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盒中是一支赤金的牡丹發釵,它靜靜的躺在黑緞之中,精致到栩栩如生,點綴在花間的心蕊,是比米粒還要小的金光珍珠,盈盈潤澤,格外惹人喜愛,畫龍點睛,使這朵金牡丹更加的逼真富貴。


    一隻纖纖玉手緩緩將金釵從錦盒中捏了起來,模糊的銅鏡之中,豐盈烏黑的倭墮髻間徐徐插入了這支金牡丹。


    薑玉嫻對著鏡子中的自己綻了一個極明豔的笑容,她的唇上了嫣紅的口脂,配上這富貴的金釵,比往常還要更瀲灩幾分。


    她端詳了半晌,不舍的將發釵取了下來,仔細的放迴了盒子中。


    一聲歎息淡淡的飄散在臥房中,漸漸散盡。


    -


    秋盡冬來,眼見著就到了年關。


    細小的雪花在冰冷的空氣中肆意飛舞,過了一夜,鋪天蓋地都已經被染成了一片白色,潔白無瑕。


    彤嫣身上穿著紅色的襖子,披著白色的裘衣,脖子間圍著雪白的兔絨,興奮的在院子裏玩著血。


    她凍得通紅的小手捧起一團白雪,咯咯的笑著把雪攥成一個實心的球,往從外麵進來的冬嶼身上砸去。


    “啊!”冬嶼冷不丁的被嚇了一跳,她鼻子凍得通紅,哭笑不得的拍了拍自己腿上的殘雪,“隔了這麽遠,姑娘扔的還怪準的。”


    “哎,你快打迴來啊!”元向歌興奮的朝她招著手。


    冬嶼走了過來,“姑娘別凍著了,看您這鼻頭都通紅了,臉也通紅了,等暖和過來別成了凍瘡。”她拉著元向歌的手看了一眼,大驚失色,“這手凍壞了吧,你看看凍得,快進來,可了不得!”


    元向歌吐了吐舌頭,乖乖的跟著冬嶼進了屋。


    掀起厚簾子,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和外麵簡直是兩個季節。


    “薑姐姐嫌冷不出來玩,你又怕我凍著了不讓我玩,好不容易下一迴雪,真是的!”她噘著嘴,小聲的埋怨著。


    冬嶼笑著把她的裘衣解了下來仍在一邊,然後從榻上拿過暖融融的兔裘給她裹上,拉著她坐在暖爐旁邊,“哪裏好不容易了,每年冬天不都要下雪,而且還不止下一迴呢。再說了您看這手凍得,暖和過來是不是覺得漲得難受?”


    元向歌把手縮進了兔裘裏,不止漲,還腫了。


    夏溟掀了簾子進來,帶進一股涼氣,“熱茶來了,姑娘快喝點吧。”


    她把壺放在一邊,倒了一碗冒著熱煙的茶水,捧到了元向歌的眼前。


    “唿——”元向歌捂著碗邊吹了吹氣,放在唇邊小心的呷了兩口。


    好暖和啊!她眯起了眼睛。


    夏溟和冬嶼都被她這喜人的模樣逗得笑了起來。


    剛緩過寒意,屋外就有人叫道:“薑姑娘,薑姑娘。”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主仆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冬嶼就趕快去掀了簾子,站在門檻裏探頭喊道:“藍心姐姐,姑娘讓你快進來說話。”


    藍心三步並兩步走了過來,她在門廊下抖了抖衣裳上幾不可見的雪花,才進了屋子。


    “快過來坐這裏暖暖吧。”元向歌笑眯眯的朝她招了招手。


    藍心搖了搖頭,“元姑娘,老爺來了,在我們姑娘院子裏,讓您過去說話呢。”


    元向歌愣了一愣,她都記不清上迴見張伯伯是什麽時候了,仔細算算,好像是中秋?


    失神之間,夏溟已經拿過了裘衣來,元向歌眨了眨眼睛,乖巧的站起來,任夏溟給她穿戴好。


    好在不過隔了十幾步的距離,很快就到了。


    張謙放平易近人的與薑玉嫻一塊圍在爐子前,一人手裏捧著一杯熱茶。


    張謙放神色一如既往的和藹,嘴角掛著和善的笑意,而薑玉嫻則完全相反,她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垂著眼眸細細的端詳著茶碗中起起伏伏的殘葉。


    “張伯伯!”元向歌笑盈盈的走了進來。


    張謙放與薑玉嫻聞聲都站了起來,不同於剛才的冷淡,薑玉嫻露出了笑容。


    “快過來暖和暖和。”張謙放親自拿了一個胡凳過來,讓她過來坐。


    元向歌“哎”了一聲,利落的過來坐了,接過緋意遞過來的熱茶,捧在手心裏。


    張謙放笑嗬嗬的打量了她幾眼,關切的問東問西,從課業一直問到了膳食,也不時的問問薑玉嫻,不過薑玉嫻並不願多言的模樣,隻是隨便的“嗯”了幾聲。


    而張謙放也不以為意,隻是自顧自的說著話。


    元向歌已經左耳朵出右耳朵進了,她心裏正默默的嘀咕,張伯伯究竟是為什麽事而來的,說了這麽久的鋪墊,怎麽還不談正事?莫非這正事很難開口不成?


    這可不是她無端臆測,據她在張府待了這麽多年,張伯伯突然出現一定是有什麽話要說,比如之前委婉的讓她少去招惹張寶珍,還替張寶珍給她道了歉,又比如告訴她,重陽節登山不能帶她去了。


    正胡亂想著,張謙放那邊打住了話,看起來在醞釀著什麽。


    元向歌疑惑的抬頭看向了張謙放。


    “過年開春,陛下就要采選了。”他溫和的笑道,不動聲色的看了看她們的神色,又繼續道:“如果你們不想去,恐怕我得快些給你們定下親事了,至少在三月份之前就要定下。”


    元向歌驚訝不已,“為什麽?”


    難道不定下親事難道就非要去采選不成?


    薑玉嫻則眼眸微微一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張謙放神色有些為難,“宮裏的王公公知道了你們的美名,所以……”


    “我去。”薑玉嫻淡淡道,她抬起眼眸看向張謙放,“隻是向歌年紀還小,伯伯想想辦法,幫向歌逃了吧,給她找戶殷實的人家嫁了,讓她平平安安一生順遂。”


    實話說,元向歌並不喜歡進宮,可薑玉嫻說要去,她又有些舍不得。


    “此事先不著急,我也隻是提前與你們說說。”張謙放說完後便站起了身,他拽了拽衣裳,看著元向歌和藹道:“我去瞧瞧你屋裏燒的炭火,看看暖和不。”不容元向歌置喙,他就披上大敞大步往外走去。


    元向歌看了一眼不怎麽開心的薑玉嫻,躊躇了一下趕快跟了上去。


    “你這屋裏倒還挺暖和的。”張謙放掀開簾子滿意的笑道。


    她趕快跟了進來,附和道:“是挺暖和的,每年分來的炭都很多,直到開春後滅了爐子還能剩下一兩斤呢。”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那些黑衣人是哪裏來的嗎?”張謙放忽然止了笑容,嚴肅的望著她。


    元向歌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了原地。


    “我記得你上次問我,還是五年之前,你還是個懵懂知事的小孩子。”他有些感歎。


    她想起來了,是,她問過張伯伯究竟元家被誰滅門的,可張伯伯說她太小了,還不懂事,不能告訴她。


    那她現在,算是長大了嗎?


    一個恍神間,張謙放已經坐了下來,他的神情有一絲糾結的痛苦:“現在你大了,不是當初的那個小孩了,如今你有一個機會去複仇,雖然我不希望你去,我畢竟是個外人,不能替你做決定,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告訴你。”


    說罷,他歎息不已。


    彤嫣鄭重的點了點頭,“您說便是,血海深仇不能忘,您已經對我有大恩了,後麵的路該我自己走了。”


    他深深的仰頭長歎了一口氣,眼中含淚,喃喃道:“元兄,這麽多年了,我一直將這個秘密埋藏在心底,雖有心替你報仇,奈何我人微言輕,不能替天行道,實在是羞愧。今日將你親女撫養長大,也算是有所慰藉,經我深思熟慮一番,還是決定告訴侄女,雖然我知道,作為父親,作為長輩,定然是不希望向歌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可站在向歌的立場上去想,我卻也能理解她作為女兒心中的痛苦,知道真相與隱瞞真相,對於她來講都是殘忍的……”


    “伯伯您直接說吧,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承受的!”元向歌著急的打斷他,迫切的望著他。


    張謙放糾結了片刻,搖頭道:“也罷,不過你要答應我,不可以選兩敗俱傷的方法,我和你爹娘,都希望你能一直好好活著。”


    元向歌連連點頭,“您放心,我會好好活著的!”她跑過來拽著張謙放的袖子,生怕他反悔不言,焦急道:“您就說吧,我會好好掂量的!”


    “是太後和她的母家趙家。”張謙放沉聲道,“如今陛下便是趙太後的親子,以你我之力,目前是動不了她的。”


    元向歌聽到後有些錯愕,“太後?趙家?他們,為什麽呢?”


    他們元家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官宦之家,和高高在上的太後有什麽關係呢?太後和趙家為什麽要殺死他們全家,一個活口不留還要一把火將府邸全部燒掉,這是為什麽呢?


    “是因為一張輿圖。”張謙放有些心痛,他咬牙道:“我也隻是依稀聽元兄說過,你們家有一張祖傳的輿圖,上麵標記了一個地方,隻要能找到那個地方,就能調動陰兵百萬。”


    “陰兵?”元向歌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是指死了的人?”


    張謙放點了點頭,“我也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是真的呢?可你爹確實提過,我瞧他也沒當迴事,隻是與我笑談罷了,但據我這些年的調查,除了這個,太後與趙家沒有其他理由滅元家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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