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兒,你這是怎麽了?是身子有什麽不適嗎?”


    又過了大約一刻鍾的時分,龍髯客這才慢悠悠兒地應邀而來,剛一進入園內,便遠遠地瞧見李丹鳳神情恍惚、星眸閃爍地,呆呆倚靠在她最喜歡的那棵龍梅樹下,一副宛如醉酒的古怪模樣兒,身上所穿著的錦緞大氅也刮破了一、兩處,遂急忙跑上前去,柔聲唿喚她道。


    龍髯客說著,就抬手試探了一下兒她的額角兒,心疼不已道:“呀!鳳兒,你已經在發熱了!來,快跟我吃藥去。”


    “哼,怪你、怪你,全怪你!!”


    孰料,李丹鳳提起鞭子來,沒頭、沒腦地就是一頓狂抽猛打道:“臭冬瓜、矮冬瓜,哼!!”言畢,隨手一扔鞭子,便掉頭而去了。


    “嗐!這個刁蠻的小師妹,我不過就是來晚了片刻,她至於這麽生氣嗎?!”


    龍髯客滿頭霧水地看著腳下繽紛繚亂的落英,搖頭苦笑道:“隻可憐了這棵蠟梅,也跟著我,白受了一場池魚之災。”然而還是拾起了鞭子,緊追了過去道:“鳳兒,鳳兒!......”


    唉,來晚了一步的龍髯客,又哪裏曉得——這一天的黃昏時分,繽紛繚亂的,豈止是這滿地的花瓣,且還有李丹鳳那一顆,純真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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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兒一個多月後,次年的正月下旬,“梧桐院”內。


    “文玉,你最近忙得很嗎,怎麽我很難瞧得見你呀?!”


    早飯過後,程家仁揮手屏退了麥花兒,捧起了茶盞,淡然說道。


    “咦,爹爹這話,問得好蹊蹺呀。”


    程文玉猛然一驚,慌忙掩飾說道:“明明是爹爹每天忙得不見人影兒,怎麽反倒質問起我來了?”


    “哦?!”


    程家仁撂下了茶盞,不動聲色地一笑說道:“嗬嗬,你說得也對,近來,的確是為父冷落了你。如今呢,我接觸得衛國公久了,慢慢兒地察覺出,其往來非善、黨羽奸佞,恐有不臣之心——正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這衛國公府哇,已經不宜久留了,你我這就收拾了行囊,辭別而去吧。”


    “不是,這衛國公府不是挺好的嘛,咱們還去哪兒啊,爹爹?!”


    程文玉又驚又急道。


    “你杜伯父曾經數次來信相邀,想請為父,前往江南一聚。”


    程家仁一邊兒收拾著衣物,一邊兒雲淡風輕道:“久聞‘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咱們父子啊,正好兒可以一飽眼福了。”


    “那......,那也不急於一時嘛,爹爹。人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咱們莫如等到春暖花開、草長鶯飛之際......”


    程文玉老大不情願地,試圖阻攔道。


    “廢話少說,你趕緊收拾行李去吧!”


    程家仁大手一揮,不容置疑道。


    “是,孩兒遵命。”


    程文玉莫可奈何地進入了自己的臥室,草草地整理好了行囊,並趁著程家仁不備,慌慌張張地給李丹鳳寫下了一封簡短的書信。之後,又猶豫了一刹,十分珍惜地,將自己的一對兒鐵樺木鴛鴦扇墜兒的那隻雄鴛鴦,鄭重其事地放進了信封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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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少俠放心,奴婢一定會小心從事,不負少俠所托。”


    在“梧桐院”的門口拐角兒處,麥花兒雙手接過了書信,依依難舍地躬身施禮道:“還請少俠,善自珍重!”


    “文玉,文玉!!”


    程家仁在門外,遠遠地揚聲催促道。


    “噯,來啦,爹爹!”


    程文玉連忙答應著,轉身追了上去。一路之上垂頭喪氣,很是不情願地跟著他來到了客廳的門外,心中正自惆悵萬分時,卻不防那程家仁站在門內蘧然止步,便“咚”的一聲,撞了上去。


    “哎呦!!”


    程文玉“哎呦”的一聲唿痛,手捂著鼻梁,頗為驚訝地探頭兒一瞧,立馬兒也嚇得張皇失措、呆若木雞了起來:原來,正在客廳之內,和那李益談笑風生的眾人當中,竟赫然有著“萬毒門”門主,柯芙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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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芙蓉從梨花村返迴到洛陽城內的第二天頭午,便退掉了租賃的住所,率領著眾女徒,一同前往衛國公府,投貼拜見。


    “雲霧仙居主人、萬毒門門主柯芙蓉,率門下眾弟子,虔誠拜會衛國公大人。”


    那李益正坐在“灼雲居”的廳堂之內,和二夫人武氏飲茶閑談,聽到了李忠的稟報後,便擱下了水晶茶盞,接過來名帖,默然翻閱道。


    “柯芙蓉?!”


    武氏走到他的身後,低頭瞧了一眼,大為驚異道:“咦,莫非她就是從前的那個,司衣庫小丫頭柯芙蓉嗎?可她又是怎麽取代的五陰魔王,做了門主呢?”


    “這個嘛......,是與不是,咱們一見便知——李忠,有請這位柯門主,外院客廳相見。”


    李益不以為意地撂下了名帖,吩咐李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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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公大人新春大吉,萬福金安——”


    柯芙蓉命眾女徒們列隊站在廳前相候,自己則帶著馬蘭,款款地走到了李益的麵前,施禮媚笑道:“當年廳內一別,不覺已是九載的光陰倥傯而過,如今再度相逢,實在是幸何如之啊......敢問國公大人,一向可還安好啊?”


    “呀!我當初果然沒有看錯,此女如今,真可謂是美貌絕倫、豔冠天下呀!並且,也的確不象是什麽良善之輩。”


    李益冷眼打量著她,心中喟歎著,捋須微笑道:“嗬嗬嗬,有勞柯門主掛念了。本公一向淡泊名利,清閑無憂,故此,一直逍遙自在、百病不侵——柯門主不必多禮,有請上座。”


    “多謝國公大人......對待國公大人哪,無論是如何的牽掛、多禮,芙蓉都是甘之若飴、應當應份的。”


    柯芙蓉再次深施一禮後,這才緩緩地起身落座,話裏有話地嫣然嬌笑道:“若非國公大人昔日的成全之恩,芙蓉又焉能得享這漫漫九載的快活光陰,榮升為了一門之主呢?!嘻嘻嘻!”


    “此女的笑容,竟是如此地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李益的頭皮一陣發麻,渾身好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假笑說道:“嗯哼——請問柯門主大駕光臨鄙府,不知有何貴幹呢?”


    “啟稟國公大人,”


    柯芙蓉淺笑低語道:“芙蓉向來曉得您飛龍在天、胸懷高遠,心係於九五至尊之位,故此長期以來,刻苦練就了蓋世的毒功,立誌要率領眾門徒,為您一效犬馬之勞,複辟大周王朝。”


    “什麽,住口!!”


    李益大驚失色地拍案而起道:“柯門主,休得胡言亂語,信口雌黃!想我李益,乃是咱們大唐疆域,第一等一忠貞不二、閑散淡泊之人,豈容你這般地惡意詆毀?!”


    “欸~~,國公大人,正所謂:‘真人麵前,莫打誑語’,咱們自己人麵前,您又何須這麽心口不一、遮遮掩掩的呢?”


    柯芙蓉卻是十分鎮定從容地咯咯嬌笑著,扭頭兒吩咐馬蘭道:“馬蘭!你且來說說看,近來咱們衛國公府,可都鬼鬼祟祟地接待過,哪些特殊的客人哪?”


    “啟稟門主,除了聞名遐邇的黃河幫幫主,張若行等一幹江湖人士之外,共計有七位神秘的來客,夜半跳牆而入,醜時翻牆而出——”


    馬蘭張口便答道:“其中的第一位來客,乃為壽王李瑁府內的無名死士,此人武藝高強、能言善道,單隻來訪過一次;第二位來客,頦下無須、嗓音尖利,乃為嗣岐王李珍座前的貼身內侍李豐兆,此人先、後一共來訪過兩次;第三位來客,是兩名青年男子,楊思厚、楊劍,二者,皆為右相楊國忠的親信宗親;第四位,乃為永王李璘署下的傳信使令韋子春,此人,也是先、後來訪過兩次;第五位來客,乃為三鎮節度使安祿山的嫡次子、鴻臚卿安......”


    眾所周知,壽王李瑁乃是玄宗的寵妃,楊玉環的結發夫婿,與當今聖上的父子之情,甚是微妙難言;而嗣岐王李珍之妹,即將被賜婚與素有謀反之嫌的,安祿山之嫡長子安慶宗為妻;至於永王李璘,則更是被太子李亨,所親手撫養長大的皇子。此三人的親信,接連都出現在衛國公府內,其個中的玄機,不言而喻。於是相形之下,那和太子李亨、三鎮節度使安祿山,皆都矛盾重重的,國舅爺兼宰相的楊國忠宗親的出現,便越發顯得撲朔迷離、波譎雲詭了。


    “啪嚓!”


    “夠了!小賤人,滾出去!”


    而李益的臉色,則越聽越是難看,終於在馬蘭細聲細氣地道出,“安祿山”這個極其令人敏感的名字之後,禁不住“啪嚓”的一聲,摔碎了一隻金龍玉盞道。


    那馬蘭聞言,卻是雙眼望向柯芙蓉,腳下紋絲不動,並不聽從他的喝命。


    “馬蘭,你居然敢裝作沒有聽見,咱們國公大人的口諭,真是好生的討打,嘻嘻嘻!”


    柯芙蓉手捧著熱茶,吃吃笑罵她道。說著,就猛的一掀茶盞,將內中的熱茶,朝著她迎麵潑去。


    “是,弟子該死,弟子遵命!”


    馬蘭一麵作揖賠罪,朗聲應道;一麵施展開來輕功,探手抄起了臨近桌案上的一隻碧玉雕花空盞,側過身來,隨意一兜,恰好兒就把那盞熱茶,涓滴不剩、穩穩當當兒地納入其中,而後,輕輕擱下茶盞,縱身魚躍跳出,於閃電之間,便默然肅立在了門外的隊列之首。


    “咦,好俊的身手,好快的輕功啊!弟子的功力已然如此,其師的深淺,自不待言了。”


    李益、李忠等四人,隻看得心中一驚道。


    “嗯,柯芙蓉此女,現如今著實是令人刮目相看哪!怪不得,年紀輕輕便可取其師而代之,躋身於門主之位了。”


    李益假作無意地慢慢踱到了門口兒,抬眼逡巡著,眼前齊刷刷肅穆而立的數十名勁裝女徒,負手思忖道:“我此時正是用人之際,既然她有意投誠,我又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呢?——她若是當真有意告發,恐怕今日登門的,便是那禦林軍的鐵甲護衛了。”


    於是,李益便轉過身來,示意李忠出去關門把守著,自己則笑眯眯地坐迴到了原處,和顏悅色道:“既然柯門主如此盛意拳拳,本公又怎可拒賢不納呢——待到他日塵埃落定之時,本公定當論功行賞、封侯拜將,絕不虧待於你。”


    “是!國公大人但有諭令,我萬毒門上、下,誓將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柯芙蓉同樣笑眯眯地,起身施禮道。


    而李忠站在門外審時度勢,不待李益吩咐,便即刻傳令給內管事嬤嬤、自己的兒媳欣兒,命她親自領人,去為柯芙蓉布置住處——一所寬大氣派,富麗堂皇的外來女眷用宅“紅蓮居”,且一並把馬蘭等人,也順便安頓在了“紅蓮居”的左、右兩處附院,“雲芳閣”和“雯香軒”,著人引領著她們,各自前去梳洗休整;又親手捧茶進去,為柯芙蓉畢恭畢敬地續添熱茶。


    這麽一通兒忙亂過後,眾賓朋和幕僚們也紛紜踏進了客廳議事,李益就將柯芙蓉介紹給他們結識了,彼此正忙於客套、寒喧之際,那程家仁父子,便剛好邁進了門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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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家仁於一怔之下,又迅速地定住了心神,若無其事地繼續走上前去,和李益講起了辭行之事。


    而李益這邊兒,自然是舌燦蓮花,極力挽留,但奈何程家仁卻始終是敬謝不敏,執意要走。李益於無奈之下隻得允了,就命李忠敬奉上了三十兩黃金的程儀,以表心意。


    “國公大人、諸位,程某人這便告辭了。咱們山長水遠,後會有期......”


    那程家仁再三堅辭不得,隻好稱謝過後,讓程文玉收下背負著,向四周團團一揖,慷慨作別道。


    “程大俠、程少俠,兩位別來無恙啊?”


    程家仁最後的這個“期”字尚未說完,就瞧柯芙蓉恍若一隻飛天蝙蝠般地,猛然閃現在他的肩側,語氣頗堪玩味地福禮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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