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興高采烈地走出了院門兒,一溜煙兒徑直奔向了“薔薇苑”——孰料,剛剛轉過了兩條街巷,耳後與背部之間的“啞門”、“肩井”、“督俞”、“靈台”等幾處,通利、寧神的要穴,便猝覺一麻,連中數指,稀裏糊塗地被人裹挾到了腋窩兒之下,驀然失去了蹤跡。


    這位潛伏在暗處,突然出手偷襲阿梨的神秘之人,身手甚是了得,輕功尤佳,拎著阿梨,先是拐彎抹角兒、左曲右折地疾速狂奔穿行,忽而又立地拔高了數丈,縱身騰空飛越,接連超越過了兩堵寬闊的院牆。


    “誒,大胡子快看,天上有隻大鳥兒!!”


    阿梨仰麵蜷曲在此人的腋下,於模模糊糊當中,隻聽身後有一個小女孩兒,在銳聲尖叫道。


    “丹鳳妹妹,這不是大鳥兒,是我呀!”


    阿梨聽清那是李丹鳳的聲音,便不假思索地張口欲迴道。怎奈“啞門穴”被點,喉嚨堵塞,有口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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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憩風苑”小築的前院兒。


    自從李丹鳳在李益的授意之下,不情不願地,向那雙刀婆婆行過了拜師大禮後,雙刀婆婆就命其大弟子龍髯客代為履行師責,每天在第一進的前院兒空地上,露天演練開課,傳授給她,一些最基本的武功根底。


    那李丹鳳起初瞧見龍髯客,容貌兇猛異常,身材粗壯、健碩,倒還心存了幾分的畏懼,也曾規規矩矩、似模似樣兒地,習練了十幾、二十天,隻可惜,就好像是芭蕉樹上壘鳥巢——難經風雨,好景不長:不久之後,李丹鳳便很快摸透了他的和善脾性,立刻就恢複了頑劣的舊態。“師兄”兩個字,是絕對不肯稱唿的,高興時節,便喚他一聲“大胡子”,稍微不耐煩了,竟是一口一個“矮冬瓜”、“臭冬瓜”地,叫個不停。


    而龍髯客那邊兒,卻也並不以此為忤,任是李丹鳳怎麽喊他,都臉上笑嗬嗬地滿口答應著,壓根兒就沒有一點兒做大師兄的威嚴,哪兒還能拘束得住這個刁鑽古怪的小魔頭,認真練武呢?就隻是在一天天地玩鬧對付著,教給她一些花拳繡腿罷了。


    “欸~,鳳兒乖,莫要任性胡來。你才剛剛練武不到半年,還是等幾年再拿刀舞劍的好,否則,隻會弄傷了自己。”


    方才,李丹鳳正在撒嬌耍賴、扯袖發嗲地死纏著龍髯客,教給自己使用兵器。那龍髯客深知其中的利害,便反手擒住了她的兩隻胳膊,軟語勸阻她道。


    “但是我哥哥對我說,阿梨姐姐她雖然比我晚學了幾天,可拳腳兒上的功夫,卻是比我厲害得多了。”


    李丹鳳小臉兒一沉,撅嘴不愉道:“所以說啊,我在這個月底之前,一定得搶到她的頭裏習練兵器,這才不至於丟臉嘛!大胡子,你廢話少說,快點兒教給我嗎!!!”


    “鳳兒,你既然不願意痛下苦功,紮紮實實地打好根基,那就算是習練了兵器,也隻是花架子而已,一旦真打實鬥起來,仍舊還是比不過人家的。”


    龍髯客微微地聳了聳肩膀,很是不以為然地放開了她,從實而論道。


    “哼,我不依,我不依嘛!”


    李丹鳳卻是混不講理地大耍無賴道:“哼、哼!臭冬瓜、矮冬瓜,你以為你不肯教我,我自己,就練不成了嗎?”緊接著,就一轉身跑到了兵器架前,隨手指向一條掛在頂端的牛皮長鞭,趾高氣昂道:“臭冬瓜,你快點兒把這個取下來給我!我瞧著呀,這裏頭就數它看起來,最為簡單易練了。”


    “哼,江湖有言:‘月刀、年劍、一輩子的鞭’——鞭子雖然在外觀上平淡無奇,拿著,也是輕巧、靈便,但事實上,卻是最考究功底的。”


    龍髯客的心中,卻是聽得暗暗偷笑道:“這個小丫頭,這麽輕狂傲慢,不知天高地厚的,總得狠狠地吃上一次苦頭,才能記住教訓。”於是,默默無語地走上前去,取下長鞭,交給了她。


    李丹鳳左手掐腰兒,右手持鞭,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意即:“哼,死了張屠戶,不吃連毛豬!沒有你龍髯客來教我,我一樣能練成,絕世的鞭法!你就盡等著,給我叫好兒吧你!!!”遂一抖手腕兒,相當帥氣瀟灑地,把那條長鞭揮了出去。


    但瞧那條長鞭的鞭梢兒,“唿”的一聲,朝天橫斜飛起,“啪”的一下兒,脆生生地打到了牆簷兒之上,緊跟著,又“咻”的一聲,唿嘯著反彈而迴,直奔她的左手肘彎之處,迅疾纏來。


    李丹鳳看得兩眼發直,隻嚇得“嗷”的一嗓子,駭然撒手後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那條陡然間失去了掌控的長鞭,兀自還“嗚嗚”攜風地脫韁飛去,轟然摔落在一隻水缸之上,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哈哈哈哈哈......”


    龍髯客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了起來道。


    那李丹鳳於如此的驚窘之下,頓時惱羞成怒,衝過去拾起鞭子,甩手便狠狠地抽向了他——哪曉得那條混蛋的鞭子,壓根兒就不肯聽從這位大小姐的使喚,不攻其敵,反攻其主,在半途當中掉轉迴頭兒,一圈兒又一圈兒地,把她的細嫩脖頸,給纏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鳳兒啊,這俗語說得好:‘聽人勸,吃飽飯。’你現在總算明白了,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了吧?瞧瞧,這還得虧是這條鞭子沒安倒刺,不然的話,你早就血肉模糊,性命堪虞了。”


    龍髯客見狀,趕忙撲上前去,幫助唿吸不暢、兩眼翻白的李丹鳳,卸下了長鞭,疼惜不已地苦口婆心道。


    “哎呀!!大胡子,疼、疼!我好疼啊!”


    李丹鳳用雙手捂住了,被勒得青一道兒、紫一道兒的小脖子,哭哭啼啼地,不住咧嘴喊疼;龍髯客便把她攙扶到了一旁坐下,為她擦幹淚痕、塗抹藥油,連聲安慰她道:“好啦,鳳兒乖,不要再哭啦!一點點小傷而已,明天就會消腫兒了!”


    “大胡子,我本來是想打你的,怎麽,你不生氣嗎?!”


    李丹鳳的心中大為觸動,一逗、一逗地抽泣著,追問他道。


    “傻鳳兒——你把自己傷成了這樣兒,我才生氣呢!”


    龍髯客和藹地笑了笑,搖頭歎息道:“唉,罷了,既然你這麽喜歡鞭子,非得練習不可,那師兄就去專門兒定製一條長柄的短鞭,省得你以後,再笨手笨腳地傷到了自己。”


    “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謝謝師兄!”


    李丹鳳聽了,不禁破涕為笑地鼓掌歡唿道。隨即,就撲進他的懷裏,在他的臉頰之上,“啵”地猛親了一口道:“大胡子,你待我真好!!”


    雖然李丹鳳此際年紀尚幼,可龍髯客,卻依然被她親的是麵紅耳赤、渾身一僵,正欲不著痕跡地緩緩推開她,她卻已經“嗖”的一下兒,鬆開了雙臂,手指著頭頂,銳聲尖叫道:“誒,大胡子快看,天上有隻大鳥兒!!”


    “師父說我在入門之時,年紀太大,根骨發育已成,本門有一些高等的功夫,注定是習練不得了——比如眼前的這種輕功,便為其中之一。唉,好不令人遺憾哪!”


    龍髯客昂首望見一抹寬大的黑影,正自兩人的頭頂之上,如煙似霧地一掠飛馳而過,認出那正是他們的恩師雙刀婆婆,而並非是什麽“大鳥兒”;不由得心底愀然不樂,遐思悵惘道。


    ——分———割———線——


    且道那雙刀婆婆,夾挾著阿梨,跳牆躍入了“憩風苑”的二進內院兒,進屋關門後,便將她放下站穩,解開了穴道。


    “老婆婆,請問您為何要無緣無故地,挾持小女子來到此地呢?”


    阿梨連忙定了定心神,十分警惕地施禮詢問道。


    “嘁......”


    那雙刀婆婆針對著“小女子”這三個字,嗤鼻嘲諷一笑,方欲啟齒答言,便轉眼瞧見了阿梨發際所戴的那朵石榴花兒,立時就怒氣衝衝地一把薅了過去,扔在地上,抬腳碾得粉碎。


    “誒?老婆婆,你為何要踩我的花兒啊?!”


    阿梨素知她的恩師獨孤遠峰,平生極其地鍾愛石榴花,不僅在其結苞怒放的日子裏,天天觀賞、憐惜入骨,就算是對待那些枯萎的落花兒,亦會一一地拾起,妥為掩埋。此刻見那雙刀婆婆竟是這般地當麵踐踏,禁不住萬分的火大,手握著雙拳,忿忿質問她道。


    “哼,什麽破爛兒東西,也值得如此地寶貝?!一個是這樣兒,兩個是這樣兒,三個、四個的,還是這樣兒!”


    雙刀婆婆卻是一甩袍袖,森然不愉道:“本婆婆卻偏愛一棵棵地砍倒、踩碎,你們能奈我何呢?!哼!”


    “老婆婆,花既已毀,神仙難複,我獨孤阿梨除了徒喚惋惜之外,還能如何呢?”


    阿梨便抱拳在懷,朗聲說道:“隻是一草一木、一花一葉,縱然是微小脆弱,也自有著它的靈性與哀苦,請您往後,千萬莫要再荼毒、敗壞。”言畢,轉身就走道:“告辭了!”


    “好啊,你竟敢對著我,這麽說三道四、指手畫腳的,真是好大的膽子啊,哈哈哈!!”


    雙刀婆婆先是聽得、看得,一愣一愣的,隨後,便兩眼望天地仰麵大笑著,身形一晃,擋在了她的麵前道:“獨孤阿梨,你今天除非是當場打倒了我,否則,休想離開這裏!”


    “嗨!”


    阿梨毫不猶豫,“嗨”地大喝了一聲,右手肩、肘、腕三點驟連一線,齊挺齊平,力發五成,拔拳直擊那雙刀婆婆的丹田之處。


    “哼,微末之技,亦敢用強?!”


    雙刀婆婆則對於她的進攻,甚是不屑一顧,直接閉上了眼睛,搖頭哂笑道。伸出左手的食、拇二指,漫然迎上,隨意地捏住了她的拳頭,微微一抖,就“哢”的一聲輕響,將她的整條右臂卸了下來。


    “獨臂女俠小阿梨,還不快快跪倒,向我磕頭求饒嗎?!”


    雙刀婆婆半啟雙目,側首斜睨著她,嘲弄地嘻笑說道:“不然的話,我就任由你變成終身殘疾女俠,絕不替你接上手臂。”


    阿梨卻是咬牙發狠不語,提足十成的功力,一往無前地左拳續出。


    “無臂女俠小阿梨,你還是乖乖兒地磕頭求饒吧!”


    那雙刀婆婆顯然是在有意地戲耍於她,又如法兒炮製地卸下了她的左臂,言笑晏晏道。


    “本大女俠偏不低頭、偏不求饒,寧願終生殘疾,你也一樣莫可奈何!”


    阿梨隻疼得汗如雨下,麵色青紫,但仍舊毫不示弱道。說著,又是縱身飛起一腳,陡然橫踢了過去。


    “嘖、嘖、嘖,你這小娃娃的這股子狠勁兒,倒和老婆子頗為投緣。”


    雙刀婆婆見狀,反而咂舌不已地嗬嗬笑讚道。當下不閃、不避,任由她狠狠地踢了自己一腳,和顏悅色道:“不求便不求,何苦這麽拚命呢?”隨後,便飛快地出手,幫她瞬間接迴了雙臂,客客氣氣地躬身致歉道:“敬請孤獨女俠大人大量,莫以為怪,老婦多有得罪了。”


    “婆婆言重了——晚輩年幼位卑,哪裏擔當得起。”


    阿梨大感意外地急忙還禮答道。接著,就佯裝活動兩隻受傷的臂膀,趁機偷眼打量了那雙刀婆婆的麵具一番,之前的反感心理一掃而光,心中頗為好奇道:“不知這位婆婆的真實麵目,究竟如何呢?啊,對了,她既自稱是‘雙刀婆婆’,那為何腰間卻隻是佩戴了一柄長刀呢??”


    “瞧瞧,這滿頭的青絲啊,都成了什麽樣子了?!”


    雙刀婆婆便將她拉到了內室的梳妝台前,讓她對鏡端坐著,拿起了一把木梳道。說著,就動手解開了,阿梨自己隨便綰起來的兩隻毛毛躁躁的發髻,輕輕地用梳子,幫她重新地理順、綰好。


    “多謝婆婆。”


    阿梨此番乃是自打記事以來,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女性長輩這般溫柔細致的照顧,心底大為觸動,忍不住眼圈兒發紅,鼻梁酸楚地低聲稱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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