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動靜好似是故意博人關注,兩人同時看向緊閉的木門。


    薑雲斂眉道:“去看看。”


    一旁的婢子應聲福身,快步出了門。


    金顏笑著搖頭:“許是碰倒了什麽東西,姐姐喝茶。”


    說著,她似感慨又似遺憾地歎了一聲:“姐姐的茶真好,我的故鄉從來種不出這樣的茶。”


    薑雲輕輕揚唇:“茶貴在五行俱全。經曆刀鋒烈火,走過酷暑嚴寒,幾度被蒸、炒、火燎,才能在你手裏氤氳成一盞清香。”


    她將素淨的茶器舉到眼前,深深笑了笑:“公主以為,這一壺茶,要經過多少人的手,才能送到你我麵前?”


    金顏一副請教的樣子:“聽聞大雍製茶工序繁多,工藝複雜,金顏實在不知,還請姐姐指教。”


    “前幾日宴上,用的是雲州上品,也就是去歲的貢茶。恰逢長公主迴朝,陛下便將私庫的份額都給了她,除太後處之外,各宮的定額皆有削減。也是祖母疼惜你這外孫女,才讓我們有機會一飽口福。”


    金顏眼中流露出驚歎,薑雲放下杯子,意味深長地說道:“當然,謝閑樓沒有這樣的茶。你手中的,隻是江南時興的一種果茶,是我在閑暇時學著做的。”


    金顏一怔,驚訝道:“原來姐姐還有這種雅趣。”


    薑雲又拿起杯蓋,隨意地撥弄著浮動的茶梗:“雅談不上,俗倒是真的。江南的茶農不舍珍茗,往往就將炒茶時散碎的邊角料曬幹,再混著些果皮、花瓣一起煮製,將將就就,圖個解渴而已。”


    見金顏輕撩鬢角,像是要說什麽,薑雲笑了笑,當先開口:“有人覺得,這種花茶、果茶,隻是糟蹋風味,難登大雅之堂。我倒認為,客人喜歡,才是好茶。”


    “就比如公主你,隻有你說這茶好,我這做姐姐的才能安心。”薑雲慢條斯理地說完一番話,也不去觀察金顏的反應。


    她自顧自地品味清香:“這間茶室從不留客,所以,也隻備了我喜歡的茶。怪我不曾提前交待,下人們沒有準備,隻能用這個招待你。方才我還擔心怠慢公主,如今再看,倒是皆大歡喜。”


    金顏這才笑道:“姐姐說的哪裏話,有幸見識姐姐的手藝,金顏十分歡喜。這茶裏,可是您的一番心意。”


    方才見的隻是茶,眼下就成了心意。薑雲把那幾分譏意按捺住,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這女子功力不俗,可惜火候仍然不夠。


    也或許,她隻是沒想到,大雍宮廷之中,竟有薑雲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兩國互市,雲州茶不在其中。這茶珍貴又難得,除了獨一等的禦品之外,即使稍次一些的,也是一入市就被搶購一空。各地的望族大商,凡經營這門生意的,年年遣人在當地蹲守,幾乎要紮根在雲州。


    但縱然不入商市,長樂長公主手裏卻有許多。倘若金顏當真喜歡大雍物產,怎麽可能落入這個淺顯的圈套。


    薑雲待客,當然不會用凡品。縱然隻是果茶,但仍是精心巧製而得,所用的茶底也是一等一的上品。然而,果茶和純茶之風味大相徑庭,無需品鑒的本領,隻要是愛茶之人,一入口便能體會。


    金顏這出戲,底蘊差了太多。


    大雍的茶,有根基,有來曆,淬火乃生,天下聞名。一個年紀輕輕的外族女子,憑什麽敢自恃心機,妄圖以此來博太後的青眼?


    敲門聲在金顏話音落定之時響起。薑雲朗聲道:“進。”


    婢子恭恭敬敬地走到二人麵前:“太子妃,外頭失手打碎了一尊‘太平有象’的玉璧。”


    薑雲訝然道:“來往的都是知禮的人,誰這麽不小心?”


    不待婢子迴答,她輕輕一擺手:“罷了,無論是客人還是仆婢,你隻管交待下去,讓他們不必介懷。”


    金顏讚道:“太子妃姐姐大度。”


    薑雲示意婢子退下,又囑她換些新茶。


    “謝閑樓別的不多,惟有茶絕不會缺。公主若偏愛於此,就多挑幾種試一試,待挑得滿意的,我再往祖母宮中送去一些。”


    薑雲言語裏有些神秘:“雖比不上禦茶,但謝閑樓拿出來的,別的地方未必會有。”


    金顏滿眼歡悅地應下。


    薑雲又陪她品了一道茶,卻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金顏關切地問道:“姐姐這是怎麽了?”


    薑雲緩緩解釋道:“這個時候,殿下和黎渥王子應該到了。他們姍姍來遲,也不知是否遇上了變故。”


    金顏急忙搖頭:“怎麽會,這裏是京城,太子殿下身份尊貴,哪有什麽能絆住他。”


    兩人說話間,外頭恰好傳來腳步聲。她們齊齊移目,麵上都有些驚訝。這麽巧?


    推門而入明燎頗有不虞之色,他虛虛揚臂,止住兩位姑娘的禮,而後落座在薑雲身旁。舉手投足之中,比往日更加冷淡。


    須蘭黎渥聲音清澈,頷首問候薑雲:“太子妃安好。”


    薑雲笑道:“黎渥王子不必拘束。”她眼底閃爍著疑問,迴首看向明燎,“襄王殿下……?”


    明燎抬了抬唇角:“恰逢意外,襄王應召入宮。”


    薑雲的未盡之語盡皆頓住,反而是須蘭黎渥接了話茬:“適才我觀正堂之中,有不少人來來往往,可是出了什麽事?”


    不止他一派關心,明燎也看向薑雲。


    薑雲輕歎一聲,將方才之事略略講過。兩人皆若有所思地一頷首,與薑雲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在座者神色各有不同,明燎的冷淡更深,而須蘭黎渥似有心思。


    這迴輪到薑雲失笑,她搖著頭感慨道:“出了這種事,或許也是天意指點。這樓裏的擺設常年如此,該變變樣子了。”


    須蘭黎渥附和道:“太子妃說得是,謝閑樓有了你,自然該有新麵貌。”


    明燎的目光忽然變沉,薑雲也挑眉說道:“黎渥王子,消息好靈通。”


    須蘭黎渥微微搖頭:“謝閑樓的故事口口相傳,我才抵京就曾聽說。也聽聞太子妃常來此處,是這座名樓的新主人。”


    他忽然壓低聲音:“恕我冒昧,這樁意外,對太子妃而言,不是個好兆頭。”


    薑雲似是毫不意外,她略一揚頜,眼底有些深沉:“對二位,也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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