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裏一個小學生家長,傍晚時,在小區大門口那裏轉悠。


    她把門口那座十幾米高假石山都看得千瘡百孔,也想不明白剛才明明是讓自己家十三歲孩子出去,為什麽反倒是自己出來了。


    她忘了自己為什麽從那麽溫暖的房間出來,孤獨沒有方向的在一個地方,吹著冷風。


    踩著自己的腳印,重複著一個動作。


    她還沒有給自己想好一個迴去的理由。


    總不能因為自己是媽媽,就可以為所欲為吧。


    大人都是為了你好!


    這個理由,其實也很牽強,大人說這話時,心裏也是虛偽的。


    總結自己的失敗經驗,給孩子做人生導師,也不能把自己的曾經說得太慘,或者說得太真實。


    這個穿戴整齊的家長,對著假石山上的一捧幹枯的野草發呆。


    假石山石灰色的表皮在幾處小彩燈照射下,有些瘦骨嶙峋,少了巍峨冷俏。


    枯了的草枝在冷風裏發出窸窣摩擦的聲音,她竟然聽出來草葉裏的對話。


    “迴去吧,去和他道個歉。”聲音裏充滿了溫暖,她打了一個冷顫。


    “迴去吧,他一直在努力。”枯草枝裏一根伸出來的莖葉敲打石山。


    她遇到了剛好在外麵等我的老隋,老隋的好人形象因為社區的條幅,已經家喻戶曉。


    在知道我是高三學生時,她臉上的表情由親熱的崇拜轉移成痛苦,她憤慨地和老隋哀嚎:“我還要熬多久啊,才能等到他們開學。”


    小區裏有一個大四的女孩,她也是因為疫情不能開學,在家裏上網課。


    她是我隔壁單元的,我常在書房裏聽到和她一牆之隔的臥室裏放些爵士音樂。


    這是大學生的人權,是我家苗小娟說過的那種自由人。


    老媽說過,隻要你上了大學,離開我們,你的青春期就沒了,因為那時候沒人慣著你,所以你現在的任性隻能說你不夠成熟。


    時間久了,我也從她的音樂裏聽出來了憤怒,還有孤獨。


    有一迴,我在書房裏苦思冥想喬鉞的地圖是不是忘了畫什麽。


    因為我覺得,我離家出走的口號喊的太響,自己的知識力度不夠強大,總是邁不出太大的步伐。


    就聽到書房牆壁發出“通通”的聲音,聲音很有韻律,幾次三番的三長兩短聲音,讓遐想在藍天上的飛機裏,商務艙的我從地圖裏出來。


    這是有人在敲牆,我的腦子裏閃現出“越獄”裏的畫麵,是不是哪個絕頂聰明的人挖錯了隧道。


    後來,老隋恰好不在家,又一次三長兩短的敲牆聲音把我引導到了陽台。


    我在陽台上看到了她,她風沙顏色頭發用一支粉色鉛筆挽成亂糟糟花苞,眼睛那裏貼著黑色像蝴蝶翅膀眼膜,嘴裏叼著棒棒糖。


    一身粉色的睡衣,被她穿得像從撒哈拉沙漠迴來的蜥蜴,都是褶皺。


    她把一張寫好數字的紙,用右手壓在玻璃上,左手掐著腰。


    這個姿勢很拽,也很撩人,我在她指引下,加了她的微信。


    “嗨!你好帥哥小弟,看你這樣沒自由的學習,應該是高三土狗吧?”她聲音好聽,坐在她粉色的轉椅上。


    她那隻舉在空中,很有頻率搖晃的腳丫上夾著一支畫筆。


    “嗯!是的,我快要高考了。”不知道為何,我很受用她的語氣。


    “嗯!真快,你就要高考了,我也要麵臨大學畢業了。”她對著屏幕撫摸額頭上的一個青春痘。


    “我上學那會兒使勁的想,我要考一個離家遠的學校,報一個他們不懂的冷門,小帥哥,你現在是不是也這樣想的?”搖晃著她頭上的鉛筆,蝴蝶眼睛好像巫婆似的看著我。


    我確實是這麽想的,可我不想和別人說,我真怕隔牆有耳。


    見我沒有說話,她也不在乎,在她眼裏,我已經沒有別的答案。


    “後來上了大學,才發現自己當初多麽可笑,在最孤獨的時候,我想她們,在感冒發燒的時候,我想她們。”我認真的聽她說話,看她的粉色轉椅。


    想象一個女孩,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看一輪和家鄉一樣圓的月亮。


    “現在,我又麵臨一次選擇,我將來就業的地方,我又想去一個離他們遠些的城市。”她把腳丫放下,兩隻手疊在下巴那裏,看著我。


    “她們因為我在家待的太久,已經厭煩我了,可是我就是願意看到她們無奈又無語的眼神。”她頭上仿佛勝利的粉色鉛筆,居然抖動起來。


    她在自己的陣地堅守,想要留下心裏那些溫暖。


    她心裏很懂,大人們又想她飛的遠些,高些,裝作不在意她的選擇,又要表達出她不重要。


    大人和她都像充滿智慧的先知,你不說,我不說,都懂。


    時間就在他們中間過去了。


    有時候覺得大人老愛我們啦,老愛給我們施加壓力,然後變成他們不喜歡的物種。


    我們被他們逼著學會使用他們的語言,他們的方法,不見得能得到他們的讚美。


    上小學一年級時,我使用太多老媽偏愛的粉色,美少女粘貼也就跟了我很久。


    那時候我發現,粘貼真結實,任憑水衝,洗手液搓洗,美少女都會精彩的留下些痕跡,在我柔韌的手背上,在我嬌嫩的手腕裏,更精彩的,和我桃花眼一樣蠱惑人心的臉上。


    每次老媽摸著我的小鼻子,把我浸在澡盆裏時,我就想,將來,我也開一個這樣的店,滿屋子都是粘貼,讓給我貼粘貼的同學們帶著他們的孩子,給他們嬌嫩的雙手都貼滿了。


    老媽一連幾天給我洗手,洗臉,她的耐心終於殆盡,索性就讓老隋的文具店,也購進了些花銷粘貼,讓我帶到學校。


    老隋買的粘貼都是蜘蛛俠,人家根本不喜歡,結果又全貼到了我的手上。


    老媽這迴懂了,感情他們不是稀罕粘貼,是稀罕我長的好看。


    老媽現在管控我的荷爾蒙,不讓我在高三畢業前談戀愛,一係列的條條規規管著我,捎帶著老隋。


    這和我掉了門牙時,老媽說的那些話有悖。


    七歲的時候,一個豔陽天的中午。


    老隋,我的老爸做了他最不拿手的飯菜,他似乎總會忘,我和苗小娟在他精心飼養,早就習慣了狼吞虎咽下去他隨意做的美食。


    老隋的桃花眼除了蠱惑我老媽的那顆少女心,還會用他斤斤計較買來的青菜蘿卜俘虜我老媽的胃。


    老隋就會坐在那,風輕水柔的看他心愛的人,桃花眼眯成縫的看,呲溜的翹起來的嘴角等,等我老媽騰出手去摸他的頭頂。


    那天老隋除了青菜炒一盤,還做了一盤無骨雞爪。


    白淨俏麗的雞爪碎成一個兩個或三段,在粉色磁盤裏妖嬈,略彎曲的雞爪或半握指向空中,或空懸俏扣盤底。


    一紅一綠的圓辣椒圈,更顯得那些指尖曾經風騷過,也叱吒風雲過。


    如今它們都成了盤中餐,都被醋和糖改了骨氣。


    我和老媽低下頭就把舌尖上的蓓蕾打開,真是吃了一個不吐骨頭的快意恩仇,我們才不在意它們的過去呢。


    “媽媽?你看這骨頭咯牙!”我有些疼的捂住腮幫子,皺著眉頭在嘴裏取出一小塊奶黃色骨頭。


    老隋嚇得把我抱過去,他很怕我這個複製了他所有美貌的複製品受傷。


    哪怕是嘴裏的疤痕,也不能留下和他不一樣的地方。


    苗小娟用油油的手指,翹成蘭花指,捏住了我吐出來的骨頭,在陽光裏瞧。


    她的姿勢就像一個拿著曠世罕見的鮫人珍珠,半仰著頭,半閉著擾人鳳眼,半邪魅一笑,看向我們。


    “兒子,你掉了門牙,看得出,這是一顆寓意早成家的上門牙呢。”


    老媽說這話的時候可沒想過,早成家和早戀都是有年齡區域的,那個時間區域都是大人們想要表示自己是民主的,是公正的。


    她隻是很驕傲的覺得,我的門牙能證明我潛在的能力,也能證明老媽的掌管我戀愛的能力。


    結果,她現在說的話和當初風格不一樣。


    我還沒有戀愛,隻是被毛羽彤教授些什麽是朦朧時,她就感覺如芒刺在背。


    嚇得手腳冰涼,每天早上她的眼睛,在我的身上尋找不一樣,然後伸出手,在我的身上取暖。


    晚上,我放學,她的聽診器眼睛還在我的身上巡視。


    大人的話不能信,不可全信,還不可不信。


    那年,我十二歲過生日的時候,說出了心裏話時,說出了離家出走的豪情壯語。


    我的老媽,苗小娟風淡雲輕的聽,風情萬種的毫不在意,風馳電掣的緊鑼密鼓給我製定家規。


    在我選擇學文還學理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一臉的和他們沒有關係的表情。


    沒有問過我喜歡什麽,將來想幹什麽,也沒有提出他們想要我幹什麽。


    就像我的決定就是他們的決定,他們的孩子能決定的也是他們的。


    我評估了自己的各科成績,覺得都還好,都在舒適的區域裏,隻有數學略微差。


    後來我選了理科,才知道,老媽,苗小娟,她是想我學法律,做一名當今社會黑臉的包公。


    他們就這樣的表達什麽是民主,然後就在我的身後悄悄的立規矩。


    我那時覺得,學理,有可能把數學成績提高。


    覺得逼一下自己,對自己嚴格要求,應該能站在起跑線上,看到終點的模糊不清的城堡塔尖。


    其實,那時的我,隻看到了周圍三寸日光,忘了我在拚命奔跑的時候,陽光是什麽顏色的,兩邊風景是什麽樣的。


    我還忘了和我一起奔跑的人,都帶著幹活,也是大汗淋漓,也是看向模糊不清的終點,加著馬力跑壞了鞋底,留下一路血紅的痕跡。


    大人們總會說,什麽對我們好,我們應該做什麽,我們不應該做什麽,我們不能問他們,我們不能做的什麽,你們做過嗎?


    每一次考試,就像穿著紅色的泳衣在大海裏遊泳,被海水衝刷,帶走,送迴來,然後在次重複。


    岸愈來愈遠,其實,不是自己遊泳技術好,是被莫名的一個浪頭帶遠,而那個拚命遊動的四肢已經無法掌控了方向。


    看不到岸在哪裏,望著藍天的我們,想著老班“堅持就是勝利”,等待一個浪頭,帶迴來被濃霧籠罩像岸的地方。


    在我上岸時,紅色的泳衣裏,泳褲裏裝了很多的小石子。


    這些石子讓我沉重,沒有被海浪卷走。


    在海裏,石子很像身體原來就有的一部分,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因為它們而沒有遊遠。


    其實我就在岸邊閉著眼睛,四肢發達的練著老隋教的一種叫“狗刨”的東西。


    今天,網課以後開學的第一天,我們這些高考獨木橋上的神獸,被大人問成績的時候,心裏是膽怯的。


    我知道,這個時候的成績是一個交代,是能證明或掩蓋,網課期間學習過了還是混過了。


    苗小娟在計算完我的成績後,她覺得可以對我有個交代,我的成績證明了,老隋一直是個好的陪讀人員。


    “豆豆,這段時間,你爸爸最辛苦!”老媽對自己挑選的人,總會誇讚,更讓我覺得,是在誇她自己。


    “兒子,數學還是需要狠提一下的,剩下的59天,告訴我,我還需要做什麽?”老隋因為苗小娟的誇讚,感覺自己不僅能陪讀,還能給出一些過來人的經驗。


    老隋一下忘了自己沒有讀過大學,他也許覺得,自己沒有上大學,可能是因為忘了考試時間。


    “當然還要提高的,應該和毛羽彤接近,這樣才會讓人家知道,這個網課的數學學習她沒有做別的事。”苗小娟一臉正色的看老隋,兩個人在我麵前的眼神居然很相似,


    大人們每次都很會總結自己孩子的成績,什麽這個努力一下,那個需要鞏固,顯得他門失敗的曾經都應該在我們身上不應該再次出現的。


    我也覺得老隋這段時間很辛苦,他不能說的秘密就在我的學校那條文化味很濃的街道上。


    老隋今天去問了社區,人家告訴他,我們高三開學,是因為就要高考了,其他的年級還要等待。


    這其中也包括一些商販,很多的地方都是局部開,不能一下的蜂擁到街上。


    我家老隋很懂事,社區的阿姨見他低頭不說話,就語重心長的開解他。


    “老隋啊,你家愛人可是一直在工作,你就先在家做好後勤,把她照顧好,再說你家孩子馬上高考了,你就不差這些時候,再堅持些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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