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底下老位置,臨欽頭頂大晴天,冷眼看著挨在他小方桌邊上的長方桌。


    ………和長方桌前端坐的一對人。


    找上門的道長媽媽一臉鄭重,正提筆往一方黃紙上寫寫畫畫,戴著墨鏡遠遠看過去,黃紙上線條勾勒,模模糊糊。


    光看這模樣就忙得很。


    他爸也忙。


    他爸哪怕看不見,也忙著耐心在邊上陪著,邊喝一口桌子前黑漆漆苦巴巴的湯藥。


    臨欽更忙。


    臨欽忙著時隔三天後的幾個號碼牌。


    大早上稍微冷清些,沿路加上排上號的也就十來個人說說笑笑地圍上來。


    一看這老位置新添的桌子新加上的人,沒排上號的大爺大媽也忍不住過來問。


    “小師父,這……這不是那天來測字的道長嗎?怎麽跟你爸坐一塊兒了?”


    臨欽臉色麻木,淡淡吐出幾個字:“………世事難料。”


    王子變青蛙,道長變親媽的世事難料。


    對上大爺大媽們還是疑惑的眼神,臨欽長吸一口氣,繼續道:“道長道法深厚,以後就是我的師父了。”


    這話一落,大爺大媽們頓時對一旁的宋鬱華肅然起敬,聊了起來。


    “小師父這麽厲害,那道長可不得了了!”


    “哎!聽我鄰居家的表外甥說了,說是昨天臨家來了對玄士,把原先請來的十幾個玄士都趕了出去呢!不會就是道長跟小師父吧!”


    “那還有錯!道長跟小師父三天前不就定下了要一塊兒去臨家嗎!”


    臨欽掏出冊子,憋著口氣冷笑一聲:“今天第一個誰!”


    清冷的少年音落下,人群瞬間噤聲,趕緊掏出自個兒的號碼牌確認。


    沒一會兒,上來一個長相粗狂的大叔,大約看了三天前臨欽給宋鬱華的測字,也興致勃勃地報了個“寶”字出來。


    臨欽看了眼他的麵相,眼神難得溫和,脫口而出:“寶蓋為官,中間為王、下方為貝,大叔的還將來前程似錦,而且大叔是個積德行善的好人,福蔭子孫。”


    大叔立馬樂了,豎起大拇指:“我還沒說是給我兒子算前程呢,小師父厲害!一下就看出來了!”


    臨欽笑了笑:“大叔跟我爸爸一樣,是常年為孩子操心勞神的麵相。”


    大叔連忙問:“那小師父,我兒子閨女是龍鳳胎,都活潑好動的,我總擔心他哪兒磕著碰著,之前請了個簽,說是七歲得防個劫,可也不說是個什麽劫,眼看兩孩子過了年就七歲了,我跟孩子他媽本來也不信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但到底是跟孩子扯上了,您看能不能給個簡單的指示?”


    這話一落,臨欽難得愣了。


    這……說他是小神仙,那是相對於這些什麽都不懂的大爺大媽,但真要算起來,他其實還是個半吊子。


    簡單的麵相不打緊,測字也就勉勉強強,三天前還是宋鬱華開啟了他的頭一迴測字經驗。


    而這種關乎命理玄法的測算,他………當然更加不大懂了。


    臨欽沉默,耳根忍不住微紅,墨鏡下眼神閃了閃,正思考著怎麽圓過去。


    思考著思考著,就聽到另一張方桌上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笑聲。


    臨欽頓時一怒,餘光瞥了眼邊上看戲的宋鬱華。


    還不是你!非得讓我測字!接下來還指不定有多少人也冒著新鮮感過來測字!


    宋鬱華手上動作沒停,頓了頓,用隻能三個人聽到的聲音緩緩道:“………給你的冊子中間翻七十六頁,有詳細解法。”


    話落,上一秒耳根隻微微泛紅的少年,下一秒整個耳後根通紅。


    繃著一張臉努力不看她………誰說我解不出來了!不用你幫忙!


    宋鬱華微微抬眼,眼裏全是憋不住的笑意:“……真能算?”


    臨欽:…………


    母子倆能僵持,對麵等著算命的大叔跟圍觀的人群等不了,臨淵歎了口氣,視線死角處安撫地拍了拍兒子。


    “……好了,別讓人家等了。”


    臨欽難得賭氣,被親爸一提醒也知道分清場合。


    臨淵難得賭氣,看了眼他爸,又看了眼手邊已經喝得差不多的湯藥,拿起保溫杯又給灌了滿滿一杯。


    好不容易喝完一杯的臨淵:…………


    臨欽繼續繃著臉,不情不願地從布袋裏掏出那本冊子,放在方桌下翻到七十六頁後草草一看。


    再抬頭對上對麵滿是期待的大叔,緩了緩語氣。


    “加官之王,您跟孩子媽媽對他們的保護已經足夠,隻是貝為錢,錢為金,日常防範一下硬物撞擊。”


    大叔一愣,頓了兩秒突然猛地一拍掌!


    “對了!家裏正好要裝修,堆了一堆的石泥材料,孩子又好動,這要是一個磕碰可不就是得撞上了嗎!”


    大叔說完閉了閉眼,鬆了一大口氣,趕緊掏出錢包往桌上放了好幾張紙幣,滿臉的慶幸。


    “謝謝小師父謝謝小師父,這裝修大不了緩上一年!”


    送走大叔,又在冊子的輔助下接連算了兩個,日頭已經到了頭頂上。


    天橋底下也漸漸冷清起來。


    正午休息的功夫,臨欽看了眼宋鬱華,畫了一上午,還在畫。


    終於憋不住問:“你這畫的什麽?”


    一條條一道道的,看也看不懂。


    宋鬱華沒抬頭,手裏動作也沒停,悠悠道:“兒子,靠你現在這樣東家長西家短的算法,可能得算個大半輩子才能在榕城這個地方算出點名堂,攢上點錢。”


    臨欽:………


    倒也不用說得這麽直白。


    ……再說你不是攔著我報仇嗎,我現在又不用出名。


    退一萬步就算出了名,昨天跟你進了臨家這一趟,老妖婆怕是把我這個瞎眼小子記得門兒清,我也糊弄不了那位摔了半顆牙齒估摸著已經記恨上我的便宜弟弟。


    這麽一想,他這個道長媽媽還真是奔著斷他複仇大計來的!


    臨欽心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看了她一眼,還在位子上寫寫畫畫個不停。


    又轉頭看了眼他爸,他爸端端正正坐在邊上,哪怕眼睛看不見,也耐心地等在邊上。


    臨欽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他爸平時性子也溫潤,待人接物一向都是骨子裏發散出來的溫柔,可今天明顯格外的,獨一份的溫柔。


    這就是和諧一家三口但除了他的家庭環境嗎?


    臨欽抿了抿唇角,頓時有些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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