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修孤獨地坐在太師椅上,接受著常樂挑釁的目光,努力保持著巋然不動的模樣。


    作為太守,他一定要護住自己的威嚴!


    “哇!”


    一聲驚歎從那個腦袋堆裏冒出來。三三兩兩,又開始對這幅畫進行誇讚。


    張長修又有些坐不住了。


    常樂不懷好意地往他旁邊靠了靠,笑道:“太守老爺,看來,你要兌現承諾了。”


    張長修麵部表情有些糾結,又端起旁邊的茶水。再一口涼茶入口,趁機活動活動臉部表情。涼意刺腦,將那股子躁動也壓了下去。


    “本官也未反悔。來呀,認得如何?”


    聽見太守一聲肅喝,捕頭和衙差忙催促五個目擊人排列站好。


    五人齊齊行禮,異口同聲:“迴老爺,幾乎無差。”


    師爺這時也將畫小心拿起,抖了抖,展在張長修麵前。


    張長修有那麽一瞬的驚豔,鬼使神差地伸手將畫紙接了過來,上下仔細端看,有種發現新奇事物的悸動。


    畫中人像,眉眼深刻,明暗之間如有血肉,深淺之下五官立現。筆法獨特,運轉別異,加上這畫筆乃是柳枝所燒炭條。張長修別有深意地偏頭看向常樂,似要透過她的雙目望穿她的魂魄。


    那雙琉璃目中,隻有他的倒影,以及沒有絲毫掩藏的狡黠與傲慢。頓時,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張長修將畫重新交給師爺,令道:“那便根據這幅畫像,再畫上十幾份,貼在各個城門口、布告處,盡快將嫌犯捉拿歸案!”


    “是!”


    師爺和衙差應命,神色語氣皆是滿滿的必勝之意。


    常樂含笑看得樂嗬,家國情懷被他們勾起,切實感受到為社會做貢獻的自豪感。長長地吐了豪氣,準備向張長修提出迴去的事兒,卻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好像在等什麽。


    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有些尷尬。


    “你們,看著我作甚?”


    師爺捧著畫上前,笑得畢恭畢敬:“麻煩夫人再畫些。”


    常樂在眾人的目光壓力下,咽了咽口水。仔細迴味了下張長修下的指令,感覺掉進了坑。滿是拒絕地後退,像躲瘟疫樣的離那副畫遠遠的。


    “我都畫出來了,你們找人模仿就是。”


    師爺含笑逼上前:“夫人之畫技,不敢說天下,十三郡確實是沒有人可匹。還得麻煩夫人。都是為了郡城百姓能夠早些安寧。”


    這時候冠冕堂皇戴高帽,常樂已經不想接受了,苦著臉道:“你們找的畫師,隻是腦子想的不夠豐富……”


    “畫的也沒您的細致。”師爺忙接話,笑的像隻老狐狸,“他們所畫沒有夫人這般形似,若是出了一點紕漏,又會影響案情的進展。”


    常樂咬唇看向張長修,見他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轉了轉眼珠子道:“我畫也不是不行。太守老爺,你知不知道,那個壺院,真真是冷的要命,我吃不好睡不好。”


    “你是太守府的主母,難道不會自己安排?過得差,怪我?”張長修懶得看她,起身活絡活絡坐到難受的身子,緩步邁向擺滿畫具的桌案,“你們五個也迴去罷,今日算是立了大功,記得隨時等候傳喚。”


    “是,小人告退。”


    五人一齊行禮,躬著身子忙退了下去。


    “現在便畫罷,慢了小心趕不迴去吃晚飯。”張長修拿起桌子上的炭筆,轉了個圈兒,抬眼向常樂遞了遞。


    常樂抿唇,做了個深唿吸。上前從他手裏取過炭筆,笑道:“你的意思,以後太守府歸我管了?”


    “你是主母,府中家事,不是你管難不成是我管?”張長修收迴手,抖了抖袖子,一敲桌麵,催促道,“快些罷。”


    “莫催,老娘出馬,快如閃電。”想到自己的生活將得到極大改善,常樂來了精神,扭頭使喚衙差道,“給我張凳子。”


    立馬有人給她搬了把椅子。


    “再給我買幾枝炭筆罷。”常樂不客氣地繼續說要求。


    張長修瞟向之前買筆的那個衙差。


    衙差雙腿一抖,扯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屬下這就去。”


    “劉三,你在這兒等著。何師爺、孫頭,我們換個地方。”


    張長修三言兩語將人安排的明明白白,最後瞧了眼專心畫畫的常樂,嘴角不經意露出淺笑,轉身率先出了門。師爺和捕頭緊隨其後,隻剩下那個叫劉三的衙差繼續陪著。


    門外天陰雪落,門內佳人作畫,一派祥和。


    常樂一口氣畫了三個時辰,地上整整齊齊擺了十二張畫像。頭暈眼花之際,才發現桌子上不知何時已經掌了燈燭,劉三在旁靠著柱子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


    “你還困得不行,我都要厥過去了。”


    常樂暗怨一句,雙手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向門外,天色已經黑的不像樣子。


    而張長修似乎一直沒來過。


    “再這樣下去,我眼睛遲早要廢。這兒還沒眼鏡讓我戴。”


    常樂低聲嘟囔,已經感覺到視線有些模糊了。揉了揉睛明穴,閉了會兒眼睛再睜開,勉強好了些。雙手叉腰,在那一幅幅畫像旁邊遊蕩,想著要不要把這些畫給上層漆保護一下。


    劉三夢中驚醒,看見眼前有個人影在晃,嚇得就要拔刀自衛。等看清是太守夫人,立馬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收迴動作,心虛地笑了笑。


    “夫人畫完了?”


    常樂點頭:“這麽多應該夠了吧?”


    “夠了夠了。”劉三看著滿地的成果,連連點頭,“我去叫老爺來。”


    “嗯,讓他快點,我現在又累又餓,想趕緊迴去了。”常樂疲憊地打了個哈欠。


    “是。”


    劉三麻溜地跑了出去。


    常樂雙目惺忪,重新迴到畫案前,打開茶壺蓋,裏麵已經沒了茶。舔了舔略幹的嘴唇,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隨意將桌上的東西規整了下,雙臂一環當做枕頭,腦袋往上一擱,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張長修迴來時,一眼看見趴在案上睡著的常樂,又掃了眼地上一片的畫像,心情複雜。輕聲問劉三:“這畫怎麽鋪地上?”


    “迴老爺。”劉三中氣十足地開了口,在他的目光警告下不明所以地放弱了聲音,四處瞟了瞟,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話道,“迴老爺,夫人說,炭畫隨便一抹就毀了,所以不能碰不能折卷也不能疊放。”


    “那明日便這樣一張張拿去貼罷。”


    張長修剛說罷,便注意到常樂的腦袋動了動,然後迷迷糊糊地抬了起來。神色變了變,收起謹慎小心的姿態,腰背挺直地站在原處。


    瞧著她腦袋在半空中定了會兒,扭了過來。雙眼迷蒙,神情迷茫,沒了這些日子的尖銳伶俐,顯得乖順柔和許多。讓人想揉揉她的腦袋然後擁入懷中。


    “你迴來了?”常樂毫不顧忌地打了個哈欠,伸著胳膊坐直身子,形象全無。


    張長修不由一歎,被她適才模樣欺騙的腦子也清醒起來:“嗯。”


    “太好了,可算是累死我了。”


    常樂扶著椅子站起來,晃了晃腦袋,雙手就要揉上眼睛。


    “別動!”張長修突然出聲。


    常樂被嚇醒:“幹什麽?”


    “把你的黑爪子洗一下,我可不想養個瞎子。”張長修從袖中掏出一個帕子,上前遞給她,隨手收了一下亂糟糟的桌麵。


    常樂愣了下,看了看雙手決定接過,拿在手上一頓亂擦。


    不會兒,白帕子成了黑抹布。


    劉三和孫捕頭見狀,忙去搭把手。劉三出去打水,孫捕頭從張長修手中奪下活計,風卷殘雲,所有東西都被堆在一旁。


    常樂被他們這麻利兒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對麵又站著張長修,突感場麵之嚴肅,不禁咕叨:這種兩軍對壘,收拾戰場的情形——


    難不成是想跟她扳手腕兒?


    張長修對於孫捕頭的粗獷真是無話可評。他哪兒叫收拾,分明就是在掃垃圾,糟蹋一桌子筆器墨具,作為讀書人著實無法視若無睹。但孫捕頭向來就是這般,他也懶得再提。


    目帶不忍地挪開視線,發現常樂一臉戒備待戰的神色,好奇她是又想到了什麽。


    何師爺提著個食盒,慢悠悠走過來,將食盒往桌子上一放道:“孫頭,這不喜讀書沒什麽關係,可書紙筆墨、文房器具還是要珍惜的。”


    孫捕頭笑了兩聲道:“何師爺說的是,待會兒俺老孫就像伺候祖宗樣的將它們好好地供起來。”


    這種變相罵讀書人的話,張長修和何師爺聽著都不怎麽舒服,也就是知他沒惡意,純粹表達心情,才不予計較。再者,他們和一大老粗為此爭執,也是在掉讀書人的麵子。


    常樂的警惕心在何師爺放上食盒那刻便鬆懈了,樂嗬看他們鬥嘴。雖也覺孫捕頭說話難聽,但很是喜歡。畢竟他懟的張長修都皺起了眉頭,大快人心。


    真像個老潑猴!


    “這是今日施粥剩下的臘八粥,還有郝嬸剛剛炒的兩個菜。老爺和夫人便將就一下罷。”


    何師爺動作儒雅,加上一小把山羊胡,給人的印象很好。


    常樂一眼就覺得,他跟那些偷奸耍滑、道貌岸然的壞水師爺不一樣。


    在21世紀時習慣了客氣,此時也笑嗬嗬地幫著將菜拿出來,擺在桌子上。


    一盤清炒小白菜,一盤酸辣醃蘿卜,配上一碗臘八粥。


    真的是很簡樸了。


    “看著很開胃。”常樂不失禮貌地笑了笑,“原來衙門也開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品凰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跳水的鬆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跳水的鬆鼠並收藏一品凰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