合盤托出,沒想到張知白卻隻是淡淡地說:“陛下,當年被剝皮的狸貓,可能要報仇了。”


    說著,他向皇宮所在的方向狠狠的剜了一眼,繼而兩眼一翻又昏睡了過去。


    張佳立刻陷入了一團混亂之中,但陪同張知白返迴家中的太醫卻在診脈之後確定說,相公昨天晚上一直都沒睡好,現在隻不過是困了而已。


    張家人不敢置信,又派人從外麵請了郎中,但汴京城裏的幾個名醫都來過一遍之後,所得出的結論也和翰林醫官院無所出入。


    其實,張知白在原本的曆史記載當中,隻有一次暈眩,隨後不久便駕鶴西去。


    但現在,暈厥幾乎成為了這位相公身上司空見慣的事情。


    沒有人知道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就算是消息再靈通的人,也隻會打聽到這樣一個隱秘的事實。


    在張知白迴家之後的當天,一位非同凡響的人物踏上了入宮拜見皇帝的馬車。


    或許是有些仆從的耳朵實在太好用了,他們竟然聽見了這位大人物的自言自語。


    “張相倒下了,下一個就是我了。三哥,我會讓你知道,咱趙家人都是什麽貨色,”


    半個時辰之後,藍元振心急火燎的衝進了延慶殿之中,卻見皇帝仍然有些心神不寧的躺在床上。


    恰巧來覲見皇帝的羅崇勳問道:“都知,發生什麽事了?”


    平時一貫謹慎平和的藍元振,刺客已經變得像熱鍋螞蟻一般,


    他哎喲叫了一聲,埋怨羅崇勳道:“你還在這裏做什麽?還不趕緊躲起來?八大王進宮了!”


    羅崇勳是多麽機靈的一個人呢,聽到這句話,當即就像老鼠見貓一樣逃掉了。


    皇帝趙禎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隻是對於羅崇勳的逃跑有諸多好奇之處,因而坐起身來問道:“八大王有那麽可怕嗎?”


    藍元振正準備解釋一下,卻聽外麵傳來一連串故作豪邁的大笑:“本王當然是可怕的,滿朝文武尚且不敢在我麵前放肆,區區閹豎,又怎敢……”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延慶殿,也不經過別人的通報,就直接來到了皇帝麵前。


    對此皇帝是沒有什麽反應的——此人畢竟是先帝的八弟,後世八賢王的原型,人稱八大王的趙元儼,也是趙禎如今少數可以以這樣的宗室近親之一,因此趙振宇他是極為親近的,見了麵之後不但沒有責怪,反而直接暴露了淶源鎮的行蹤。


    聽說人人畏之如虎的八大王進攻淶源鎮,當然不可能站在皇帝跟裏等死,所以他早就溜之大吉了,至於逃跑向了哪裏,八大王行動的太慢了,沒能夠看到,不過他的好侄兒趙禎,此時則抬起一根手指頭,輕輕的指了指一旁的窗戶。


    那窗戶還在動。


    而且幅度還挺大。


    看上去不像是風吹的。


    顯然是有人從這裏跳出去了。


    八大王忽然冷哼一聲罵道:“哼,藍元振這個死太監,身手都還不錯嘛。”


    趙禎笑道:“前幾天還說有病來著,今天看到皇叔,看來是好利索了。”


    “哈哈哈!”


    八大王立刻又爽朗地笑了起來,他拍著侄兒趙禎的肩膀說:“老叔我雖然不是靈丹妙藥,但對這個老太監來說,或許真的能解決不少煩憂。”


    趙禎看著自家的這個叔叔,然後又從之前那個小皇帝那裏搜腸刮肚地尋找了不少記憶,深知這個家夥有鋼筆字用的惡習之外,還缺乏對人或事的基本判斷能力。


    所以這話說的多半也是有些不靠譜的。


    隻是,他竟然不知道淶源鎮最近究竟有什麽煩憂之事,雖然身為皇帝完全不必去打探一個太監的內心,世界不過畢竟相處的時間長了,情分總還是有的。再加上交流的機會也多,趙禎也覺得沒道理不清楚這一點。


    因此趙禎就像我們的:“皇叔,藍都知最近是犯了什麽病嗎?”


    “他?他哪裏有什麽病啊,無非就是擔心你昨天受了刺激。我今早可是聽他派人來稟報,說你一個晚上都沒睡好覺,不但一直在嘟嘟囔囔著張知白的名字,還多次派人到翰林醫官院去查看情況。我跟你說啊,你就放心吧,那老貨死不了。他這種貧賤人家出來的詩人,雖然確實因為骨氣太盛,容易受氣,我也確實見過幾個活活被氣死的,但這老頭又不是全然不知道變通的,他為人應該還算是寬厚的,想氣死他恐怕也是不是很容易的,何況,你對他來說又不是一個很差的皇帝。”


    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竟然不知不覺間口幹舌燥起來,因此讓過皇帝取了碗茶水便喝了起來。


    喝完又繼續說道:“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呢,我今天就帶你出宮轉兩圈,你不是昨天就喊著要出去嗎?我們先不去拜訪什麽鄉野閑事,咱就先去看看張知白在府邸裏究竟做什麽?”


    趙禎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皇叔心急火燎的到皇宮裏來,竟然是帶自己出去遊玩的。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皇叔,問道:“這樣不要緊嗎?大娘娘那邊不會有什麽……”


    趙元儼冷哼一聲說道:“不用去管那個婆娘,我告訴你,這皇宮裏又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咱們趙家在這開封城裏好歹也帶了一個家子了,哪裏是她一個女人說怎麽樣就怎麽樣的。光是昨天你說要出內帑修建血糖儀試,估計就夠他焦頭爛額一陣子的,這一陣子你恰恰可以在外邊瘋一瘋……張知白那老貨不是還給你找了兩個可靠之人嗎?我們就正好去順道拜訪一下。萬一真是商山四皓一樣的人物,可以穩住咱們趙家的江山,那你老說我將來也可以在你爹麵前好好顯擺一下。”


    這話一出口,還沒有跟藍元振一樣逃走的太監宮女們齊齊看向了那扇已經不再搖晃的窗戶,他們是真後悔呀,那窗戶是如此的寬廣,就算一個個從那裏魚貫而出,此時也早就應該跑的一個不剩了吧,為什麽偏偏留下自己這麽個蠢貨,在這裏聽見如此狂妄不羈的言語呢?


    但趙禎卻好像聽到了天宮仙樂一般,不但立刻知道了皇宋的打算,還知道自己在這深宮之中也並非全無助力。


    於是,他突然像擺脫了某種束縛一樣,安心的答應道:“好,那我們今天就去拜見一下那兩位石先生。”


    旁人不知道,這個決定對於趙禎來說,實際上是需要拿出勇氣來的。


    說到底,他隻不過是一個高中生而已,而如今他卻以皇帝之姿承載著社稷之中和千萬人的福祉所在。他便自覺不自覺的開始用一些封建時代的道德標準來要求自己。


    是因為一個皇帝他下意識的覺得是不應該出宮的,但她也需要一些自由以方便完成自己的謀劃。


    雖然這謀劃可能是急不成樣子的,但如果沒有的話,他不能確定是否能夠在皇宮當中生存下去。


    因此他才有了出去的想法,但也因此張知白才在勸諫的過程當中昏厥過去。


    至於同時昏厥的曹利用。


    嗯?那人是誰?


    此時的趙禎,滿心都是對張知白的虧欠,甚至應該說,當時的他就已然如此,更何況張知白又一次迴轉話鋒,硬生生的改變了自己的意思,堅定的表示了對自己的支持,


    這一番支持,又不禁讓他難受了幾分,甚至比之前的虧欠還要嚴重一些。


    所以,趙禎才在昨天晚上無法入睡,一直心心念念著那味老臣子的身體狀況。


    直到今天,他都沒有因此而釋懷,仍然在為昨天的帽飾部署而感到後悔。


    雖然身邊的內臣們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也有人勸解他說:“官家出宮體察明情,那也是極好的事情,倘若沒有想到這一點的話,張相也不會改變自己的看法。”


    甚至有人認為張相之所以能夠好轉,也是終於體察到了陛下的良苦用心,否則作為一個忠心耿耿的老臣,他是不會放心的。


    不管這些人說的是真道理,還是僅僅想用這些話來寬慰他,趙禎都下意識的認為這些話是不夠妥帖的。


    他肯定還是闖了個不大不小的禍。


    然而,趙元儼卻不管這麽多,不但拉著他出了延慶殿,還迅速的坐上了馬車,稀裏糊塗的出了宮。


    雖然沒有走正門宣德門,但也沒有怎麽刻意隱藏,甚至小皇帝都沒有換衣服。


    即便宋代的皇帝並不會天天把龍袍穿在身上,但皇帝的服裝配飾有許多都是極有講究的。


    平民倘若平時穿戴出來,恐怕就要被治一個僭越之罪。


    所以若是有心之人,縱然沒有龍頭這種大麵積的特征暴露身份,也能從龍紋或者其他配飾方麵辨別出他的身份來。


    那時候,危險或許就不遠了。


    然而,馬車在這一路上都行駛得平平穩穩,甚至在來到張知白家中之後,也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注。


    趙禎不知道,這是否是有人提前招唿的緣故。但當他看到張知白坐在床榻上與人聊天之時,所有的擔憂不安,終於都可以暫且放下了。


    “陛下,你怎麽來了?”


    張知白也看到了趙禎,慌忙準備起身行禮,他沒有留意到趙元儼——那家夥已經找茶水喝去了。


    趙禎趕緊攔住他,然後又坐在床榻上,忽然說起了昨天荒唐的舉動,然而卻惹來對方一陣大笑。


    “老臣確實是有些糊塗了,竟然沒想到陛下應該是早有安排的。結果鬧得殿上失儀,還惹得陛下擔憂,哎,老臣真是罪該萬死。”


    “要死你就趕緊死。”


    趙原也拿著一塊糕點,悠哉悠哉的從外麵轉了迴來,還將另一塊塞進了趙禎手裏。


    一看是八大王進來,張知白也不在那裏煽情了,竟然直接挺起腰來罵道:“大王不在家裏好好讀書,跑出來作甚?這朝堂上的事也是你該過問的嗎?”


    宋朝對宗室外戚以及宦官都防範甚嚴,這也是吸取了唐朝宗室造反、外戚幹政、宦官誤國的教訓。


    不過,史記當中也不會記載張知白這樣的質問。


    而且,趙元儼立刻也沒好氣的反駁起來:“老子可沒有幹涉朝政,隻是帶侄兒來你這裏耍耍,你不是有兩個重要的人要舉薦嗎?趕緊叫他們出來吧一會兒我還要帶他去番坊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玩的呢。”


    張知白冷哼一聲:“大王真是好本領!竟然敢帶著官家到處嬉鬧。”


    “你不是還給他推薦了一個更遠的地方嗎?”


    “可玉津園是皇家園林——”


    說到這裏,張知白突然意識到什麽?忽然改口道,“我跟你爭這個做什麽?那皇家園林也沒什麽不妥的地方,至於你說的兩個青年才俊嘛,這不我行轉之後就把他們叫了過來,正準備囑咐一番呢。”


    趙元儼扭過臉去,發現最開始和張知白聊天的,正是兩個相貌堂堂的年輕人。


    他的眼神不為覺察的變了幾變,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趙禎疑惑道:“皇叔你笑什麽?”


    張知白卻又罵了起來:“怎麽樣,你這憨貨終究是比不上老夫的?”


    趙元儼當場不笑了,氣勢逼人道:“哼,不要以為你早算準了我會帶侄兒過來就有多麽了不起。”


    趙禎驚奇道:“張相竟然早知道我會過來。”


    轉而又問趙元儼道:“皇叔是怎麽看出來的?張相剛才不還是在說是叫過來囑咐幾句嗎?我們難道不是恰巧遇上的嗎?”


    張知白嘿嘿笑了起來:“對,我們就是恰巧遇上的。來來來我給你引薦一下這位個子高一些的,臉色紅潤一些的,就是我說的那位見識頗廣的石景潤,而這位麵色冷峻一些的,就是那位武力超群的石中劍。”


    兩人立刻站起身來,向趙禎躬身行禮。


    一旁的趙元儼卻皺了皺眉,突出的向張知白使了幾個顏色。


    有意思的是張智版,也不和他吵了,兩人竟然就用這種顏色互相交流起來。


    趙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要不然又會是一番驚奇的詢問。


    他現在真的像個高中生一樣,動輒驚慌失措到方寸大亂的地步。


    因此,他內心之中對安全感的渴望已經到了一個讓他焦躁不安的地步。


    張知白沒有察覺這一點,但他卻為趙禎解決這一點找到了答案。


    或許,皇帝天生就要麵對這種問題,因此大臣們早就會對此有所防備。


    撇開這個先不論,在張知白介紹之後,兩個石姓青年便與趙真見了禮數。


    宋代皇帝麵前的規矩其實可以是很靈活的,因此兩人也沒有顯現出多少拘束來。


    石景潤笑道:“以後我就在六哥兒身邊做個參謀,這貨……”他一直石中劍說道,“就給你做個扈從。”


    “那我該如何稱唿你們呢?”


    石景潤又笑道:“我大宋禮遇文士,卻瞧不起那些赤佬,六哥稱唿我的時候,大可以用先生二字,至於這個武夫嘛,隨便怎麽叫都行,反正他也不挑不撿。”


    眾人立刻笑了起來,似乎都在有意把氛圍搞得融洽一些,甚至趙禎都感覺到石中立的影子了。


    但張知白卻在這個時候說:“官家,你別看他們和那個石中立是親戚,但他們的才華確實和白永安不相上下的。”


    趙禎驚奇道:“莫非他們也的一賜樂業人的那套把戲。”


    作為一個高中生,當然知道此時的歐洲尚且處於黑暗的中世紀,論起綜合國力當然是無法與大宋相提並論,畢竟大宋後生占據全球gdp的80%,因此,若不是一賜樂業人那種算賬的本事,他都不覺得西方有什麽值得大眾學習的地方。


    聽到趙禎這樣問張知白突然含蓄地笑了起來,他知道趙禎還不明白某些事情。


    因此,他還需要完成一個小小的任務,那就是拋磚引玉。


    這個任務完成的很直接,他指著石景潤道:“景潤,快把你的件事說給官家聽聽,看看能不能為官家解憂。”


    石景潤點點頭,但卻沒有貿然開始,反而是問道:“官家想不想聽一下我大宋還有哪些弊政?”


    “想,當然想,昨天朕和白先生就討論了一天之久,頗覺得他的一些話很有道理。”


    石景潤笑道:“我知道白先生之才華,其實無非隻有一樣而已。”


    趙禎道:“先生是想說算學嗎?非也,白先生之才華,遠遠不是散學能夠概括的,”


    旁人或許還不太清楚,但經過昨天的交流之後,趙禎很快就發現白永安把數學知道貫通進了財政之中,無論是什麽營造之類的項目,他都能夠打理的井井有條,而對於賬目審計更是門清。


    這樣的人修建一所學堂何其簡單。


    而隻要學堂建成,新式教育推廣開來,嶄新的人才就會源源不斷的進入朝廷,成為他發展大宋的重要動力。


    這是合體美好的一個設想。


    也是穿越者們都會去做的一件事情。


    然而這樣完美的設想,也並非是無人能出其右的,更不可能達到什麽超脫的地位。


    於是趙禎就看到了石景潤道迴答。


    “不。”石景潤哈哈笑了起來,“白先生不過是一個理財高手而已,而關於理財我朝確實有三大弊政。其一是花費過大,我朝官吏過多、兵員過多、花費項目過多、宗室外戚勳貴消耗過大……”


    趙元儼輕輕地咳嗽了兩聲,但顯然不能打斷對方的陳述。


    “運輸過程耗損過大、貪腐損失過大、生產過程耗損過大。”


    趙禎沒想到光是財政方麵的一條弊政,就拉出了這麽多的內容。


    他以前隻知道課本上所說三冗問題,也就是冗官、冗兵、冗費帶來的問題。


    然而這些課本知識畢竟隻是皮毛而已,倘若細細討論下來,具體的情況大致是這樣的。


    大宋朝的官員設置繁雜,光是官職名稱體係就複雜的讓人暈眩,何況還有包括恩蔭、納粟等方式進入官場的人物,都需要財政拿錢來發放俸祿。


    至於那上百萬的禁軍士兵就更加浪費國帑了。


    而且這些人除了憤怒之外,還有許多福利可以拿,比如布匹、柴炭、冰塊,甚至馬匹飼料。


    另外每次過節的時候也要發放上次甚,至軍隊開拔,都需要拿錢財來誘導士兵。


    這樣的財政習慣,北宋的財政要是不出問題,那就活見鬼了。


    而且除了花銷過大這一個弊端之外,大宋朝還有著兩個涉及到財政問題的重大缺陷。


    隻聽石景潤繼續說:“這弊政之二,就是農村經濟矛盾嚴重。首先是土地兼並嚴重,其次是貸款盤剝嚴重,最後使朝廷徭役嚴重。”


    這些,高中生趙禎就不懂了。


    其實這些事情解釋起來都很簡單,宋朝商品經濟發達。雖然不僅僅局限於農村,但還是主要集中於城市。


    而農村的土地經濟早就已經演化成了莊園經濟,因此地處於莊客之間的矛盾是普遍而又經典的存在著。


    而更有意思的是,宋朝是不抑製土地兼並的,這就意味著大部分自耕農都有可能失去自己的土地,而另外一批連土地都沒有的人家,就得想著靠其他的方式養活自己了。


    同時因為沒有抑製兼並的政策,所以大地主難免就對小地主的土地產生興趣。


    不過冒然搶奪是有一定風險的,因此他們就會耍出各種手段,其中自然不會少了經濟手段。


    借貸關係在農村自然是普遍存在的,且本身因為還款能力差、信譽差等一係列問題,而存在著利率過高的現象。


    那麽大地主們當然會加緊利用這一現狀,更迅猛的盤剝那些中小地主和自耕農。


    第三就是徭役問題。


    北宋的徭役政策也是很奇葩的。


    有很多人甚至需要到地方上去做小麗來填充徭役。


    有一些不同食物的人可能會認為,這是打入政權內部,進入體製內的絕佳機會。


    但實際上,有很多財政窟窿都會轉嫁到這群弱勢群體身上,他們當然也就成了被貪官魚肉的對象。


    而這三條雖然對中央財政的運轉不構成直接威脅,但卻是治安動-亂的根源所在,北宋的農民起義幾乎一兩年一次的頻率發生著,而這還不包括那些沒有被遮掩起來的叛亂。


    同時,關於財政的第三條弊政更為要命。


    這一大問題困擾了中國學者,甚至世界學者不知多久——中國這樣一個礦產資源不算貧乏的國家,在貴金屬貨幣時代竟然陷入到了離奇的通貨緊縮之中。


    縱然中國人民是曆來勤勞的,再加上他們擁有著幅員遼闊的文明圈子,在物產方麵創造極大豐富的評語,並非困難,但古代的生產力水平終究是有限的,至少是沒有得到極大發展的,因此也不應該沒有足夠的貨幣來標記他們的財富。


    但偏偏宋朝在這方麵就能刷新人類的認知,甚至達到了讓人哭笑不得的巔峰狀態。


    首先是大批金銀同貨幣被埋藏在地下,不參與市場流通。


    其次,宋朝的同僚竟然能比銅錢還貴出六倍有餘,這樣難道不會有人把銅錢拿了去重新熔融,做成銅料進行發賣嗎?


    第三,宋太祖杯酒釋兵權之後,哥兒舞女以養天年,成為宋朝重要的消費價值觀,在這種提倡奢靡的風氣之下,宋朝即便商業交易內容不夠豐富,也不代表先進生產力的發展方向,但交易頻率卻是奇高無比。


    然而卻偏偏沒有足夠的貨幣支撐這樣的高頻交易。


    所以宋朝一直都處於錢荒之中。


    這種錢荒,既包括對錢幣鑄造量的追求,比如銅錢鐵錢的鑄造數量單純不足,也包括交易頻率過高帶來的大型流轉困難,


    這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問題,甚至有人幹脆設置為一個問題。


    當然人們對待這種問題也找出了一些答案,比如紙幣的出現就是在這個時候。


    然而在樸素的貴金屬價值觀看來。紙幣明顯意味著貨幣超發帶來的各種風險。


    而後來包括蔡京在內的許多奸臣,也都用這一手來進行大額貪汙。


    這反而造成了國家信譽的迅速崩壞,不但沒有解決錢荒的問題,反而讓中央的財政調動能力更加捉襟見肘。


    總的來看,這三條財政問題,以及各條問題的具體表現,都足夠讓宋朝中忙活一陣子的。


    甚至其中很多在兩宋滅亡之後都沒能徹底解決。


    再甚至的是,有一些幹脆穿越明清,延續到了民國乃至共和國時代。


    但這還沒算完,更糟糕的還在後麵。


    宋朝出了財政製度方麵的問題以外,還有著拿錢也解決不了的各種問題。


    倘若說朱元璋用自己的目光短淺一手造就了大明朝的各種問題,那麽宋太祖趙匡胤也不見得比老朱高明多少。


    除了奢靡風氣的錯誤提倡之外,這家夥在頂層製度設計方麵,也留下了不知多少處隱患。


    而且這些隱患當中,偏偏以趙匡胤最為擅長的軍事領域最具破壞力。


    比如將門世家的勳貴製度,比如強幹弱枝的矯枉過正,比如“將從中禦”的軍事指揮體係設計錯誤……


    這些都造成了地方軍隊的戰鬥力不足,不但間接地引發了叛亂,還讓後來的女真人有了可乘之機。


    與此同時,包括收留少數民族在內的政策也帶來了一些不穩定的因素,一賜樂業人這樣的或許還是一種成功的案例,但一些阿拉伯人的到來,卻充分詮釋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經典教訓。


    南宋皇帝在逃難的過程當中,甚至可能不止一次的遭到阿拉伯人的出賣。


    而北宋對於這種番邦的官員還往往加以照顧。


    再有就是馬政、茶政等等一係列細分行業的問題。


    但必須強調的一點是,雖然這些細分領域都有自己不同的特色,但在崇尚奢靡的大環境之下,人心浮動總是能夠給剛剛製定下來的政策帶來巨大的衝擊,腐敗也在這些政策的運轉過程當中更加頻繁的發生,導致許多製定的政策最終都不得不因為崩壞而停止。


    北宋光是討論茶葉的售賣問題,就不知道在朝堂上爭論了多少迴?


    倘若每次都允許他們打破幾個腦袋的話,恐怕組建一個小規模的陵園不成問題。


    這些事情,石景潤雖然沒有全部講給趙禎聽,但也言簡意賅的介紹了其中不少問題,當然非議太祖太宗的那部分肯定是不能拿出來講的。


    趙禎也沒想到,在課本上隻是疑慮而過的宋朝,竟然存在著如此之多的問題。


    他不僅有些頭疼起來。


    因而問道:“石先生認為,應該如何解決這一問題呢?”


    石景潤笑了。


    “官家覺得,白永安的法子看上去很不錯,但他雖然產學研一體,卻終究都是在為了金融服務,因此他辦學堂首先要招的就是會計和審計。這些人才固然是不能沒有的。甚至在我的計劃裏有了他們,反而更容易成事,但是,有一點需要官家記住,銅錢就是鑄造的再精美華麗,他也是打不死契丹人的。隻有造作器物,才能真正讓銅錢發揮作用,也才能真正讓契丹人覺得害怕。倘若其他人都怕的,那麽周圍的那些國家以及國內的那些反賊也就沒人不怕了。所以金融固然是要做的,但他必須建立在堅實的根基之上,這樣的大宋,才不會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朕真不是穿越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著作佐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著作佐郎並收藏朕真不是穿越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