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薑玉嫻被她們半拖半拽的拉出來,被涼意一激立馬清醒了幾分,她狂躁的嘶吼了起來,伸出雙手拚盡全力想要扒住桶沿,那纖細的手臂手指,青筋暴起,駭人到了極點!


    藍心和緋意哪裏還看不出來發生了什麽,痛哭流涕,死死的摟著薑玉嫻的腰,硬生生的將她摁到了床上。


    “不,你們放開我,我不幹淨了,我要好好的洗,好好的洗!再洗幾遍我就幹淨了,我就幹淨了!我求求你們!”她掙紮的搖著頭,絕望的哭喊著,淚水在臉上匯聚成溪,流入她濡濕的發鬢之中。


    說到最後一句,她已經嗚咽到泣不成聲,帶著濃濃的懇求,仿佛卑微到了骨子裏。


    藍心和緋意含著眼淚,不敢撒手,隻能狠心將她摁在床上。


    直到薑玉嫻哭得累了,逐漸耗盡了體力,兩人才緩緩扯掉包裹她的長巾,伺候她穿上了幹淨的中衣。


    薑玉嫻眼前一片迷蒙,張著嘴有進氣沒出氣,任由她們擺布著。


    等將她的頭發絞幹了,藍心才忍著心疼,重新拉起了她的袖口,細細的看著她被搓得泛紅破皮的肌膚。


    “吧嗒”一下,一滴淚水落到了薑玉嫻發紅的手指上,燙得她指尖微顫。


    藍心忍不住咧著嘴無聲的哭了起來,她慌忙抬起一隻手,應接不暇的擦著眼淚。


    緋意也沒好到哪去,不顧規矩,摟著薑玉嫻的脖子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們自打薑玉嫻三四歲就跟在身邊伺候了,雖不是親姐妹,可這情分卻比親姐妹還要親,勝過這世上的其他任何人。


    哭了一會,藍心和緋意咬著嘴唇壓抑著,把薑玉嫻的雙腿抬到床上,讓她躺下,輕輕的幫她蓋上了薄薄的絲被,而薑玉嫻就像一個木偶娃娃一樣,格外的聽話。


    “婢子給您講個故事吧。”藍心坐在床邊,像小時候一樣,輕輕的拍著她,語氣格外的溫柔,“從前,有一個小和尚,隨他的師父一直住在山裏,他很活潑,也很調皮,但卻很善良……”


    白月漸消,初陽才漲,深沉的夜色緩緩退卻,直到這世間最美好的時刻,薑玉嫻才安穩的閉上了眼睛。


    藍心與緋意眼中滿是疲憊與痛苦。


    一晚上,她們什麽都沒問,隻是守在一旁。


    隻要講著故事,姑娘就稍微合一合眼,可一講完了故事,姑娘就不安的醒了,眼眸中既害怕又含著淚光。


    一看見姑娘這樣,兩人具心如刀絞。


    她們口幹舌燥也好,睡不了覺也好,隻要姑娘能好起來,她們做什麽都願意!


    須臾過後,薑玉嫻縮成了一個小團,緊緊的往牆邊靠去。好在她的唿吸卻平穩了下來,藍心放下心來,悄悄的退了出去,留緋意在這裏看著姑娘。


    今日兩位姑娘還要上課,藍心主動的去找了冬嶼,隻說自家姑娘身體不舒服,恐怕是病了,今日不能去上課了。


    冬嶼不以有異,笑著應了,便迴去稟了元向歌。


    元向歌慌慌張張的本就起晚了,眼看就要遲到了,她雖想去探望薑姐姐,可張伯伯之前說過,除非是自己生了病,否則不能告假,她躊躇了片刻,還是轉身去沁芳閣了。


    不過,這一天,元向歌都一直心神不寧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課,她立馬就飛奔了迴來,連自己的院子都沒迴,直接跑進了西跨院。


    然而她跑得快,藍心攔的也快,還沒等她的手碰到緊閉的房門,藍心就擋在了門前麵。


    “元姑娘,大夫說我們姑娘得靜養,恐怕這幾天都不能去上課了,您要不等我們姑娘痊愈了以後再來?”藍心笑得有些牽強,神色有一絲的緊張。


    可元向歌哪裏注意到這些了,她覺得藍心說的話非常奇怪,納悶道:“我又不吵她,隻是看看她病的怎麽樣了,為什麽還要等到痊愈了才能看她?”


    藍心眼中閃過焦急,“我們姑娘,她,她睡覺了,要不等改日您再來?”她說出口,又有些後悔,靈光一閃補充道:“不過大夫說,他開的這藥很嗜睡,最好不要吵醒病人,所以,恐怕我們姑娘一天到晚都要昏睡著了,過幾日很快就好了,您不用擔心!”


    元向歌還是頭一迴聽說有這樣的藥,她蹙了蹙眉,猶豫問道:“那,薑姐姐這是什麽病啊?嚴重嗎?”


    “不嚴重,不嚴重!”藍心連連擺手,擠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


    元向歌半信半疑,但又怕真的吵到了薑姐姐,隻好兩步一迴頭的往東跨院去了。


    藍心長唿了一口氣,確定元向歌真的走遠了,才打開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薑玉嫻神色木然的半靠在床上,她穿著白色的中衣,暖暖的夕陽透過薄薄的窗欞,隱隱投在了她如上好白瓷一般吹彈可破的側臉上,多了幾分柔和。


    “姑娘……”藍心祈求的半跪在了她的床邊上,輕輕的拉著她的手,“吃點飯吧,不吃飯人是會死的,就是不為了您自己,不為了婢子和緋意,也得為了元姑娘,為了老爺,為了,為了……”為了大公子。


    可這話她卻不敢說下去了。


    薑玉嫻睫毛微顫了顫。


    她是崩潰了,可她不是呆了癡了。


    張伯伯來了,向歌來了,她都知道,還有藍心要說什麽,她也知道。


    可是她就是想當一塊石頭,五感六識全無的石頭,什麽都不要想,什麽都不要看,什麽都不要聽,漸漸的風化在這裏。


    喉嚨湧上一股苦澀的嘔意,薑玉嫻猛地彎下了腰幹嘔起來,嚇得藍心趕快幫她順著背,急的都快哭了。


    果真是一股苦味,薑玉嫻難耐的皺起了眉頭,可因為她太久沒進食了,除了那點膽汁,她什麽也沒吐出來。


    她緩了緩,就著緋意端過來的溫水漱了漱口,又喝了兩口才好了些。


    “姑娘,身子是自己的,您折磨也是再折磨自個兒,這又是何苦呢!”藍心忍不住又癟了嘴,帶著哭腔勸道。


    是啊,自己折磨自己,何苦呢?薑玉嫻自嘲一笑。


    有人說,痛苦總會隨著時間而變淡,她也毫不例外。


    幾天後,薑玉嫻情緒平穩了下來,看起來已經與正常人無異了,那些不好的迴憶似乎隻是一場夢一樣。


    可她的心底知道,她不是不痛苦了,她隻是將痛苦埋藏了起來,而這些痛苦,則會在心底漸漸生根發芽,然後破土而出,一發不可收拾的長成萬株強壯犀利的藤蔓,然後將她包裹起來。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是她最不堪的汙濁,她說不出口。


    像往常一樣,她與向歌一同上課,下課,複習課業,每日過得充實而倉促。


    好在那個魔鬼沒有再過來找她,不然,她恐怕會忍不住提前準備一把剪刀,使出全身的力氣,拚命紮向他的胸口。


    當她的平靜生活再次被打破了,卻是被那個她不敢提及卻又忍不住日思夜想的人——張修遠。


    就這樣猝不及防,迴院子的路上,他突然站在了她的麵前。


    薑玉嫻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麽樣子,可她卻知道,張修遠的笑容還是那樣燦爛,一口大白牙晃得讓她感覺到刺目,甚至睜不開眼睛。


    “給。”他像往常一樣將手中的盒子遞到了她的眼前,“前些日子,有事,這是給你的禮物。”


    “不必了,上次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張大哥,我們都長大了,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麵了。”薑玉嫻僵硬的吐出這一句完整的話,她的唇角微微有些輕顫。


    張修遠的臉上還是那耀眼的笑容,他像上次一樣拉過了薑玉嫻的手,不容置喙,硬生生的將長盒子塞進了她的手中,“送給你便是你的了,扔了還是送人,都由你說了算!”


    他的眼前一片朦朧,不管薑玉嫻是否拿住了,毫不猶豫的轉身,逃也似的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薑姐姐,快打開看看呀!”元向歌促狹的笑著,好奇的催她打開看看。


    薑玉嫻隻覺得有些燙手,“啪”的一下便將錦盒扔了出去,剛好落到了草叢裏。


    元向歌被嚇了一跳,愣了片刻,趕快去將錦盒撿了迴來。


    她拍了拍盒子粘上的塵泥,又仔細的將粘在上麵的幾根亂草撿了下來,捧到了薑玉嫻的眼前,彎著眼睛笑道:“總歸也是別人送的禮物嘛,薑姐姐你先迴去看看,若是不喜歡再送給我也好呀,扔了實在太浪費了,好不好?”


    薑玉嫻凝視了片刻,僵硬的接了過來。


    她實在無法欺騙自己,她喜歡他,正因如此,看見他心裏才如刀剜的一樣疼,她配不上他。


    她輕歎一聲,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還有一點最讓她無法忽視的是,她怕了,很怕很怕,打心底的驚恐著,有一天他會知道她的不堪,再也不會用那雙明亮又燦爛的眼睛凝視著她,而是唾棄厭惡到,連看她一眼都覺得肮髒!


    “薑姐姐……”元向歌擔憂不已,“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咱們快點迴去,你快休息著吧,要不然再請個大夫……”


    薑玉嫻猛地睜開了眼睛。


    “沒事,就是有點累了。”她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將盒子揣進了袖子裏,“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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