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氛圍,一直保持的低氣壓,讓時間的感知度變得很高,一分一秒清清楚楚。熬了一杯茶完,衙差還沒迴來,除了張長修以外的人都緊張到想昏厥。


    常樂起身,長吐了口氣,表示自己還活著:“我出去轉轉。”


    張長修默然,眼神示意一個衙差跟上。


    其他人相互之間目光流轉,也很想找個理由離開。


    一出門,冬風夾裹著雪花鋪麵而來,吹了個透心涼。常樂終於感覺鬆快許多。


    在外麵凍死,也比在裏麵憋死好。


    衙門的後堂外,就是個小院子。盆栽擺的整整齊齊,幾棵鬆柏依舊青綠,石頭道路被打掃出來,積雪堆在兩邊。


    常樂也懶得溜達,便蹲在門前石階,吹著冷風發呆。等著趕緊把事情解決,好去找齋主,鞏固這條創業之路。


    見她坐下,跟出來的衙差不知所措:“夫人,地上涼。您不是要到處轉轉?”


    常樂抬眼看他:“懶得轉,就坐這兒透透氣。”


    “是。”


    衙役乖乖站在身後,跟著在外麵受凍。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他還是想靜靜地待在堂屋裏。


    好容易等到買筆的衙差迴來,常樂忙起身將他攔下。


    “直接把筆給我罷。”


    免得張長修再發神經給她折了,那她又要跟他豬八戒穿針——大眼兒對小眼兒。


    賣筆的衙差也覺得給太守夫人比較安全,他兩條腿都快跑斷了,真的不想再跑了。


    常樂將衣裙一撩,大步進了屋,幹脆道:“把目擊者都帶過來罷,別磨嘰了。”


    張長修瞥了眼她手裏的炭筆,忍下煩躁,立馬安排下去。


    帶人的帶人,準備桌案白紙的準備。


    當幾個等到快要睡著的目擊者上場的時候,一切就緒,便讓他們一個個來說。


    第一是個晉市當鋪的小廝:“我見著他的時候,他蒙著麵,我隻看見他的眼睛,眼睛長得又大又圓,就像獅子的眼睛一樣,特別兇。”


    常樂忍不住發笑:所以畫師直接就畫成了銅鈴?也真的是很形象了。


    “不對,他的眼睛像貓的眼睛,綠幽幽的。眼角還有一顆黑痣。”當鋪的另一個小廝反駁道。


    他也隻看到蒙著麵的盜竊賊。


    看見盜竊賊全貌的小乞丐一聽,不樂意了,爭辯道:“他的眼睛像是個黑洞,深陷進去的,看著就要被吸進去!”


    五個人七嘴八舌,光一對兒眼睛,就有了四五種說法。


    又是獅子、貓的,還像黑洞。


    為此,意見難統一,他們五個還爭執起來。


    張長修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這是他第二次經曆這個場麵了。


    見常樂也是左顧右看,暈頭轉向的樣子,有些失望地用手指敲點著桌麵,有些後悔病急亂投醫。


    “好了,別吵了。”常樂扶額,朝身旁的師爺吐槽了一句,“確定他們看到的是同一個人?”


    師爺點頭:“他們描述的所見之人,無論是體型身高還是行跡都是吻合通順的,確定是一個人。隻不過這個容貌……大抵是描述能力及注意的地方不同。”


    常樂明白,這無非是盲人摸象。各自看的角度不同,認知不同,形容的也就不一樣。


    環視四周,旁觀的衙差都是靜靜地站著,就差無聊到睡過去,毫無半點期待,甚至煩躁於這個亂糟糟的場麵。張長修更是一臉“我是腦袋被門夾了才做了個錯誤決定”的表情,大抵是礙於麵子,想默默等這個鬧劇過去。


    常樂輕聲冷笑,轉了轉炭筆,成竹在胸。


    “我來總結一下你們所描繪的。此人的眼睛,形狀偏圓,眼窩較深,瞳孔是綠色的,眼神狠厲,眼角有痣。對不對?”


    五人聽得麵麵相覷,似懂非懂,都沒有反應。


    衙差們有些好奇地抬了眼,看向她。張長修也目露幾分興趣之色。


    “我畫出來你們再看罷。”常樂沒心情看他們的臉色,低下頭在畫紙上大致定好位置,表情嚴肅問,“那顆痣在眼角的什麽位置?”


    陳述這條線索的小廝仔細想了想,在自己的臉上劃來劃去,最後點了個地方:“大概眼尾下一點。”


    “淚痣。”常樂明白,“比較大還是比較小?”


    “小。”


    一頓操作猛如虎,在場衙門中人都開始揣測,太守夫人許是真的會畫畫。更加好奇,太守夫人是經曆了什麽。


    在他們的認知裏,太守夫人一直是胸無點墨的農女。


    至於對畫像的期待,他們是一點沒抱。


    畢竟先前的那個畫師也是這樣一句句問下來的,最後還不是那個鬼樣子。


    唯有張長修目光不同。


    常樂如今的自信與認真,身上散發出來的熠熠光輝,是他完全沒有見過的。對她在壺院的表現不是偶然這件事,有了幾分相信,心中也就多了些期待。


    一時,竟看入了神。


    常樂邊畫,邊總結,再詳細詢問,企圖將各部位明顯化、細致化。


    師爺雙手交握,自然地放在身前,守立在桌旁做協助,隻是用餘光偶爾掃兩眼紙麵。隨著常樂動作嫻熟地將五官一點點畫出來,他的目光也逐漸偏挪,臉上慢慢露出驚喜之色。


    約莫過了一刻多鍾,常樂捏著炭筆,扶腰直身。


    上下細細一看,除了那個綠眼珠子無法表現外,已盡最大的能力將他們描述的形象畫了出來。停了筆,拍了拍手上的炭灰。


    這個人的模樣,讓她有些想笑。


    長臉寬頜,眉骨偏高,眉毛濃短,虎目深邃犀利,眼角帶著淚痣,高鼻梁,厚嘴唇。


    瞧著,有絲異域風情。


    師爺雙目發光,忍不住搖頭晃腦,拍手道絕:“夫人好畫技。栩栩如生,有形有肉,見之如麵!這下,抓人就有把握多了。”


    旁邊站立的兩衙差聽師爺給了這麽高的評價,忍不住伸長脖子瞅了瞅。隻一眼,也都發出驚歎的唏噓聲,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


    “是啊,真像個人!”


    “夫人真是厲害!”


    ……


    常樂對這種吹捧很是受用。得意地轉起炭筆,抖著腿瞟向張長修,挑眉炫耀。


    張長修不動聲色地端坐在堂上,聞聽他們讚聲陣陣,好奇到心裏癢癢。礙於麵子,且不能讓常樂更加得誌,便故作不在意地端起茶杯,喝了兩口已經涼了的茶,等著師爺按例先將畫遞給他察看。


    清涼感覺從口入胃,通遍全身,讓他不由得微微皺眉。


    師爺雙臂一抖,將袖子卷起,探出雙手,像呈寶般小心翼翼地拿起畫紙。剛碰到一角,就被常樂一掌拍下去。


    張長修放茶盞的手一頓。


    “你等下,先將下麵給蒙起來。”


    師爺保持彎著的身子,不明所以:“這是為何?”


    “有三個看見的是蒙麵賊,自然先蒙麵給他們認啊。”常樂一臉理所當然。


    動手從旁抽過一張白紙,招過立在身後的兩名衙差,讓他們各站一邊牽著,輕輕虛蓋在人像眼睛以下。悄然偷瞄了張長修的神色一眼,滿是捉弄的心理。


    她就是故意吊著張長修的好奇心,讓他最後一個看,憋死他!


    師爺幹笑兩聲:“這要先給老爺過目。”


    “為什麽,他見著盜竊賊了?”常樂閃著一雙清亮無辜的眼睛,不解反問,“這畫是給目擊者認得,又不是畫出來讓人欣賞誇讚的。當然,他們認完再給你們誇,我也是不拒絕的。”


    師爺啞口無言,訕訕扭頭尋求張長修的指示。


    “你們上前一認。”張長修將話裏話外聽了個清楚,目光瞟都不瞟,直接跟目擊者下命令。


    三位目擊者聽命上前,瞧上畫上人像露出來的眉眼,下刻俱各驚喜拍手拍腿。


    “就是長這樣,簡直一模一樣。”


    “對對對,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我也記得,就是這樣。”


    ……


    確定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三人說罷還像崇拜仙人一樣看常樂,就差頂禮膜拜。


    另外等著的兩名目擊者側身相視,皆是好奇。


    師爺和衙差相顧而喜,眼中閃著欽佩的光芒。


    見如此場麵,一直站在對麵陪著張長修的捕頭也被吸引過來。


    透過腦袋縫兒往裏看,猛然對上一雙厲眼,還有些受驚。反應過來真的隻是畫出來的,立馬跑到張長修身前,用刀柄遠遠指著畫,激動地匯報情況。


    “老爺,夫人畫的真特娘的像!剛剛還把屬下給嚇著了。”


    張長修睨他一眼,本就如坐針氈,此刻更是心生鬱結,特別想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


    這麽說有什麽用?就不知道把畫拿過來給他看看?


    忍了忍,張長修沉聲道:“繼續認。”


    常樂眉眼彎彎,早已被誇得飛上了天,再看張長修幹受氣更是愉悅。揮揮手讓衙差將遮蓋的紙拿下,喚著剩下的兩個目擊者:“你們兩個再過來認罷。”


    那兩個目擊者早已等不及,躬著身子快步上前。


    捕頭左右一瞧,怕錯過這幕,拋下張長修就幾步衝上去。將擋在桌前的屬下往旁邊一撥,自己擠了進去,視線一落在畫上,脫口就罵了句娘。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圍在桌子旁,腦袋簇成一團。常樂自己都被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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