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這幾天裏自己不停的教小妹如何氣嬸嬸,李密一定沒想到自己也有遭報應的一天。


    晚上的館子沒下成,他的全部財產還被偷,不僅如此,他還吃上了官司。


    ——看來人不該得意忘形,不論出門還是進城,都應該選個黃道吉日的。


    “你知不知道我丟了多少銀子?三錢銀子啊!那可是我全部身家,我都這麽倒黴了,你居然還拉我去見官,你還是人嗎?”李密有些憤怒了,雙手緊緊攥住了拳頭。


    他的心在滴血。


    美女冷笑:“你明知我在追賊,不但不挺身而出,反而絆我一跤害我受傷,你還是人嗎?”


    李密一滯,跟女人吵架不是他的強項,兩輩子都不是。


    呆了許久,李密終於歎道:“我……不是人。”


    美女嫣然一笑,接著俏臉一板,不由分說揪住他的袖子往巷外走。


    “你是不是人我們說了都不算,且由府尊大人判吧!”


    “這位姑娘,府尊大人挺忙的,不必勞煩他了,私了!咱們私了……”


    “你現在身無分文,拿什麽跟我私了?”


    “肉償……姑娘,莫扯,袖子被你扯壞了,喂,好說歹說你怎麽就是不聽?衙門是你家開的?”


    “沒錯,衙門就是我家開的!不識好歹的混帳,跟我走!”


    李密發現大宋的人都很有很強的法律意識,特別是那種高個子的剽悍女人。


    美女的手勁奇大,連李密居然怎麽都掙脫不開要知道他可是劍秀段,當初的縣衙第一人。於是兩人迎著街上行人詫異的目光,一路拉拉扯扯到了衙門。


    這樣小磕小碰雞毛蒜皮的民事糾紛,開封府衙門肯定是不管的,嚴格說來,縣衙也不該管,這應該是居委會大媽幹的活兒,如果這時候有居委會的話。


    可惜這位高個子女人今天偏偏跟他杠上了,死活要拉他見官,大有把點點火星煽成燎原大火的架勢。


    事情呢,其實是一件小事,可李密漸漸發現,這位姑娘心裏恐怕不會這麽想。


    一個千嬌百媚,姿色傾城的大姑娘,大街上被人絆了個狗吃屎,不但流了血受了傷,而且眾目睽睽之下摔得那麽難看,姑娘家的麵子被丟了個精光,換了誰不會惱羞成怒?


    最苦的莫過於李密了,他有一種禍從天降的悲愴。


    佛家說,凡事有因果報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李密大概屬於後者,錢被偷了個精光不說,還莫名其妙吃上了官司,剛才如果人品值爆發成正數,稍微表示一下見義勇為的態度,想必現在結果大不一樣……


    吃官司當然是件麻煩事,李密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麻煩。


    府衙門口標準的八字牆,府衙的儀門緊閉,隻有左邊的生門開著用於值班人員的出入,晚上時分衙役們基本已經下值,讓李密奇怪的是這個刁蠻女子沒有出現電視劇裏演的那樣一到門口便使勁擂鳴冤鼓,事實上衙門門口的鳴冤鼓不能亂敲的,若非天大的冤情,這麵鼓還是少敲為妙,因為一旦敲了鼓,那就意味著事主不打算把事情善了了,鐵了心要搞大,如果你敲了鼓卻狀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當官的必然二話不說先打你一頓板子,重則流放發配或判幾年有期徒刑也有可能。


    美女顯然很懂這些規矩,天幸沒有做出怒敲鳴冤鼓的舉動,而是很低調的扯著李密,從側旁的生門而入。


    門內站著一名穿著皂服的中年衙役,見李密二人拉拉扯扯走進來,衙役不由一呆。


    “告狀!我要告狀!你,去把府尊大人請來!”美女的口氣就像使喚家裏的仆人似的,蠻橫得一塌糊塗。


    李密冷汗刷刷的流,臉色綠得像冬天的萵筍。


    丟了錢又吃官司,偏偏還碰到一個得理不饒人的女人,他覺得自己的冤情起碼有資格敲鳴冤鼓了……


    中年衙役的表情很精彩,尤其是看著美女的眼神,就像看著某種生猛的野獸一般,絕對的敬畏,嗯,看來衙役認識這位美女,也就是說,美女應該經常逮著雞毛蒜皮的小事來告狀,已成了衙門的常客了,由此再推論一下,這位美女中年以後絕對是人們口中常說的“事兒媽”,“八婆”。


    小八婆現在的氣場很強大,有種睥睨寰宇橫掃千軍的氣勢,中年衙役很明顯被這種氣勢懾服,他表情古怪的瞧了李密一眼,一句話也沒說,扭頭便朝衙門的二堂走去。


    李密被衙役臨去那一眼瞧得渾身發毛,接著他便陷入了沉思……


    美女仍舊扯著李密的袖子不鬆手,生怕他跑了似的,扭頭橫了他一眼,語氣很惡劣。


    “喂,你在想什麽?”


    李密老老實實道:“我在想那位衙役剛剛瞧我的眼神,好奇怪……”


    “有什麽奇怪的?”


    “他的眼神充滿了同情……”


    “什麽同情?”


    “就好象……我被蛇咬了一口且醫治無效的同情眼神。”


    沒過多久,中年衙役迴來了,神態很恭敬的告訴李密和美女,府尊大人在衙門二堂等候。


    李密很敏感地看出,這位衙役恭敬的神態絕對不是衝著他……


    小小的民事糾紛不可能在府衙大堂公開審理的,能在大堂審理的都是比較嚴重的刑事案件,李密還沒到那資格。


    事實上衙門裏最多也是在二堂辦案,而且衙門官吏處理案件一般以調解為主,想見識太爺坐在大堂內大拍驚堂木,下麵兩排衙役一邊叫“威武”一邊使勁朝地上搗棍子的情景,除非你上街捅死幾個人,或者在公眾場合大罵珈藍衛的蘇公是一個沒有脫離低級趣味的人(民間士子罵皇帝已不新鮮了,罵珈藍衛更有心跳的感覺),你才有跪在大堂聽兩排衙役搗棍子的榮幸。


    美女很有一股子拗勁兒,一直拉著李密的袖子死不鬆手,二人拉拉扯扯到了二堂,二堂是衙門管理辦公的地方,左右兩排頗為陳舊的廂房門口,不時還有值班的衙役和書吏進進出出,自府尹而始,文書,主簿,典史等等小吏分別占了一間辦公。


    衙門陳舊也是有說法的,還是太祖皇帝在位時就有過這麽一條規定,禁絕官員奢華鋪張,所以有宋一代,為官不修衙是官場規矩,哪位官員若實在忍不住想撥官庫銀子把衙門修繕得漂亮一些,那麽這位官員在漂亮衙門裏也坐不了多久,很快會有科道監察禦史奏上一本,調離,降級或罷免,辛苦修繕的漂亮衙門,最終還是為繼任者做了嫁衣。


    按說這樣的小案子,衙門隻需一名書吏出麵調解幾句即可,最多驚動管治安刑獄的典史,那就頂天了,然而當李密二人走到二堂院中,卻有一名衙役告訴他們,莫府尹在二堂西廂房等候。


    李密睜大兩眼,吃了一驚。


    這是個什麽規格的待遇?堂堂北京市長啊是大宋朝廷首都開封府尹親自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當官的閑到這種地步了?


    反觀美女,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黑亮的美眸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李密顧不得多想,在二堂院中整了整衣冠,神情肅穆地邁步而入,心中不免惴惴。高個兒美女卻表情很隨意的跟在李密身後,不時朝秦堪哼哼冷笑,笑得李密背後一層雞皮疙瘩。


    西廂房裏的擺設很簡單,一麵書櫃,一方案牘,一名四十多歲穿著灰色錦袍的男子埋首案上書寫,聽到有人進來,男子這才抬頭,第一眼便與李密對視上。


    開封府尹姓莫,名宏,字彩之,進士出身,年約四十許,任開封府尹已四年有餘,官聲甚佳。


    莫宏對李密的印象尚算不錯,主要是之前李密幫他解決了稅銀丟失一案,加上李密生得一表人才,相貌英俊倜儻,絲毫沒有那種武夫的形象,有宋一朝官場以貌取人的風氣頗盛,所以,莫宏對李密的第一眼感覺很不錯。他是文官,而且正經八百的進士及第,可謂科班出身,好名,也好利,當然,好利必須在不損名聲的前提下。總之,他是典型大宋朝的文官。


    可惜這種好印象並沒有維持多久。


    李密還來不及給自己的頂頭上司施禮,莫宏便看到了李密身後的高個兒美女。見美女臉上髒兮兮,頭發淩亂地披散著,鼻唇間還有幾絲淡淡的血跡,莫宏不由大吃一驚,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柏兒,你怎麽了?怎生落得這般模樣?”


    莫宏話一出口,李密的臉色也變了,變得比莫宏更難看。


    名叫“柏兒”的高個兒美女這時像見了親人似的,眼眶一紅,不懷好意的橫了李密一眼,豔麗欲滴的櫻唇忽然一癟,無限委屈道:“爹,這人欺負我……”


    李密倒吸一口涼氣,脫口大聲重複:“爹?”


    話音剛落,莫家父女二人四隻眼睛放著寒光,狠狠盯著他,目光很不善。


    這聲“爹”委實叫得不合時宜,李密臉色時青時紅,三人在廂房內不知沉默多久,李密打破了沉默,悲愴一歎。


    “我錯了,衙門真是你家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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