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的時候,我和喬鉞一起走。


    一步一步的挪移,踢著腳下的冷風,不敢迴想課堂上頹廢的那個自己。


    街上沒有早上那麽多人,路燈還是昏黃,沒有樹葉的銀杏樹還是冰冷,兩邊的幾家小超市還是沒有開門。


    早春的晚上也是很冷,天上的星星稀稀拉拉的,我們也稀稀拉拉的,都不想看到我們這些垂頭喪氣的高三狗。


    喬鉞兩隻手插進上衣兜,挺胸凹腹,邁出的步伐穩健。


    隻是那翹起的屁股看出來,他的內心火燒火燎。


    他今天的物理考試成績居然超出他平時的成績,這種真實讓他忘了其他各科的成績。


    “隋一博,我又想好好學習了,這次你相信我,我向你二叔家的藏獒保證。”喬鉞伸出來兩根手指,頂在他的眼眉間,噴出來的唾沫順著風飄到我裸在口罩外麵的桃花眼上。


    沒有嬉皮笑臉的喬鉞,居然很受看,眼睛裏的純淨發出亮光,他方頭上的大耳朵立正兒的。


    我很相信喬鉞,不是他的誓言太多,他每一次的立誌都能用我想不到的理由,有時我都會為了那個理由為他的誓言感到惋惜。


    這就是我們這些在青春期不定性的常態,有夢想不是錯,錯的是夢想太現實。


    作為喬鉞的監誓人,我對他的每個誓言都念念不忘,也常常學著他,在心裏惦念被他的誓言忘掉的理由,給他找了個借口。


    喬鉞隻是太貪心,但不等於他年少,做一個敢想的人,沒有錯。


    “嗯,我信你,隻要你過了二本線,上咱們這的大學沒問題。”我在喬鉞的肩上打了一拳。


    “對了,這是毛羽彤給你的。”喬鉞跳躍的太快,剛剛的誓言還餘音繞梁,轉而就到了感情戲。


    他的手從衣服兜裏拿出來,遞給我一個小包裝袋。


    那粉色塑料包裝袋上印著金黃的太陽花。


    我沒有打開,隻是接過來放進了兜裏。


    我們年輕人不能說什麽承諾的東西,太累,我們還不到無所畏懼的時候,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沒有知識填充的大腦,也不會有理直氣壯。


    “咱們好好看看這座城市的夜景吧,你是一個帶著地圖考試的人,就在這59天裏,倒數你心裏的女孩,每一次的微笑,每一次給你的心動吧。”喬鉞弄出了詩情畫意,居然笑出了救助組織的聲音。


    “你,我們可什麽都沒有,哪有59次的微笑,59次的心動。”我可不上喬鉞的當,他的話都是毛羽彤的套。


    我深深的知道,我不是毛羽彤的對手,她每次的純真背後都有根閃亮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我老媽能那麽誇她,自然不假。


    我害怕,我的將來可不想像老隋,被一個漂亮的像猴一樣賊的女人束之高閣,天天沒有自我的圍著人家。


    我還有地圖,還有小金庫裏的經費,還有自小就立誌的離家出走。


    快要出學校那條胡同的街口了,有一家咖啡屋居然開門,門口豎了一塊牌子,鮮豔的亮著幾個字“等待,街角的你”。


    喬鉞很納悶的說:“這裏怎麽能開咖啡屋呢?這不是給咱們高中生預備的嘛。”


    喬鉞的聲音裏賊兮兮的,好像看見了班花,或是體委。


    “走,去看看。”


    “你?”


    “隋一博,別怕,我請你。”


    這是今天開學,最好迴答的問卷了。


    我和喬鉞站在咖啡屋門口外麵,探頭探腦的往裏瞧。


    “咦?你們是這個學校的學生?進來吧,我們還沒營業呢。”一個清亮的聲音,珠簾撩起,我看見很多年前的一個人。


    我一直記得,很多年前,我在老隋的文具店門前下棋,對麵的書店一個好看的女人,一直在看老隋。


    對,就是她,那個好看的女人,梳著直頭發的女人,一個把太陽光打碎,站在我和老隋麵前的女人,她心碎的看著我家老隋,眼睛濕潤的問他:你結婚了。


    她,是我家老隋的偶然。


    她如今在我的學校,一個拐角的街口,開了一家叫“等待”的咖啡屋。


    那個女人在看到我的桃花眼瞬間,她一時沒有說話。


    “阿姨,你這是沒開業呢?”喬鉞的確情商高,他的機敏可以和我二叔的金條比試。


    “是啊,你們快進來吧,我在整理呢,就當你們是我的家人,也給我參謀一下。”女人向後退了一步,讓開門口。


    喬鉞打耳朵有點紅,笑嗬嗬的點頭答應。


    他的自來熟總是會打動人,拉著我就進了屋。


    女人的頭發還是直的,隻不過染了顏色,那種草葉灰,在燈光下銀亮。


    她的眼睛溫和,像春天的杏花,鼻子很適宜,在微翹的嘴角兩邊有兩個小酒窩,略微化了淡妝的她,今天很美。


    她見我還在看她,笑著問我:“你認識我嗎?”


    是啊,她沒有戴口罩,我當然認出來了,我隻是露出了一雙桃花眼,她就楞了一下。


    看來,我家老隋真的在外麵有事啦。


    “不,不認識,阿姨,你在這開咖啡屋,是為了等誰嗎?”我還是問了,我很心疼苗小娟。


    “我叫沈佳琪,你們叫我沈阿姨就好。”她沒有直接迴答我,把我們帶到吧台的高腳凳那裏,給我們起了兩瓶蘆薈味的鮮果汁。


    “晚上盡量不要喝咖啡,你們馬上考試了,還要學會勞逸結合。”她說話時,小酒窩也會笑。


    咖啡屋裏牆壁是黃色的,壁燈也是煙熏的黃,那些靠牆的兩個人的皮凳是草綠色和粉色拚接的,每個鐵架隔斷上都放了幾本書,還穿插著放了些綠蘿。


    桌子也是拚接的顏色,粉色和黃色,煙灰色草綠色,桌子上有插座,還有叫不出名的小盆多肉。


    在最靠裏的一個獨立的皮椅子上放著一個書包,書包拉鏈上有一個毛絨絨的布偶熊,灰藍色。


    簡約的咖啡屋很有書香味,這是我們這些被學習掏空大腦,就剩肚子還能裝東西的苦行僧們喜愛的地方。


    這裏是能在晚自習後還想靜下心,過來看書的地方。


    當然也可以假裝學習,還可以真喝咖啡,或者還可以更歡暢的玩遊戲地方。


    “我們還沒正試營業,這幾天先熱熱場。”沈阿姨聲音甜甜的,人看著又很會做生意。


    喬鉞突然用胳膊在碰了我一下,示意我去看離我們最近的鐵架上的書。


    那幾本書都是,立著或傾倒,我沒有看出來什麽。


    “我在這裏開咖啡屋,是喜歡這條街上的文化味。”沈佳琪又像是在迴答我,她把臉轉向門口。


    我的學校周圍都是書店和快餐店多,什麽“莘莘學子書店”,還有“求學書店”,另類一點的“懸崖勒馬書屋”。


    這裏突然開了一家咖啡屋,一個清奇的名字,一定是我們這些每天生活在萬馬奔騰雲霧裏的高中生新奇的地方。


    自從上了高中,我就被高考壓製,盡管老隋和老媽想盡方法改變我,我,還是喘不過氣,渾身無力。


    總像被人分解了,總是有力不從心的無奈,每天靠著老班那句“知識能改變命運”苟延殘喘,憑著著老媽苗小娟,舉在頭頂的彩色旗幟上的那句“堅持就是勝利”,拖著殘軀爬向高考的獨木橋。


    其實,我有時候也會看老班的眼睛,從他那裏找智慧,找別人走過的路。


    當然,我大多數隻看到了那裏彷徨的自己。


    懸崖上,深邃的老班,也無法解釋知識都改變誰的命運了。


    有的時候,我看著他,看他在講台上徐徐傳送學習裏的秘訣,看周圍有幾個人熏得暈暈會周公,就會覺得高考是一件殘酷的事,把這麽好的人都整得開始說胡話了。


    這樣的一複一日,看了銀杏樹的葉子黃了,也綠了,也忘了這條街道上還有幾家書店,還有幾家放學的時候吃點快餐的地方。


    這個冬天在家被圈養時,網課上的忘了晝夜時,我就會時時想我們的學校,想這裏的街道,想到這裏的文化味道。


    這個咖啡屋恰好懂了我們,懂了我們的空虛,我們不是一個能夠好好掌握未來方向的年齡。


    除了學習,除了高考,除了大人們拿起鞭子的手,我們還有牽掛。


    就在這裏,在天空漸黑時,在星星拉著手奔跑在銀河兩邊的時候,我們這些高三狗需要一個地方,就是有自己味道的地方。


    這個沈佳琪阿姨,就像仙子,落在了這條街上。


    喬鉞出門就說:“我讓你看書,你都看到什麽了?”


    “看到了,幾本書啊,書皮很精致,淡淡的黃色,還有淡淡的灰藍。”我不解的問他。


    “哎,大哥,你沒看到作者嗎?那幾本書的作者就是沈佳琪。”喬鉞一臉的嫌棄,覺得我和他不是在一條道上的人。


    我真沒仔細去看那幾本書的作者,是因為我心裏很慌。


    沈佳琪阿姨一直在看我的桃花眼,雖然她沒有問我,但是我感覺到,她對我的桃花眼情有獨鍾。


    這是不是愛屋及烏,是不是老隋的“偶然”惹來了什麽山無棱的故事。


    這一次偶然的進來,偶然的認識了“等待,街角的你”,偶然的知道老板沈佳琪是一名寫書者,喬鉞和我說,他和班花在剩下等待高考的時間裏,會在這裏補充能量。


    我還沒到家,就在樓下看到了老隋。


    這一天,老隋似乎老了,我不知道,他在我們家的樓下轉了好幾圈,愣是把地上小石子都踏平了。


    “兒子,今天怎麽樣啊?”老隋的問候就像春天,溫暖。


    “我老媽呢?”我把老隋推在前麵,輕輕的捏著他的肩膀,一起迴家。


    “你媽剛才接了電話,才上樓。”老隋很受用的提著我的書包,這是他的習慣,不幫我拿東西,手就不知道放哪。


    “老媽,我迴來了。”剛進屋,我就感覺不對。


    “豆豆,你去哪了?喬鉞媽媽說,他爸去接你們啦,在校門口轉了好幾圈。”老媽一連氣的說完,鳳眼裏有了焦急。


    十八條裏清楚地規定,要按時迴家,不得尋找任何理由給自己。


    “我們今天考試了,考了一天,放學的時候就想走幾步,讓自己知道,高考是我的事,努力了就會前進。”這的確是我想的,是我在咖啡屋出來後想的。


    沈佳琪眼睛裏有一種我說不出來的東西,像落在清水河裏的殘月,流淌在潺潺水聲裏,消失的即將魚肚白的天邊。


    我不想老媽,苗小娟美麗的眼睛裏也那樣的悲傷。


    “考試啦,感覺怎麽樣?”老媽和老隋的頭幾乎同時趴像我,把我擠在中間。


    這就是家長,他們的問題總是在成績上轉悠。


    很多時候,我會問自己,我是為了誰學習的。


    不管哪一科喜不喜歡,我都瘋了的去學,奮力的絞盡腦汁的搜索每一個知識點,每一個公式,每一個解題方法,然後交出一份自己不滿意的卷子,得到老師們的肯定,然後在迴到家,給老媽審視。


    “今天成績沒有匯總,數學97分,英語119分,語文121分,其他的沒有分,隻有紅對勾和紅叉。”是的,喬鉞的物理卷上也沒有分,有很多的紅對勾。


    老隋從自己帶的圍裙小兜裏拿出來小計算器,老媽沒有動,她在計算我的數學還應該提多少,才夠得上她心裏的綠色軍裝。


    我還在想我老媽,想著她的眼睛,那裏不要有霧氣,不要有淒涼。


    那些看過的東西是不會輕易被改變的,沈佳琪在銀杏樹下,擋住的太陽光,擋住了我眼前的棋盤,她氣喘籲籲問的那句話:你結婚了。


    “哎呀,兒子,要是你的理綜能保持住250分,重點沒問題啊。”老隋脫口出來的數,嚇到正思索的苗小娟。


    苗小娟,我老媽不願意的瞧了老隋,嗔怪道:“250不如270好聽。”


    老隋的桃花眼咪咪的彎起來,頭靠過來。


    老媽伸了手,摸摸他的頭頂,一臉的寵溺。


    “你們今天就為了成績在樓下等我吧?”這倆個人總是忘了我還在身邊。


    壓下心裏的疑問,臉上表現出討厭的神色。


    “哦,也不是,你們高三開學了,其他學年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上學呢,鄰居們在小區裏抱怨。”老隋解了圍裙,挨著老媽坐好。


    看來,神獸不隻是高三的我們,還有高二,還有高一,甚至到小學一年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奔跑倒計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敬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敬紫並收藏奔跑倒計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