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嫻終於坐上了南下的火車,隨著一些背著大包小包的人流爬上了車廂。


    別人都有東西坐著,或者躺著,隻有心嫻手裏什麽也沒有。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看到心嫻獨自坐在車廂的角落裏,向他招招手。心嫻慢慢爬到那人跟前,問:“你有什麽事嗎?”


    那人指了指鋪在車廂的破爛的被子,說:“你要不要在這上麵躺一下?”


    心嫻看了看那個被子,大窟窿套著小窟窿,裏麵露出來的棉花都成了黑色。心嫻猶豫著,沒有說話。


    那人也看出來心嫻是嫌被子太髒太破,哈哈一笑,說:“小夥子,你去哪裏?”


    心嫻說:“我不知道。”


    那人又問:“跟家裏人生氣出來的嗎?”


    心嫻搖搖頭,說:“沒有跟誰生氣,就是想出來闖一闖。”


    那人說:“那你怎麽不坐客車,偏偏要坐這種拉貨的火車呢?”


    心嫻想了想,說:“我是偷著跑出來的,沒有帶錢。所以隻能扒火車了。”


    那人點點頭說:“我看你白白淨淨的你是是不是住在城裏啊?”


    心嫻點點頭,說:“是的。”


    那人說:“你還是在這個被子上休息吧,這火車要走很長時間,你總是坐著堅持不了多久,會累壞的。一會別人來了就會把這個地方占了,那個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


    心嫻聽那人說的有道理,但是看著這麽破的被子,心嫻實在不願意躺下去。於是他一屁股坐在破破爛爛的被子上麵。


    那人笑了,說:“小夥子,你看來是沒有出過遠門。我敢說到了晚上你肯定不會嫌這個被子又破又髒了。”


    心嫻問:“為什麽啊?”


    那人看了看心嫻沒有迴答他的問題。他兩眼失神的看著車廂上麵的天空,天空迅速的倒退著,偶爾會有橋梁,電纜橋架一晃而過,很快消失在視線裏。


    心嫻看著那人,他的表情似乎有一些失落,又有一些傷心。


    過了很長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心嫻想打破這種沉默,就問:“你是去哪裏啊?”


    那人說:“去廣東,在那邊工作好找一些,那邊的工廠很多。”


    心嫻又問:“你是提前找好了工作才過去的嗎?”


    那人說:“不是啊,是過去了自己現找的。”


    心嫻問:“你家是農村的嗎?”


    那人笑了,說:“我肯定是農村的啊,城裏人哪有扒火車出去找活幹的啊?”


    心嫻說:“為什麽沒有呢?”


    那人說:“小夥子,你還是年輕啊!不了解這個社會。你出來闖一闖就對了,好好認識一下這個世界。那個時候你就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了。”


    心嫻摸了摸腦袋,他的自信讓這個人幾句話給徹底擊潰了。


    心嫻一直以來都自認為是個極其聰慧的人,再加上他從那個其貌不揚的男人那裏學到了不少知識和經驗,這使得他愈發堅信許多事情都盡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至少他自認為能夠洞悉其中的奧妙和道理。


    然而,當聽到眼前這個人的說法,心嫻突然如夢初醒般地意識到,原來自己竟是如此天真稚嫩,甚至這種幼稚顯得有些荒唐可笑。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心嫻終於恍然大悟。歸根結底,是因為自己長期生活在校園這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以及自身那有限的活動空間內,對外界的廣闊天地所知甚少。正是由於這狹隘的視野和受限的認知範圍,才讓他產生了一種自以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錯覺。


    心嫻終於知道,書本上的知識固然重要,然而書本以外的知識更是重要,而且更加紛繁複雜。


    心嫻看著那人,又問:“你出來要多久才能迴家啊?”


    那人也是遲疑了一下,歎口氣,說:“唉!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迴家,不知道還能不能迴去。”


    心嫻說:“家裏有什麽人啊?”


    那人的目光暗淡下來,說:“兒子,老伴。兒子死了。”


    聽了這話,心嫻吃了一驚。忙問:“年紀輕輕怎麽就死了呢?”


    那人的目光更加暗淡,說:“被別人打死的。”


    心嫻聽後,怒火開始在心裏燃燒起來。臉因為生氣微微有些泛紅。問:“是誰打的他啊?”


    那人說:“我們村裏的村霸,幾個人輪流把小孩給打死了。”


    心嫻說:“你們沒有報案嗎?”


    那人說:“當然報案了,可是報案也沒有起多大作用。抓起來沒有幾天就放出來了。”


    “太可惡了!”心嫻一拳打在破被子上,接著問:“為什麽會這樣啊?”


    那人說:“他們上邊有人,有人保護著就裝裝樣子拘留幾天,然後就沒事了。”


    心嫻說:“你們沒有繼續上告嗎?”


    那人慘然一笑,說:“上告也沒有用的,古來都說窮不與富鬥,民不與官鬥。我們又窮又沒有當官的人,拿什麽跟他們鬥啊?”


    心嫻說:“那也不能就這麽算了啊?”


    那人目光中閃過一絲犀利的光,隨後馬上消失了,他不再說話。


    心嫻說:“這也太不公平了啊!”


    那人說:“這世界哪裏有公平?有人在刻意製造了這種不公平,這種不公平才導致利益趨向自己,損害推給他人。如果公平了,這樣的現象就不會發生了,擁有這種特權的人就沒有了利益。這是他們不允許的。”


    心嫻心裏雖然氣的要命,卻也覺得無可奈何。


    剛開始因為覺得新鮮,心嫻聽著火車軋過車軌縫隙的哢嗒聲很是有趣。隨著時間慢慢的過去,本來有興趣的事情也變得無趣了。不但無趣,仿佛變成了一首搖籃曲,讓心嫻覺得昏昏欲睡,終於他慢慢的躺在那個又髒又破的被子上麵,慢慢的竟然睡著了。


    心嫻正睡的香,突然麵前出現兩個警察,一個人從兜裏掏出來一張紙,對心嫻說:“江心嫻,你被捕了,你涉嫌謀殺他人,現在請跟我們走吧。”


    說完架起心嫻就走,到了一個陰暗恐怖的地下室,幽暗的燈光一閃一閃,顯得更是陰森可怖,兩個人把心嫻扔在地上。心嫻驚恐的四下張望,突然他看到柏校長向他爬過來,下肢滿是鮮血,伸著兩隻沾滿了鮮血的手,要過來抓住心嫻,嘴裏還在說著:“江心嫻,還給我命,還給我的命。”


    心嫻奮力推開柏校長的手同時拚命的躲閃著。不一會兒就累的滿身都是汗水。


    那人看著心嫻睡著,還手舞足蹈,嘴裏發出含含糊糊的聲音。知道他做惡夢了,急忙推醒了心嫻。


    心嫻猛的坐起來,伸手摸了一下臉,發現滿臉都是汗水。


    那人說:“做惡夢了吧?”


    心嫻點點頭,說:“剛才做夢嚇壞我了,夢到有人要抓我。”


    那人說:“我看出來了,你剛才睡覺的時候,手舞足蹈的。嘴裏還喊,喊的是什麽我沒有聽清。看樣子就是很害怕的樣子。”


    那人從一個布包裏拿出來一個玉米麵的餅子,掰開一半遞給心嫻,說:“餓了吧?,吃一點墊墊吧。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呢!”


    心嫻接過玉米餅,滿懷感激的看了一眼那個人,說:“謝謝你。”


    那人笑了,說:“謝啥?出門在外就是這樣,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如果都是好好的,誰願意風餐露宿啊?都不容易,能幫一下就幫一下。”


    心嫻心裏非常感動,心想:“這樣的人多好啊!看來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啊!”


    轉念一想:“好人又有什麽用啊?自己的兒子被人活活打死,卻無能為力。”


    心嫻想到這些,心裏不由得又產生一種悲哀和無奈。


    火車終於停下來,大家都從車廂爬出來。然後背起行李,沿著火車道走著。


    心嫻幫著那人拿著行李,問:“這是往哪裏走啊?”


    那人說:“你就跟著走就行了,這是要去換車,這個車到這裏就不走了。”


    心嫻跟著人流走著,不知道走了多遠,隻是感覺走了很長時間。終於到了一個車站,大家又爬上一列貨車的車廂。


    隨著火車的不斷的運行,心嫻漸漸感到空氣越來越潮濕,身上的衣服開始貼在身上,讓人感覺透不過氣來。


    心嫻對那人說:“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到地方啊?”


    那人說:“應該快到了吧?畢竟都走了三天三夜了。”


    心嫻說:“火車再停下來應該買點吃的東西,老是吃你的東西不行。”


    那人說:“反正也不是啥好東西,就是平常的食物,吃了也就吃了。看這天氣越來越熱,越來越潮濕,隻怕用不了多久這些吃的就該壞掉了,吃了反而不會浪費。”


    心嫻心裏充滿感激,但是他還是想迴報一下。他決定分手的時候,給他一點錢,表示一下心意。


    那人隔著車廂向別人打聽一下,知道離目的地很近了。


    那人坐迴來,招唿心嫻坐下來,看著心嫻,認真的說:“你看我是好人嗎?”


    心嫻認真的點點頭,說:“你絕對是好人。”


    那人說:“如果我殺人了,也是好人嗎?”


    心嫻心裏沒有感覺驚訝,隻是淡淡的說:“你如果殺人了也是被逼無奈的行為,不耽誤你是好人。”


    那人慘然一笑,說:“也許就是因為我們是好人,才會有這樣的結果。我兒子今年十七歲,永遠隻有十七歲了。我就這麽一個兒子,他們讓我斷了後。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拿著一把劈柴的斧頭,到了那個村霸家裏,全都送走了他們。送他們去陪我那個可憐的孩子。我現在心安理得了,多活一天就是賺了一天。”


    那人眼裏閃著淚光,繼續說:“我看你跟我兒子歲數差不多,咱爺倆也算是投緣,所以就跟你說了實話。馬上就要到地方了,我下車以後估計我們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了。臨近分別,送你一個忠告,對人不要太仁慈,也不要信任,出賣你的人都是熟悉你的人。”


    心嫻靜靜的聽著,他的心很平靜,比剛一聽到那人說他兒子被人活活打死的時候平靜很多。


    他伸手從兜裏掏出來錢,抽出幾張,遞給那人,說:“你拿著這些錢,是我的一點心意,也算是我吃了你的東西的補償。你不嫌少就收下吧。東躲西藏的日子需要錢。找到工作就好好幹吧。一切會好起來的。”


    那人推辭著,說:“你也是偷偷跑出來的,錢肯定也不富裕,我不能要你的錢。”


    心嫻拉過他的手,把錢塞進手裏,說:“我跟你情況不一樣,實在沒有辦法了我可以去找警察,讓他們幫助我,你肯定不行的。錢多一點會方便一些。”


    那人推辭不過,隻好把錢收起來了。


    火車終於停下來,那人下了車,朝心嫻揮揮手,說:“往前走吧,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心嫻也朝那人揮揮手,那人轉身隨著人流離開了火車。


    他太普通了,普通的在人群中幾乎分辨不出來。也許就是因為他的普通,才會經曆這樣的事情。心嫻一直看著他,直到從視線裏消失。


    心嫻坐迴到車廂,又坐在那條又髒又破的被子上麵。


    就在這一瞬間,他像是被一道閃電擊中般,腦海裏突然閃過一絲記憶的火花。一種莫名的緊迫感湧上心頭,讓他不由自主地將手迅速伸向自己的衣兜。


    他的手指急切地摸索著,終於觸碰到了那個熟悉的角落。隨著一陣窸窣聲,他成功地從兜裏掏出了那張照片。然而,當目光落在手中的照片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竟然隻有孤零零的一張!


    “怎麽會這樣?”他喃喃自語道,額頭上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另一張照片究竟到哪兒去了呢?這個問題如同一個沉重的石頭壓在了他的心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原本平靜的麵容瞬間變得煞白,冷汗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從她的額頭、後背瘋狂湧出。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張僅存的照片,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恐懼和驚慌。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心嫻呆呆地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心嫻仔細的迴憶著每一個細節,希望能夠想起丟失那張照片的過程。


    想了半天還是沒有一點印象,心嫻努力做著深唿吸,試圖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然而,巨大的恐慌心理已經讓他不能理智的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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