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信帶著一臉愁緒,恍恍惚惚地迴到了長寧街的家中。剛一進屋,便覺頭昏眼花、甚是疲倦,很快便躺下睡著了。不隻是哪位聖賢曾雲,“睡一覺、十年少”,這對此刻的他而言無異於一劑自我麻醉的良藥。


    盜聖馮歡,這個在江湖上聲名赫赫的人物,竟然是陸雲湘要找的人。子信思前想後,覺得她的身份一定沒那麽簡單,可又不知她的住處,隻好等明日再問個清楚。這幾日怪事頻出,弄得他身心俱疲,即便入了夢也還是放不下心。


    再次醒來時,便已臨近黃昏。子信隱約聽到屋外有人在叫自己,便開門朝樓下望去,隻見是楊安與周旋這兩位紅衣會的好友。他這才猛然想起,早些時候和他們約好了一起吃飯,便趕忙整理好衣著下了樓去。


    楊安見他睡眼惺忪,揶揄道:“離開紅衣會,你小子倒是逍遙自在了,白天也能睡到這個時候。”


    子信輕哼一聲道:“怎麽就你們兩人,葉添他們呢?”


    “他們都有任務在身,無法前來。我倆也好不到哪去,下半夜得去替他們,今晚可不能玩個盡興嘍。”楊安有些遺憾地說。


    子信一陣納悶,詫異地問道:“什麽樣的任務,需要這麽多人?”


    周旋笑道:“此事不足為外人道也。你都已經不是我們的人了,還何須問得這麽仔細呢?”


    他本是隨口說笑的話,怎奈子信這兩天心緒如麻,都一一聽在了心裏。又想金蘭花會將至,紅衣會事務繁多也是正常,便點頭說道:“是我多言了。走吧,今晚我帶你們去聚豐園吃烤全羊。”


    楊、周二人相視一笑,隻聽楊安拍手叫道:“好兄弟!不管你以後還是不是紅衣會的人,我們幾個永遠都罩著你。要是受人欺負了就隻管告訴我們,我楊安第一個不放過他。”


    好一番豪言快語。正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他雖是粗人一個,卻有著豪邁敢當的真性情。子信由衷一笑,當下三人便往城西走去。


    “其實你們不說我也能猜到一二。葉添他們的任務,是和張家大院要來的客人有關吧?”子信一邊走,一邊揣測著說。


    周旋點頭道:“確實猜中了幾分。但不光是張家大院,霄雲樓那邊也需要加派人手。離金蘭花會還有三天,城裏暗潮洶湧、魚龍混雜。沈大哥叮囑我們這幾天一定要格外小心,不能出一點差錯。”


    “張家大院來的客人是誰?”子信追問道。


    周旋道:“不清楚。上麵的風聲很緊,我們隻負責護送與執勤,別的一概不準打聽。”


    子信思索了片刻,說道:“看來這位客人的身份一定非同小可了。”


    ……


    雲州城區的劃分,以永安大街為界,東邊是漢人聚居之地,西南一帶則是外族人的居住區。聚豐園位於永安大街西側,乃是一座具有濃濃草原風情的飯店,掌櫃是一位久居雲州的鮮卑族人。那店裏的特色美食不僅深受外族顧客的喜愛,也吸引了不少慕名而來的漢人。


    聚豐園內十分寬敞,甚至還搭建著一座偌大的舞台,常有外族的優伶歌姬在此表演歌舞。加之園中景致優美、頗具情調,便一度成為上流人士聚會的寶地。子信非常中意聚豐園裏那座三層高的亭台,坐在頂層可以將雲州城的夜景盡收眼底,隻是一直未曾去過。此番興致正濃,一進店便朝著亭子走去。


    這時,一名夥計忙跑過來,用著濃厚的涼州口音說道:“各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這望月亭已經被北涼國的赫連安王子給包了下來,還請幾位將就在園內用餐吧。”


    “赫連安王子?”三人麵麵相覷,均感到十分詫異。


    子信又抬頭望了望亭上,見那幾乎全是空桌,料想包場之人晚些時候才會到來,於是無奈地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在園裏找個座兒吧。”


    夥計便領著他們來到西邊靠牆的一張桌前坐下,三人要了隻烤全羊和一些小菜。因楊、周二人夜裏還要值守,不敢喝酒,便隻要了壺馬奶。當下天色漸黑,園內四周的牆廊上點起了大紅燈籠,燈影搖曳、妙趣橫生。


    子信每到一處,總會留心周圍的一舉一動。隻見整座園子呈圓環狀,數十張餐桌圍繞著中間的一座假山,四周布置著長長的廊道。那望月亭建在園子的最北端,與南邊的舞台遙相唿應,吸引了眾多的貴人雅客。一眼望去,在此用餐的大都是些身著奇裝異服的外族人。


    “這北涼王子是什麽來頭?行事竟這般高調?”楊安坐在位置上,忿忿不平地問。


    周旋娓娓說道:“北涼是鐵弗人建立的國家,盤踞在西北的賀蘭山一帶,統治他們的是赫連家族。要說起建國的時間,應該有兩百多年了,比本朝還要早一些呢。至於這什麽赫連安王子,我倒是不清楚,不過他既然姓赫連,那就應該是北涼的王室了。”


    “一個異域番邦的王子,也能在雲州城裏作威作福,想來真是不痛快。”楊安猛地喝了一口馬奶酒,臉上慍色未平。


    “噓!你可小聲點說吧,這店裏可都是些異域番邦的人呢。”周旋見他說話沒個分寸,趕忙勸道。


    楊安聞言,便壓低了聲音說道:“子信,依我看咱還是換個地兒吧,這裏可真讓人堵得慌。本來滿心歡喜地來下個館子,現在搞得一點興致都沒了。”


    子信淡淡地笑道:“不,我倒很想看看,這位北涼國的王子到底長什麽樣。你就放寬心吧,他還能把我們趕出去不成?”


    楊安聳了聳肩,隻得作罷。正好夥計上了些小菜,三人便先吃了起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店外忽然一片喧嘩。裏邊人見狀,都料到是那北涼國王子到了,店掌櫃與夥計趕忙出門相迎。子信的目光緊盯著門口,一心想瞧瞧那人的模樣。


    “赫連安殿下到!”前麵開道的人一聲大喊,便有十餘名侍衛和仆役簇擁著一位身穿白色貂皮短襖的中年人進了店。那人約有三十來歲,長相粗獷,盛氣淩人。園裏那些異邦客人見此陣仗,都紛紛站起身來以表敬重。


    周旋也欲起身,卻被楊安一手拉住,聽他輕聲說道:“我們又不是北涼人,幹嘛對他這麽客氣?”


    赫連安王子點了點頭,臉上神情甚是得意,便領著一幹人往望月亭走去。從園子正中經過時,忽然一眼瞅見了他們三人。隻見子信麵不改色地盯著自己,楊安頭也不抬地吃著酒菜,便頓時感覺受到了冒犯。


    赫連安王子停下腳步,朝他們這邊望了片刻。身旁的隨從也隨即注意到了他仨,便有一名侍衛厲聲喝道:“你們三個是做什麽的?見到殿下前來竟還如此無禮?”


    園子裏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滿座食客紛紛望向他們三人。


    隻聽楊安慢悠悠地問道:“這雲州城裏遍地都是高官,滿街都是貴族,不知這位又是哪裏來的殿下?”


    子信知他有意使赫連安王子難堪,不禁笑了出來。倒是周旋的臉上顯得有幾分焦慮。


    赫連安王子果然怒火中燒,猛地揮了揮衣袖。幾名侍衛見狀,立即走上前去將他們圍了起來,一場衝突看似不可避免。那店掌櫃見狀,忙上前解釋道:“殿下息怒。這幾位都是城東的漢人,第一次來西街這邊,不知我們的規矩,冒犯了殿下。還請殿下寬宏大量,饒恕他們這一次吧。”


    “漢人?”赫連安王子冷冷地問道,“你這店裏怎麽會有漢人?我今晚不想看見這些人,把他們轟出去。”說完大手一甩,便先一步走進了亭子。


    話音剛落,便又有兩名侍衛走到他們桌前,直接拔刀相向,逼著他們離開店裏。


    楊安是個直性子,麵對這種威脅哪還能忍?當即便要動起手來。卻見旁邊不知從哪過來一個醉酒青年,穿著一身樸素的鮮卑服飾,搖搖晃晃地走進人群,幾下便把那些侍衛衝散開來,園內瞬間亂作一團。


    領頭的侍衛怒道:“哪裏來的酒鬼,還不給我走開!”幾名侍衛便一轉鋒芒,先把那醉酒青年給轟了出去。


    子信見狀,想到當下已是酒足飯飽,便拉住楊安說道:“識趣點走吧,人家這裏已經不歡迎我們了。”


    店中夥計也趕忙上來相勸,楊安哼了一聲,三人便趁亂離開了園子。


    來到大街上,楊安依舊忿忿未平,問子信道:“你怎麽不讓我教訓一下那些家夥?真是欺人太甚。”


    周旋在一旁勸道:“還是少惹點事吧,人家畢竟是個王爺,怎麽也得給點麵子。”又見子信眉頭緊皺,一副若有所思之狀,便問道:“子信,怎麽了?”


    子信迴頭說道:“你們有注意剛才那個喝醉酒的人嗎?我怎麽覺得,他是有心幫我們解圍呢。”


    周旋略一點頭,說道:“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可那人與咱們素不相識,犯不著去得罪北涼王子啊。而且,看他的穿著好像也不是漢人。”


    子信環顧四周,發現那名青年早已不見了蹤跡,心中一陣惋惜。他細細迴想適才園內發生的情景,覺得那人似醉非醉,身姿步伐亂中有節,仿佛名家高手一般,三兩下便把一群侍衛給撂翻在地。若果真如此,這雲州城便已是臥虎藏龍、高手雲集之地了。


    周旋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子信,你如今獨自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我們兩個還有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子信當下便與兩人做別,目送他們轉過了街角。又望了一眼上空的夜色,隻見星光黯淡,陰雲聚合,貌似會有一場久違的雨水將至,便慢悠悠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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