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竟說了一句仿佛調侃的話。


    “殿下總不會是想說,弟弟太過懦弱?”


    他的坦蕩之中暗懷遺憾,隱隱泛著三分沉涼。


    三殿下明昭,眼底漫起一道不襯年齡的清醒,竟與他的長兄頗為相像。


    一息沉寂,片刻安寧,坦露真心的滋味複雜深刻,明昭眉目低垂,自嘲一笑。


    明燎揚眸掃他一眼,似乎無心和他計較。


    然而這狀似隨意的一道目光,又令明昭頗為緊張:“臣弟……”


    “行了。”明燎唇角輕揚,直直截斷明昭的話,“過來。”


    話音一落,太子殿下越過明昭,自顧自地走向殿外,沒有半分等候之意。


    明昭張了張嘴,無奈跟上。


    他的長兄一向難懂,堪堪幾杯茶的工夫,就讓他這一顆丹心起起伏伏,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平靜。


    “備車,孤與三弟出宮一趟。”


    當著弟弟的麵,明燎不欲直言。


    縱然與他心意相通的聶易去了大理寺,但明燎身邊不乏精銳,無需特別吩咐,他們就能領會太子殿下的真實意圖。


    一架馬車穩穩當當,透過錦簾,人情風物皆如畫卷。


    國泰民安的盛景,卻讓明昭皺起了眉。


    這個方向……


    明燎笑了笑:“猜到了?”


    明昭無奈:“這個時候去謝閑樓,殿下不至於告訴臣弟,您今日約了二哥?”


    明燎略有玩味地看著他:“有何不妥?”


    明昭微微搖頭:“殿下公務繁忙,臣弟不敢叨擾,若早知您今日有約,弟弟就該換個時候。”


    “這倒有趣。”明燎慢條斯理地歎了歎,“三弟如何斷定,孤必然有事在身?”


    “太子妃迴到京城,就是各處茶樓之常客,連帶著,殿下也常常現身謝閑樓。”


    明昭眼中盡是感慨,甚至還有一絲隱晦的指責。似乎,他對明燎的故作深沉頗為不滿,這模樣,竟當真如同尋兄長撒嬌的弟弟一般。


    “然而,殿下可不是附庸風雅的人。”


    話一出口,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趣事,不自覺地瞥過眼,眉目之間舒展三分。


    舉手投足之間,隻有滿滿的隨性、自由,真真是瀟灑不羈的少年心性。


    聞得身旁一道輕笑,明昭低咳兩聲,狀似平常地迴眸說道:“往日,殿下和二哥若要見麵,總會約在護國寺。妙空大師的清淨佛堂,竟也如同兩位兄長的乘閑雅居。”


    見明燎沒有反應,他大著膽子調侃道:“大師與人為善,殿下這般作為,是否有些得寸進尺?”


    “哦?”明燎饒有興味地反問一聲,“朝堂之上人心各異,孤與二弟出入之所,往往激生一片駭然。妙空大師佛法精深,處事淡泊,從不會為外物所擾。約在護國寺,豈非理所當然?”


    “殿下行事自有道理。”明昭輕歎一聲,看起來極為敷衍,“如今太子妃迴京,謝閑樓換了主人,您和二哥,也多了一個好去處。”


    明燎忽然笑出了聲。


    明昭不明所以,略有疑惑地看著他。


    明燎悠悠道:“三弟提及太子妃,孤倒是多了一分遺憾。”


    明昭失笑:“太子妃的茶獨步京城,但以殿下的眼光,也不至於執著至此?”


    “倘若太子妃在場,三弟應當自在許多。”


    明燎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三弟心思之深,就要趕上太子妃了。滿朝文武修身養性,論及謹慎,仍比不得你們兩個。”


    明昭下意識地收緊身子,周身氣息愈發輕緩。


    明燎眼中,銳芒如鋒。


    耳邊的風仿佛停在這一刻,本就平穩的馬車,再也不見一分顛簸。


    明昭稍稍垂首,慨然長歎:“長兄麾下之人,的確不凡。”


    兩人的聲音已然很輕,置身鬧市之中,車馬行人熙熙攘攘——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沒有錯過太子殿下的刹那激揚。


    鋒芒畢露的一息之後,簾外的一眾衛士,尚且自覺將氣息壓得更低,將動作放得更緩,唯獨直麵太子的三殿下,竟似無知無覺一般,猶在與兄長嬉嬉鬧鬧。


    “還不是殿下太過嚴厲,才逼得長嫂謙謹持身,從不懈怠……她可是徐太傅的外孫女。”


    明燎睨他一眼,淡淡道:“外人說你爽朗恣肆,孤卻認為,三弟七竅玲瓏,心思最是細膩。除卻太子妃,也唯獨你,敢在孤的麵前裝模作樣,遮遮掩掩。”


    明昭微微一怔,眸中掠起一道澀意,一閃而過,恍若錯覺。


    他們這一番話若叫旁人聽去,難免會感到一頭霧水。尤其是明燎方才之指責,聽來更是因果難辨。


    金戈寒芒的冷厲味道慢慢繚繞,出身尊貴的天家兄弟,在一輛並不寬敞的馬車之中緊張對峙。


    隻是這兩人,一個淡泊一個散漫,一個隨心一個任性,看不出半分緊張之感。


    明昭忽然問道:“殿下究竟要見誰?”


    “不裝了?”明燎輕笑一聲,“吞吞吐吐,費盡口舌,你不就是想知道,孤與二弟——是否有約?”


    此一言中,威勢大作,明昭謙謹垂首,無言卻也執著。


    如同默認。


    明燎又笑了笑:“大膽任性,口無遮攔。妙空大師滿懷善意,太子妃對你不乏照拂,孤的三弟,就這樣利用他們?”


    明昭的唇抿得更緊,卻仍然一言不發。


    太子的攻心之計,實在不算高深,但即便他能一眼看破,卻不可能輕易釋懷。


    方才一言說是利用……卻也不錯。


    平緩的馬車之中,明燎的聲音仍在盤旋。


    “有膽量拜會東宮,卻不敢去見二弟?”


    “殿下!”明昭繃著一張臉,終於還是破了功,“臣弟為何如此,殿下豈會不知。”


    明燎嗤笑:“你不願說,倒也無妨。左右,這一程之終點自有答案。”


    明昭的腦袋埋得更深,片刻之後,他悶聲問道:“殿下早就知道,臣弟今日會來?”


    謝閑樓,襄王府……


    為何這麽巧?


    許多事,分明隻是偶然而已。


    比如薑雲忽然出宮。


    “抬頭。”


    聽出那一絲不容迴避的威嚴,明昭下意識地遵從命令。


    “護國寺,謝閑樓……”明燎的態度頗為玩味,“你以為,孤帶你一同赴約,隻是為了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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