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笑了笑,輕輕搖頭:“殿下也著實言之過重。”


    明燎本就未曾生氣,當然也不會和她計較。


    明昭一貫少年心性,但認得清大是大非。他偶爾放肆幾分,恰恰是對兄長的敬重,甚至妥協。


    這位三殿下心思通明,縱情任性卻不會妄為。


    他非但找準了自己的位置,還會時不時地給兩位兄長添些麻煩。


    靈妃生性恬淡,皇帝政務繁忙,宮中能管教明昭隻餘一人。


    明燎的嚴厲之名,至少有一半與他有關。


    偌大皇城誰人不知,三殿下最懼太子。


    他們的處境雖有不同,但都稱得上步步危機。天家子生而尊貴,卻遠比旁人艱難太多。


    高處不勝寒。


    無論二人性情如何,心意幾多,這出戲都要日複一日地演下去,演到他們做不得兄弟之時。


    如今說這些尚且太遠,明昭扮相如此,明燎自然奉陪。


    他的弟弟所需要的,也正是這一句高拿輕放的斥責。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東宮迎來女主人,皇城之中又多了一副虛假麵孔。但令明燎感興趣的是,薑雲此言,聽著倒頗像真話。


    “太子妃不妨問問三弟,孤是否言之過重。”


    薑雲含笑嗔他一眼:“您是長兄,更是太子,三殿下哪裏敢說真話。”


    明燎淡淡道:“虛言搪塞,罪加一等。”


    無驚無懼的太子妃輕輕一歎:“何止三殿下,薑雲也怕了您。”


    明昭微微皺眉,又迅速強行舒展,沒有被他們發覺。


    多了一位溫柔沉靜的長嫂,也就多了一個唱紅臉的人。薑雲忽然插言並不為奇,但太子的口吻,卻似乎有些怪異。


    他難免有幾分後悔。


    明燎的暗示深沉又清晰,他不該迴答,卻必須迴應。兄弟間的默契一貫如此,他向明燎示好,明燎還之以恩威。


    但今日……


    他不由得想到朝中對太子的評價。


    在賀家案發之後,大雍朝堂提起太子,總有四個字迴避不開——喜怒無常。


    縱然此言有落井下石之嫌疑,但明燎性情本也如此。


    夤夜打擾已是不妥,若二人再為他生出口角,明昭實在不知要如何麵對太子妃。


    好在明燎似乎並未動怒:“罷了,太子妃本性溫和,更襯得孤過於嚴苛。”


    他挑眉看向明昭:“三弟若無下榻之所,東宮倒也不失為一處容身之地。”


    明昭的抱怨自是托辭,他與靈妃母子情深,怎麽會躲避殷殷慈愛。但托辭之中也有一成真意,最怕麻煩的三殿下,也著實最怕慈祥的母親。


    明燎仿佛習以為常一般:“隻是三弟躲得一時,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若能安分些許,想來也不必躲躲藏藏。”


    “殿下。”明昭長長一歎。


    明燎輕笑:“時辰不早,三弟既已來了,今夜便留在東宮,不必驚動其他人。”


    他攜薑雲同時起身:“孤與太子妃先行一步,稍有,自有人引你到側殿中。”


    明昭也離席相送:“謝殿下。”


    太子當先離開,他自然不該多留。


    今夜之景有些出乎意料,明昭拜會東宮,已然做好一夜不眠的準備。


    明燎為長為尊,隻要太子未寢,他就隻能作陪。


    然而遇上太子妃……他的長兄總不能讓一向柔弱的薑雲徹夜相候。


    明昭目送二人走遠,任幾名衛士引路,與他們背道而馳。


    夜風也急也緩,連番變幻之中,叫人琢磨不透。就如這一場深淺難辨的戲,在當局者心中化生漣漪。


    天光如墨,天色將明。


    規規矩矩地等了一夜的銀露,見到薑雲與明燎一同歸來,臉上的錯愕久久難收。


    太子和太子妃大婚以來,同宿寢殿之時極為罕有。


    薑雲偶爾會與明燎為伴,但太子留宿殿中……似乎隻有一次而已。


    聞一聲輕咳,銀露慌慌張張地收拾神情,暗暗感激薑雲的提醒。


    這婢子的心思太過淺薄,明燎無意浪費時間:“下去吧。”


    銀露屏息行禮,匆忙告退。


    明燎嗤笑:“薑勵竟會將這樣的人送到你身邊。”


    薑雲搖頭笑道:“陵陽侯自以為勝負已分,當然不必精挑細選,在我身上空費心思。”


    明燎唇角輕揚,似是譏諷一般。


    他坦然自若,薑雲卻有些微不可查的凝思。


    兩人一向分居,然而明昭意外來訪,卻不能讓他看見兄嫂不睦。


    如此攪擾之下,明燎迴到殿中,對薑雲而言,這本是意外之喜,但……


    二人皆知,他們空有夫妻之名,卻著實談不上親近。況且,尚有一番誅心言辭橫亙在他們中間。


    而就算無今夜之事,明燎也不會與她同眠。畢竟此前,他寧肯整夜閑坐,也無意接近他的妻。


    薑雲忽然意識到什麽:“此前,殿下身上有傷?”


    任何流言都不會是空穴來風。既是誇大其詞、刻意散播而來,若要取信於人,就必須給出佐證。


    以明燎的性情而論,就算不言親近,他也不會無故迴避一個女人。


    太子殿下的好惡最為分明,誰能讓他屈身退避?


    除非他先前之舉另有原因。


    明燎不曾否認,薑雲便也猜透一切。


    “那如今……”


    她似恍然,也隱有關切,卻被一道沉聲直接打斷。


    “無妨。”


    明燎依然平靜沉穩,薑雲緩緩一歎。


    一時無話,她也看不出絲毫破綻。


    隻是薑雲一身矜持不容她提及更多,明燎的溫柔刀多情劍,令薑雲舉步維艱。


    今夜風清月明,卻也並非良辰美景。


    許久之後,她低眉順眼,輕聲說道:“若殿下無需服侍,薑雲這便告退。”


    明燎武藝高明,不知疲倦,但她尚有嚴妝在身。一整日治心勤謀,她的精力已然消耗大半。


    明燎淡淡道:“去吧。”


    遠遠退到殿外的銀露不曾離開,聽聞薑雲傳喚,她又快步迴來。身為女子和貼身大婢,她自然不會忘記太子妃一身妝容。


    若讓薑雲自行梳洗,有違本分不說,也實在太過拖遝。


    難得太子宿眠寢殿,若擾了他的興致……


    如明燎一般,薑雲也是一眼看透銀露,但真相不必說與旁人,她與明燎之間,哪有那麽簡單。


    “今夜不必侍候,你可休息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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