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寧街過來時,城中的鬧市已然開啟。子信快步走過人流如織的街道,對兩旁的吆喝之聲充耳不聞,不出許久便來到了馬場。


    謝寶三將雜活全都交與了別人打理,自己倒像個無事人一樣坐在台前,一見子信便笑著招唿道:“喲,這不是我的老夥計嗎,兩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子信遞過那塊鐵牌,淡淡地道:“三哥,帶我去牽一下這匹馬。”


    謝寶三拿起鐵牌瞅了兩眼,皺眉問道:“這不是你自己的牌子吧?告訴我,哪兒來的?”


    子信迴道:“是我一個朋友托我來幫她把馬牽走,這樣說你可信?”


    “好說,我們的規矩你也知道,向來是認牌不認人的。”謝寶三笑了笑,又困惑地問,“你怎麽看上去愁眉苦臉的?今兒是金蘭花會,不是應該好好玩樂一番嗎?”


    子信短歎一聲道:“你先帶我去牽馬吧。”


    這馬場之中有著近百個槽位,其中大部分都是本家的馬匹,少數則是一些客人交予保養的。巧合的是,子信和陸雲湘都將馬匹寄養在此。子信自家缺乏馬廄還算情有可原,倒是陸雲湘的選擇多少有幾分意外。


    “謔!二十六號,原來是這一匹。”謝寶三來到後院,望著二十六號廄的一匹紅鬃馬,不禁叫了出來。


    子信的目光也頓時被吸引住了。眼前這馬與尋常所見之馬迥然大異,毛發偏紅,雖然身背略顯矮小,卻是骨骼充實、筋強體健。他內心暗自稱奇,陸雲湘已乃世間奇女子,所乘坐騎果然也非同一般。


    “這貌似並非中土所產的馬匹。”子信對之端詳半晌,喃喃說道。


    謝寶三笑道:“眼力勁不錯。此馬名為河曲馬,乃是吐穀渾所產,相傳能日行千裏。上次那位陸公子牽馬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發現這馬非比尋常。”


    子信略一點頭,又道:“三哥,我還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謝寶三見他臉色沉重,不禁笑道:“你我之間,還何須這麽客氣?有話直說便是。”


    子信從懷裏取出了那張信紙,鄭重地道:“這封信幹係重大,你一定要親自交到卓叔的手裏,裏麵的內容絕不可讓外人知曉。他若問起,就說是三天前從一名蒼影衛的身上搜到的。”


    “蒼……蒼影衛?”謝寶三瞪直了雙眼,一臉詫異地望著他,“那你為何不自己去送,非要交給我呢?”


    子信淡淡地笑道:“你忘了,我現在已經不是紅衣會的人了,再去張家大院不是自討沒趣嗎?拜托了。”


    謝寶三接過信紙,答應道:“好,包在我身上。”隨即又盯著他瞅了兩眼,皺著眉頭問道:“我總覺得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子信搖頭道:“沒事,隻是有點累了。快幫我把馬牽出來吧。”


    ……


    迴到落霞坡時已近正午。子信剛一下馬,便聽見院內傳來一陣訓斥之聲,聲音急促而渾厚地道:“蠢材、蠢材!黃芩乃性寒之物,那姑娘身子本就虛弱,你還給他服用此藥,非但不能令她痊愈,反而是在害她。”


    子信略一思索,想來定是那神醫孫衍在斥責興兒,便忙走了過去。果然又聽興兒諾諾地迴道:“徒兒知錯了,還請師父傳授治療的方子。”


    孫衍還未迴話,便一眼瞅見子信走進了小院。隻聽興兒介紹道:“大哥哥,這位就是我師父……”話音剛落,又頓時臉色一緊,整個人都變得不安起來。


    子信上前作揖道:“神醫!晚輩昨夜冒昧打攪,隻因朋友傷重亂了分寸,還望神醫勿怪。”


    定神望去,隻見孫衍已年過半百,雙目深沉、麵如冠玉,頭戴一頂淺綠色紗帽,下巴留著一撮灰白胡須。令子信感到詫異的是,昨夜萬般懇求也不理不睬的這位神醫,此刻卻不知是何緣故,竟會忽然關心起陸雲湘的傷勢來。


    孫衍淡淡地道:“我這草堂立下的規矩,一次隻救一人,十多年來從未有過例外。既是我這徒兒有心相救,你隻管找他便可,不必過來讓我為難。”


    子信點頭道:“是。但也多謝神醫,肯讓興兒為我那朋友治療,晚輩感激不盡。”


    孫衍麵不改色,又對興兒道:“你隨我到藥房來一趟。”說罷剛欲轉身,卻見興兒呆若木雞、一言不發,不禁怒道:“興兒,你聽見為師的話了沒?”


    興兒如夢方醒,忙迴應道:“啊……是!”又扭頭向子信使了個顏色,才同孫衍一道去了右側的耳房。


    子信當即會意,衝著他笑了笑,隨即往陸雲湘屋內走去。


    陸雲湘兩眼微合,察覺到子信進屋,便頓時醒了過來。子信將身上的東西一一放下,笑著問道:“怎麽樣,感覺可好些了?”


    陸雲湘微微點頭道:“我剛服下了興兒熬的一些藥湯,現在頭倒沒之前那般痛了,就是渾身乏力,下不來床。”


    子信安慰道:“頭不痛了就好,隻需慢慢靜養,過不了幾天便可痊愈了。”說著又從包裹裏將那幾味藥材拿了出來,接著道:“我到城裏順路買了些燕窩,待會熬成粥吃下,興許會好得快些。”


    陸雲湘短歎道:“你我相識不過數日,大可不必如此。今天是金蘭花會,趕緊忙你的事去吧,我這兒有興兒照顧就好了。”


    子信聞言一怔,又笑道:“我能有什麽事忙的?不過是閑人一個罷了。今天城裏鬧騰得慌,我正想找個地方清靜一下呢。而且……這件事並沒有結束,我還有好些話想和你說。”


    陸雲湘沉思片刻,緩緩地道:“看來是我想得簡單了,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快和我說說。”


    子信笑道:“你又來了,傷好之前不要想這麽多事,不然又該頭痛了。”


    陸雲湘撇嘴道:“我又不是什麽千金小姐,哪會這麽弱不禁風?反正躺著也是躺著,不如說會兒話還能解解悶。”


    “這倒也是。”子信點了點頭,隨即將她的行囊遞了過來,“想到你可能也不會再迴城裏,我便把你的行李取了來。雖然似乎沒有什麽貴重之物,到底也是你自己的東西。還有你的那匹紅鬃馬,我也到馬場給牽來了。”


    陸雲湘心中一陣酸楚,說道:“難為你想得周到,我真不知該怎麽謝你了。”


    子信笑了笑,扭頭卻見興兒呆呆地站在門口,不禁問道:“興兒,你站在那裏做什麽?進來啊。”


    興兒低垂著頭,走過來輕聲地道:“對不起,我給這位姐姐配錯了藥,你們還是去別處求醫吧。”


    子信笑道:“原來是為了這事。隻是一點小疏忽而已,算不上什麽大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不用這麽自責。”


    “你們倆在說些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呢。”陸雲湘疑惑地問。


    興兒解釋道:“我剛給你煎的藥裏麵放了些黃芩,但師父說黃芩性寒,不應該給你服用,對不起啊。”


    陸雲湘先是一怔,又笑了笑說:“你這也是無心之過,不妨事。而且我聽說黃芩有止血解毒的功效,說不定另有裨益呢。”


    興兒輕輕點了點頭,又聽子信說道:“你還沒長大,就已經懂得這麽多醫理,將來一定也是位神醫。要是遇上一點挫折就垂頭喪氣的,怎麽能進步呢?抬起頭來,這位姐姐是你的病人,你非得把她治好不可。”


    “嗯,興兒知道了。”興兒昂起頭,長舒一口氣道,“大哥哥,我讓你買的冰片和龍葵呢?”


    子信忙將幾袋藥材交給了他,說道:“都在這兒,還有一袋燕窩,方便的時候可以熬些粥。對了,還有你要的寶劍,我也給你買來了。”


    興兒接過藥材,又擺了擺手,低聲道:“大哥哥,謝謝了。不過這把劍先放在這兒吧,萬一被師父發現就糟了。”


    子信點頭道:“也是了,劍乃兇器,你一個小孩子還是不要碰的好。”說罷便將那柄劍收了起來。


    “可我也想當一名劍客,沒有劍怎麽行呢?”興兒一本正經地望著他說。


    子信頓時愣住,看著他這雙堅決的眼神,仿佛就和小時候的自己一樣。沉默片刻後才又問道:“好好的醫術不學,幹嘛要當劍客?”


    興兒道:“醫術我當然是要學的。隻不過我要是會武功,就不用擔心有壞人來這兒無理取鬧了。大哥哥你不知道,因為我師父一次隻救一個人,得罪了不少前來求醫的人呢。”


    子信啞然不語,心中念道:多少人最初學武練劍的原因都是這麽單純,可一旦日子久了,雙手遲早會沾滿血腥,到時再想迴頭便難了。


    陸雲湘見他愣了半晌,乃道:“興兒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我看你不妨教他幾招防身的功夫,危急時也能派上用場。”


    “大哥哥你也會劍法嗎?”興兒興致勃勃地問道。


    子信表情凝重地道:“興兒你要記住,學武是為了不被壞人欺負,而不是逞兇鬥狠的。你若真想學,我也可以教你個一招半式。”


    “太好了!”興兒歡喜不已,隨即又沉下臉道,“哎,可我師父是肯定不會讓我學這個的,要不約在晚上怎麽樣?”


    子信點了點頭,答應道:“行,有空隨時過來找我,也算是我答謝你的救命之恩了。”


    興兒樂道:“好嘞,那我先去煎藥了。”說完便一蹦一跳地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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