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肯定,莫宏是位好官。


    從莫宏調任開封府尹始,任上賞罰公平,斷案明察秋毫,他大興水利,愛民如子,一手道德文章更是做得花團錦簇,妙筆生花,他的官聲甚至傳入了儒家大佬們的耳中,前年,吏部尚書專門為莫宏上表一封,以彰其功。


    按說李密落在這樣一位好官的手中,實在是三生有幸,好官必然是講道理的。


    隻可惜李密忘了一點,好官並非每時每刻都是好官,好官也有露出猙獰邪惡麵目的時候,比如對那種害他掌上明珠受傷的人……


    走出開封府衙的李密心情很低落。


    並不是所有的穿越人士一出場便受人待見的,至少在莫府尹的眼裏,李密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青天大老爺下了判決,罰了李密一兩銀子以及一個月的薪奉,鑒於李班頭已身無分文的實際情況,莫府尹很大方的寬限了他十天時間湊齊罰銀,否則衙門大板子伺候。


    李密走出來的時候,分明看見那位名叫莫柏柏的官家小姐站在她爹身後,齜著牙恨恨朝他亮了亮小拳頭,十足的狐假虎威。


    一個懷揣三錢銀子,剛做著錦衣玉食的有誌青年,在這開封衙門待了不過區區幾天變得身無分文不說,反還倒欠官府一兩銀子……


    莫宏是個很大氣的人,他不怕李密跑路逃債,欠官府的債不是那麽好逃的,大宋嚴苛的戶籍製度把李密死死釘在開封府的地頭上,想逃?有本事去衙門弄張路引開張外出公幹的證明先。


    這個教訓告訴我們,穿越人士千萬不要對古代社會掉以輕心,躊躇滿誌震虎軀散王霸的時候最好迴頭看看有沒有古代扒手偷你錢包……


    還有一個教訓,那就是不要招惹女人,特別是追扒手的女人,得罪這種人的下場比錢包被偷還慘。


    生活就是這麽殘酷,不論現代還是古代,像李密這樣的倒黴鬼很大一部分因此而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老實說,李密現在有一種強烈的搶劫開封官庫的衝動……


    …………


    …………


    街上仍舊人來人往,可李密的心情卻跟剛想著館子裏的佳肴時完全不一樣了,從明媚的春天直接掉進了寒冬臘月。


    升官發財暫時別想,欠官府的銀子以後再說,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被這麽一耽擱已經是大晚上了,嬸嬸家早就吃完晚飯了,有小妹在剩飯估計都留不下。


    沒錢買不了食物,更糾結的是,那一兩銀子去哪裏弄,而且李密薪奉都停了,接下來的日子可咋過。


    生存問題很嚴峻,這是李密當下必須解決的要問題。


    幸好李密是個很隨和的人,隨和的意思是,對物質條件沒有太高的要求,睡得了金屋,也住得了牛棚,吃得了魚翅,也不介意窩頭。


    更難得的是,他有一種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的無畏氣概。


    李密在開封城內轉悠了很久,路過熱鬧街市的包點攤時順手摸了兩個白麵饅頭,最後提起內力和兔子一般飛快的跑迴家裏。


    開封的春天不算冷,可是連綿不休的春雨卻夾雜著沁入骨髓的寒意。


    天還蒙蒙亮,李密就收拾了一下往府衙跑,李密抬起頭,仰望著天空中那灰蒙蒙的霧色,細膩的雨絲溫柔的滴落在他的臉上,有點冷,許久之後,李密嘴角竟然露出一抹微笑。


    天氣還是太冷,李密靜站了一會兒便果斷站起身。


    身無分文的時候千萬不能再病倒,否則自己真的笑不出來了。


    於是李密活動了一下手腳,趁著天色剛剛破曉,朝大街飛快而去,繁華喧囂的大街上,不多的行人們愕然看著一道人影從自己身邊跑過。


    一直跑到微微喘氣,感覺身上暖和了些,又順手從路過的包點攤上再偷了兩個饅頭,李密這才帶著滿足的笑容走進了府衙,找到自己的位置後泡上一壺茶繼續蜷縮下來。


    “不過從零開始而已。”李密仰望天空飄落的雨絲,喃喃自語。


    巷口處傳來嬌脆而無奈的歎息:“你這人莫非是個呆子?沒錢不知去當鋪典押點東西暫時度過難關麽?”


    李密一楞,接著便聽出來者何人。


    這女人,是他所有厄運的源頭。


    “我還有什麽東西能典押?唯一所剩者,就隻有身上這件衣服了,如果你爹不治我有傷風化罪,我倒是不介意光著腚滿街跑。”


    莫柏柏俏麵染霞,薄怒道:“呸!長得斯文清秀,怎的說起話來沒皮沒臉?”


    李密斜眼瞟著她,目光沒什麽善意:“你怎麽找到我的?”


    莫柏柏笑著說道“能夠破獲連刑部都覺得棘手稅銀案的人,你覺得你很難找到麽?。”


    李密挑了挑眉:“來討債?”


    “你都落到這步田地了,有錢還麽?”


    李密歎道:“我當然沒錢,如果你現在逼債的話,我隻能有兩個解決辦法……”


    莫柏柏仿佛來了興致,笑道:“什麽辦法?”


    “第一,我一頭撞死在你麵前……”


    “第二呢?”


    “第二,我把債主幹掉……”頓了頓,李密很認真的補充了一句:“我個人比較傾向第二個辦法。”


    莫柏柏一驚,接著柳眉一豎,俯身從他桌子上端起他剛泡好的茶,然後猛的往外麵一扔,隨後右手往空中打了一掌,價值50個銅錢的瓷杯發出嘭的一聲,四分五裂。做完這個動作,莫柏柏也不說話,隻是望著李密不住的冷笑。


    這一手給李密驚呆了,早知這位官家小姐刁蠻,沒想到她居然擁有這麽高的武力值。


    一個刁蠻的女人,必然有著她刁蠻的資本。


    莫柏柏冷笑:“現在呢?”


    李密隻好摸著鼻子苦笑:“現在第二個辦法好象不怎麽管用了,姑娘若有雅興,我現在撞牆給你瞧瞧?”


    莫柏柏呸了一聲,道:“哼,我還以為能破獲稅銀案的會與其他男人不同,結果還是一樣的什麽本事都沒有,就剩嘴硬。”


    李密還沒說話,但見暮色中一道銀光閃過,恰好落在他麵前的桌子上,凝目一瞧,卻是一錠銀子,約莫四五兩左右。


    “在衙門是嚇唬你的,一兩銀子不用你賠了,拿著我給你的銀子趕緊找個館子買口熱食吧。”莫柏柏說話的語氣冷冰冰的,眼珠子瞧也不瞧他。


    說完莫柏柏轉身便走,今日的一切不過隻是她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捉弄人也夠了,銀子也施舍了,沒有把人逼上絕路,對她來說,這個插曲已經結束。


    朝巷口剛邁出了一步,莫柏柏便聽到身後傳來李密低沉的聲音:“姑娘留步。”


    莫柏柏一轉身,恰見半空中一道銀光朝她飛來,她下意識伸手一接,原來竟是她剛剛扔過去的銀子,被李密還迴來了。


    李密露出了笑容,兩排白牙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姑娘剛才那句話說錯了,我除了嘴硬,尚餘幾分風骨。”


    莫柏柏的表情有些精彩,從愕然漸漸變成了譏誚的冷笑:“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李密惋惜般歎道:“這個境界有點高,我目前達不到,其實我很想要這錠銀子的,可惜我那該死的自尊心讓我伸不出手來……”


    莫柏柏俏臉上的譏誚意味愈濃鬱:“免了的那一兩銀子也是我多管閑事了?”


    “不叫多管閑事,應該說是改邪歸正。”


    “你……”莫柏柏暴怒,兩排細碎的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兩眼噴火似的盯著他,沉默許久,陰沉沉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夯貨,好,我也不枉做好人,你就在這裏縮著吧,十天後自己去衙門交上一兩罰銀,你若敢逃,我叫我爹下海捕文書緝拿你。”


    李密冷冷一笑:“用不著十天,明天我就把銀子送去衙門。”


    “原來你也和他們一樣欺壓百姓收黑錢……”


    莫柏柏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氣衝衝的走了。


    李密躺在椅子上,看著她嬌好的背影消失,不知過了多久,府衙的坐堂傳出了耳光聲,伴隨著一句句痛不欲生的懊悔,在這個偏僻無人的陰暗角落悠悠迴蕩……


    “為什麽!為什麽要……裝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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