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少時分,子信才熄滅柴火,盛上僅剩的半碗藥湯走進了房中。發覺陸雲湘臉頰上血色漸起,左肩也不似先前那般烏黑壓抑,便稍微寬下了心。又見興兒正坐在一張台桌前,細細地翻閱著幾本醫書,神態舉止竟與曆經世事的大人無異,不免一陣暗歎。


    興兒見他端藥進來,忙合上書說道:“你再把她扶起來吧,等喝完這半碗藥湯,應該就性命無憂了。”


    子信點了點頭,一如他的指示給陸雲湘喂了藥。轉念一想明明自己要大上個七八歲,卻絲毫不敢與他爭辯,竟在心裏自嘲起來。俄而又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想是過於勞碌的緣故,忙用手拍了拍額頭。


    又聽興兒在旁說道:“大哥哥,我看你也累了,不如先去對麵的房間裏睡一覺。這位姐姐就由我來照顧,你不用擔心。”說著自己也不禁打了個哈欠。


    子信輕輕笑道:“沒事,我就在這桌前守著就好。倒是你還這麽小,得趕緊去睡才行,明天還需要你繼續診治呢。”


    興兒猶豫了片刻,點頭道:“那好,要有什麽事,就過來敲我的門。我最多就睡兩個時辰,明早天一亮你就來叫醒我。”說完便拿起一本醫書走了出去。


    子信心中感慨萬千,倘若真能治好陸雲湘的傷勢,倒不知該如何感謝這個小家夥了。待坐到木桌前,又迴頭望了一眼陸雲湘,想起這幾天的各種遭遇來,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不知何時,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次日天剛泛白,子信隱約聽見耳邊傳來一絲細微的聲音,便睜開眼瞧去。隻見陸雲湘已然醒了過來,心中頓時大喜,忙走到床前問道:“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


    陸雲湘兩眼迷茫地望著四周,仍舊顯得有些苦痛,隻喃喃地道:“水……”


    “好!”子信應了一聲,趕忙從桌上倒了一杯溫水。陸雲湘正欲起身,卻發覺自己的左手仿佛失去知覺一般,不禁失聲叫了出來。


    子信忙道:“你現在身子還很虛弱,最好不要亂動。”說罷便伸手將她輕輕扶了起來。


    陸雲湘接過水杯呷了一口,又緩緩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其聲音之低沉,竟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子信道:“這裏是雲州城東的落霞坡,有一位神醫正在給你治傷,你就在這兒靜靜地修養就好。”


    陸雲湘向著窗外張望了半晌,逐漸迴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來,忙伸手摸了摸懷裏。隨即臉色一變,盯著子信問道:“我的東西呢?”


    子信笑著迴道:“別急,我都給你保管好了。”說著便往袖子裏取出了一張暗黃的羊皮卷紙,也就是天下之人百般尋求的那幅《大漠沙行圖》。昨晚他帶陸雲湘迴張家大院之前,便將之藏到了自己的身上。


    陸雲湘長舒一口氣,隨即伸出手道:“給我!”


    子信不假猶豫地交予了她手上,又笑道:“這本是你應得的東西,我雖不該多嘴,但還是想提醒一句,也許由我替你保管會更安全些。”


    陸雲湘沒有迴應,隻輕輕將那圖紙拆開,細細地打量了起來。那畫乃用羊皮製成,長近一尺,寬約五至六寸。因在江湖上輾轉流傳數十年,邊緣已有些磨損的跡象,好在畫中內容依舊如初,倒也無傷大雅。


    看著看著,忽然間又覺腦海裏一陣眩暈,不由得咳嗽了起來。子信見狀,連忙勸慰道:“你才剛醒過來,何必這麽折騰自己呢。現在東西已經到手,就該安心養傷才是。這裏在雲州城外邊,不會有什麽人來打攪的。”


    陸雲湘心想自己從小混跡江湖,先前已不知負過多少次傷,加之又是個極為要強之人,哪肯安心久坐在榻上?當即便要起身下床,孰料腳尖剛一落地,整個人便如同隨風搖曳的柳絮般,連一絲站立的氣勁也沒有。


    子信急忙將她扶住,又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陸雲湘坐在床前,搖了搖頭道:“我不能在這兒幹等,得馬上趕迴鄂州去,你快幫我準備一匹馬。”


    子信短歎一聲,還未發話駁斥,便又連忙那圖紙拿過來放進了袖中。幾乎同時,興兒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望著陸雲湘叫道:“了不得,我的姑奶奶,你怎麽坐起來了?趕緊躺下,我還得給你把脈呢。”


    陸雲湘見他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心中倒是詫異萬分。隻見子信笑著解釋道:“他叫興兒,雖然年紀小,到底也懂些醫術。昨晚便是他連夜幫你治傷,算得上你的救命恩人了。”


    陸雲湘笑了笑,說道:“真是你幫我治的傷,我可要好好謝謝你了。”


    興兒急道:“我說姑奶奶,你隻要好好聽我的話,躺在床上別動就好了。隻要你傷病痊愈,我就感激不盡了,哪還需要什麽謝不謝的。”


    陸雲湘拗他不過,又覺眼前一陣恍惚,隻得重新躺了下去。興兒拈起她的手腕,認真地診斷了半晌,隨即說道:“脈搏還是有些虛弱,你要再不安心躺著,怕是今後連門都出不去了。”


    陸雲湘點頭道:“我聽你的便是,不過這樣一直躺著也不是個辦法。”


    興兒道:“你放心好了,我再去給你煎幾副養身補血的藥,過個三五天便可下得地了。”


    “還要等這麽久啊?”陸雲湘一臉焦慮地問。


    興兒起身說道:“我師傅常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要想今後不落下病根,就不能這麽急躁,否則有可能前功盡棄了。”


    子信也從旁勸道:“你就聽這位小神醫的話,安心在這兒靜養,有什麽事交給我去辦就好。”


    陸雲湘扭過頭去,想起這些天的各種遭際,不由得一陣感傷。好在已順利將那幅畫拿到,受點傷痛也算值得了,當下便不再逞強。


    興兒滿意地笑了笑,又對子信道:“大哥哥,你現在就到城裏,幫我買些冰片和龍葵來。順道別忘了去那些鐵匠鋪看一看,有什麽看得上的寶劍也幫我帶一把,這可是你說的哦。”


    子信笑著迴道:“好,我這就去,你可要照顧好這位姐姐。”說罷,又向陸雲湘打了個手勢,便邁步走出了房間。


    ……


    眼下卯時剛過,雲州的城門要辰時才開,從落霞坡走到東門隻需半個時辰。因而子信便選擇步行前往,既能欣賞沿途的風光,也不至於引起他人的注意。


    恰好這天乃是金蘭花會的日子,雖是一大清早,路上卻已見有不少行人。來到城下時,進城之人已然排起了長隊,大都是附近鄉下的農夫與小商販。像這種一年一度的盛況,越早進城便越能占據先機。


    及至辰時,城門才從裏麵緩緩打了開,緊接著又齊整地跑出兩隊兵士。眾人你推我攘,皆欲搶先進城,場麵一度混亂不堪。便有一軍官厲聲吼道:“擠什麽擠?都給我排好隊!”


    子信壓了壓頭上的鬥笠,好不容易通過盤查,便先前往長盛街的一家藥鋪買了冰片和龍葵,又在附近的鐵匠鋪替興兒挑了一柄質地上乘的短劍。隨後卻並未立即返迴落霞坡,而是往長寧街走去。


    經過前兩天的動亂,城內仿佛又恢複了平靜。街道兩旁拉著橫幅,商戶們也早早開業,整座雲州城都洋溢在一片喜慶祥和的氣氛中。


    過去幾次的金蘭花會,子信都作為紅衣會的成員而身負職責。今年本可好好在城中觀覽一番,偏又攤上這許多怪事,弄得興致全無。


    來到長寧街家中,隻見屋內一切照舊,便瞬間寬下了心。又來到裏屋準備將陸雲湘的行囊收拾一遍,無意間卻從一件紫色的上衣裏抖落出一張信紙來。他心下好奇,忙將之拆開看了兩眼,頓時大驚失色。


    望著信紙愣了良久,才將之收進了懷裏,俄而又在她的行李袋中發現了一塊拇指大小的鐵牌。這鐵牌子信對之再熟悉不過,乃是東北邊馬場發給客人的存馬憑證,上麵刻著馬槽的編號。他料想陸雲湘定是將馬匹交到了那裏保養,便決定前往贖迴,也正好可以早些迴落霞坡去。


    胡亂收拾了一通,便挎上行李準備前赴馬場,怎料剛一開門,便發現小院外邊站著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那人身著青衣,手裏握著一柄長劍,不隻是從何處找上門來的江湖豪客。子信嘴角一笑,便合上門走了下去。


    那青衣人見他下樓,便先拱手問道:“敢問可是羅公子?”


    子信點了點頭,見他並無敵意,便邁步走出了小院,也好奇地問道:“閣下又是何人?怎會知道我住在這裏?”


    青衣人道:“在下史開達,乃是陸雲湘陸姑娘的一位朋友。”


    “你認識雲湘?”子信不由得一怔。


    史開達點頭道:“昨日陸姑娘曾托在下幫她辦一件事,現在特來迴複。敢問羅公子可否告知陸姑娘的下落?”


    子信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頗有些戒備地道:“她昨晚便已離去,如今人在何處我也不知。”


    史開達不以為然地笑道:“看來羅公子還是信不過在下。也罷,那就請公子幫我把話帶給陸姑娘,就說盜聖已經落入官府的手中,請她小心為上。”


    “你說什麽,盜聖被官府捉住了?”子信雙目登時一亮。


    史開達道:“是的,此事千真萬確。陸姑娘讓我幫他尋找盜聖的下落,我幾經輾轉才打聽到這麽一點消息。在下也還有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我替雲湘謝過史大哥了!”子信拱手謝道。


    史開達淡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天南地北,有緣再見吧。”說罷便轉身離去,逐漸消失在了長寧街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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