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天哪,我的天哪!!......”


    柯芙蓉就像是一陣風兒似的,趔趔趄趄地跑迴了司衣庫,一頭撲倒在矮榻上,這才驟然間,捶胸頓足地號啕痛哭了起來:她又怎麽可能,會當真心甘情願地,墮落至歪門邪道兒呢?然而李全和欣兒,近來一直對她左右夾攻、步步緊逼,自己眼見難以善了;而眼前惟一的出路,便是投入到五陰魔王的麾下,設法練成絕世的武功,他日方能魚躍龍門,破繭成蝶,不再動輒委委屈屈、低三下四地受製於人。至於嶺南此行,未來是喜是憂、是福是禍,當此水深火熱之際,誰還能管得了那麽多呢?!


    第二天清晨,柯芙蓉離開司衣庫,坐著馬車,前往外院客居,與五陰魔王師徒會和。


    “哈哈哈哈哈!”


    “哼,臭丫頭,你且別得意得太早,咱們山長水遠,日後,有緣再見!!”


    途經“石榴別院”時,柯芙蓉偶然聽見裏麵,隱隱傳來了阿梨和獨孤遠峰師徒倆,無憂無慮的笑語之聲,不由得怒火攻心地暗自發狠道。


    —分———割——線——


    那獨孤遠峰因深知愛徒阿梨,聰穎非凡,記憶力極佳,其資質,遠遠地超出了其他的孩童,所以,特地跳過了《倉頡篇》、《千字文》和《凡將篇》等,粗淺的啟蒙文字,直接取來,諸如《南北朝小品》、《詩經》、《論語》、《孟子》、《道德經》、《周易全書》等,各種曲妙、玄奧的書籍,由最樸實易懂的《南北朝小品》伊始,為她分門別類、逐字逐句地,一一詠讀、解釋。


    阿梨坐在南窗之下,耳聞目視,用心領悟,起初的幾天,隻覺得字字生疏,艱澀難懂,聽得十分吃力,每一段、每一句,都需得獨孤遠峰鞭辟入裏地詳加剖解,方能大致明白。但十幾天過後,便即漸入了佳境,停止瑣碎的發問,稍加思索,便可自行領會,一時間滿懷歡喜、神彩飛揚,頗得其趣。


    “......性多儉吝,惡衣粗食,亦常無肉,止有韭茹韭菹。”


    獨孤遠峰見狀,甚感欣慰,繼續抑揚頓挫地誦讀念道:“崇客李元佑語人雲‘李令公一食十八種。’人問其故,‘二九(韭)一十八。’......”讀到此等異常的滑稽之處,師徒二人,又一齊忍俊不禁地和往常一樣,縱聲大笑了起來道:“哈哈哈哈哈!”


    ——注:文中的此段,為北魏散文家楊炫之的小品文,《高陽王雍》的末尾幾句,大意是說,陳留侯李崇生性吝嗇、愛財如命,飲食特別地節儉,平時隻吃炒韭菜和醃韭菜,這兩種下飯的菜肴。他家的食客李元佑,對別人宣稱道:“李崇一頓飯,要吃十八個菜。”人們問都有什麽菜,李元佑便搞笑地答道:“二九(韭)一十八。”


    每天的午飯過後不久,獨孤遠峰就緊接著教引阿梨盤膝瞑目,打坐調息,修練內功心法 “太上功”。


    這“太上功”,乃是青山派的獨門內功心法,其深淺程度不一,統共分為九層,由低到高,章法迥異,層層遞進,累累至頂;其特異之處在於,前三層的基礎心法,修練起來極難、極慢,每一層都須要習練者,至少花費五年以上的刻苦研磨,方能參悟出個中的精妙;但打從第四層開始,便就“繁複化簡易,唿吸亦為功”,達到了“我不練功功練我,人不練功功自練”的,“功由心生,我在功在,人功合一”階段,大道如砥,返璞歸真,再無具體的條條框框約束,隻需自然調息,便可按照自身的悟性高低,逐級地提升內力,直到臻達至第九層的無尚境界。


    最令獨孤遠峰驚喜的是,阿梨福禍相依,機緣巧合,在幼年時期,曾經吃下的那枚異果“太歲”,原本就有自生內力、不練而成的神奇功效,天然暗合了,“太上功”前三層所苦苦追尋的微妙玄機,故此輕輕鬆鬆、毫不費力,打一開始,就直接達到了第四層的神妙心法,因此,要比其他的凡俗之輩,省卻了二、三十年的艱難曆程。


    待到月掛柳梢、萬籟俱寂,於朗朗的夜空之下,獨孤遠峰又開始教導阿梨,舒展、活動開來筋骨,習練外家的剛猛功夫,先是從紮馬步、擊沙袋、站樁,這三樣兒入門的基礎動作練起,其次,是閃、轉、騰、挪的中等身形步法,繼而,才一步步提升至拳腳搏擊、擒拿對招兒等等,高難係數的外家格鬥之術,一連三月,天天如此,日日無休,夜夜不輟。


    ——分——割———線——


    這天的近午時分,李丹鳳派遣沐雲姐妹倆,跑來再次有請阿梨,去往“薔薇苑”敘話。阿梨的心中惦念著小黑子的音訊,是以稟明了師父之後,便匆匆忙忙地趕了過去。


    “阿梨姐姐,我實在是對不起你——我答應過你的那件事情,終究還是沒有辦成。”


    然而見麵之時,李丹鳳卻是垂頭喪氣道:“那長風客棧的人說,小黑子哥哥已經失蹤了半年有餘,下落不明;我爹爹雖然命人問過那些小二,都說他泰半是逃走了,但是據聞,小黑子哥哥他家人俱亡,從前是被他寡居的繼母,在改嫁之前出賣為奴的,早已是孤苦無依。是以,眼下能夠逃向何方,誰也難以猜想。我爹爹也曾派出了許多的人手,四處打探了很久,可仍舊是毫無消息,隻怕是......再也找不到他了,唉!”


    “唉!!!沒想到,他的身世竟然比我更苦,生存的環境,也更為惡劣。”


    阿梨越聽越是難過,不禁痛心疾首道:“他一定是在客棧,實在熬不下去了,又想不到,我能這麽快地與他團聚,所以,才不得不逃出了虎口,孤身一人流浪在外,另尋一線生機的。”


    “都怪我!!阿梨姐姐,如果我早知道你這麽喜歡他,我就應該把他一起買進府裏才是。”


    李丹鳳又是內疚、又是懊惱地,跺腳惋惜道:“那個小黑子也是,怎麽光顧著替你開口,唯獨不提他自己呢?!”


    “嗐,他那個人哪,乃是這天底下,最為嘴硬心軟之人了——迴想當初,他一定是生怕你連買我都難,不想太為難了你,更加擔心,會連累著我都走不了。”


    阿梨黯然一笑,強忍著傷懷,反過來安慰她道:“好了,不礙事的,丹鳳妹妹,你別難過了。其實,這樣也好,昨日我剛剛偷看了幾眼,擺在師父案頭上的《易經》,正如裏麵的《遁卦第三十三.九四》所雲:‘好遁,君子吉,小人否’。以他的聰明機智和仁義善良,想來不管身處在何地,都能生機盎然、蒸蒸日上地,闖出屬於他自己的一片天地,無論如何,也總比困在長風客棧裏舒心。”


    ——那《易經.遁卦》裏的“遁”字,本是韜光隱晦,不露鋒芒的意思,但阿梨年幼無知,又不曾得到獨孤遠峰的指點,因此,把它誤解成了“逃走”之意。


    “欸,阿梨姐姐,這個《已經.布拉布拉.布拉》的,是一本兒什麽菩薩娘娘經啊,鬼才能聽得懂呢!你今天說話,怎麽如此地古怪呀?!”


    李丹鳳撓頭困惑道。


    “是《易經》,不是‘已經’!”


    阿梨哭笑不得地解釋了一句後,又點頭沉吟道:“嗯,想來這逃走之念,在那日之前他就早有計劃,是以,才會在臨別的時候兒,特意和我定下了十年之約。既是如此,那我就隻需依約靜候即可。好在九年的光陰,說短不短,說長,卻也不過是彈指之間罷了。別說是九年,就是十九、二十九年,甚至是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我獨孤阿梨,都一樣等得。”


    “好啊,既然你喜歡等,那就等好了,我陪著你呀,一起等!!”


    李丹鳳這才放下心來地,笑嘻嘻說道:“哦,對了,阿梨姐姐,我一直都在納悶兒,那無名夫子,為何偏要賜你姓‘獨孤’這麽奇怪的姓氏呢?姓李、姓武、姓公孫,不都比它好聽得多嗎?!”


    “哦,許是我師父,唯恐我身處在國公府邸這樣的錦繡富貴鄉,時間久了,會日益驕奢放逸,不思進取,忘記了根本,”


    阿梨遵從著師命,難以直言告知李丹鳳,這“獨孤”二字,乃是他的本姓,隻得含笑托詞道:“故此,才特以‘獨孤’二字警醒於我,好讓我日夜牢記著出身,勿縱勿忘,奮發進取,自強、自立吧!”


    “哎呀!阿梨姐姐,無名夫子就是待你過於嚴苛了,也虧得是你,才忍耐得住!”


    李丹鳳不疑有它地,大發感慨道:“好在我那個掛名兒的師父沒有這麽多事兒,不然哪,我寧可和那個小黑子一樣,索性逃走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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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下旬的一天上午,獨孤遠峰照例在書房之內,為阿梨頌解《詩經》,當讀到《小雅.四月》,這一篇章當中的“秋日淒淒,百卉俱腓”此句時,恰逢一陣凜凜的秋風,臨窗吹來,頓覺涼意盈懷而滿室蕭瑟,轉目瞧見阿梨,同樣也是一副沒精打采的萎靡之態,便索性拋下了書卷,帶領著阿梨,來到了庭院之內,散步消遣。


    由於此時乃是仲秋的季節,樹上的石榴花,大多已經凋零殆盡,隻剩下廖廖的數朵,夾雜在繁枝密葉當中,脈脈地散發幽香,搖曳生姿。獨孤遠峰舉目凝視著它們,自顧含情追憶,沉思不語。


    “阿梨呀,一連好多天了,你都一直這麽蔫頭耷腦、悶悶不樂的,是有什麽心事嗎?”


    過了良久、良久,一群大雁從遙遠的天際,擺陣列隊飛過,振翅一齊奔向南方,發出了“嘎、嘎、嘎”的長鳴之聲。獨孤遠峰這才被其驚醒迴神,緩緩地轉過頭來,溫言詢問她道。


    “啟稟師父:弟子最近半個月以來,每逢習練外功之際,總是笨手笨腳、力不能及的,感覺很是疲憊。”


    阿梨甚為苦惱地拱手說道:“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我天資愚鈍,不配習武......”


    “誒~,亂講!”


    獨孤遠峰怫然不悅地打斷了她,嚴詞訓斥道:“你這才習練了幾天哪,就想借故半途而廢了嗎?不就是遇到了,一點點挫折嗎?須知自古至今,凡是武林豪傑,又有哪一個人,沒有經過數十載的摸爬滾打、勤修苦練呢?真是胸無大誌,不堪雕琢!”


    “是,師父,弟子知錯了!往後,再也不敢這麽沒有出息了!”


    阿梨漲紅著臉頰,深感羞愧道。


    “嗯......,阿梨呀,‘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句話的含意,你可還記得嗎?”


    獨孤遠峰見狀,便稍微地緩和了一些道。


    “是,弟子記得。”


    阿梨俯首呐呐說道。


    “嗯,你記得便好。”


    獨孤遠峰頷首注視著她,和煦而又語重心長道:“然則,古人亦雲:‘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你數月以來,也的確是習練得過於緊張,失於調養了。不妨暫且歇息上兩天,去和李丹鳳,好好兒地放鬆、放鬆。另外,還有一條兒:你現今既然已經能夠通曉文理、明辨是非了,那麽,往後的晨讀,就盡管自行研修,若有不解之處,再來問我;且在保證合理進度的前提之下,大可隨意地去遊覽各處的花園兒,由此,也可以陶冶情懷,鬆散筋骨。”


    “是,弟子遵命——多謝師父開恩,多謝師父開恩!”


    那阿梨任憑著素日再怎麽崇武好學,卻終歸隻是一個誌向未明的小小少年,一聽此言,立馬兒便笑逐顏開、眉飛色舞地作揖不迭道。


    “咦,阿梨的這一笑,怎麽和師姐的年少之際,如此的神采仿佛、形貌相近呢?!”


    獨孤遠峰眼見著阿梨此狀,心內竟是“忽悠”的一下兒道。隨即,就又悄然地自嘲笑道:“嗐!獨孤遠峰,你當真已經是,癡、傻成瘋了!阿梨雖則一向乖巧可愛,但如何能與師姐的美貌相提並論呢?!這隻是一時的錯覺罷了。”


    獨孤遠峰念及至此,一時難以抑製住內心的情思翻湧、渴念無極,不由得胸腔訇然震鳴,“嗬——嗬——嗬——”地長嘯一聲,摶搖直上,拔身躍起,從樹頂上摘下了一朵,飛火流霞、嬌豔欲滴、盛開怒放的石榴花來,輕輕佩戴在了她的鬢角兒一側,點頭微笑道:“嗯,果然俏皮了許多——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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