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裏的腿是瘸了,做菜的本事卻沒丟,憑他那般手藝,在哪裏不能當個大廚?就算張掖郡待不下去了,還能去敦煌郡、武威郡,何必要拖著傷腿到處賣柴送柴?”申屠灼道。


    “確實,”譚懷柯不解,“那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放著安生日子不過,寧願當個樵夫送柴禾,自然是對這裏還有留戀。”申屠灼嗤笑一聲,“說白了就是賊心不死,還惦記著他那個相好呢。雖不能繼續留在樂府掌勺,可紮裏還是仗著從前攢下的人情,求了個給樂府送柴機會,如此便能時常去一趟,托人送個信、帶個話,運氣好的話,遠遠見上一麵也是可以的。”


    “紮裏叔當真是個癡情種……”譚懷柯歎息,語氣中帶著無奈與不忿,“隻可惜樂府管教森嚴,這奴籍又難以去除。可憐那女子亦是身不由己,原本近在眼前的恣意快活,就如鏡花水月一般,說碎就碎了。”


    申屠灼微怔,便想起她也是被人牙子逼迫為奴的,若非如此,也不必委曲求全、冒名頂替嫁給一個死人。


    憶及此事,他不由關切道:“你……你的賣身契如今在誰手上?”


    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譚懷柯愣了下迴答:“原本在譚安芙手中,之後被譚老爺收過去了,他們就指著這個管束我呢。”


    “我去幫你贖迴來,毀了它!”申屠灼自告奮勇。


    “你怎麽贖?告訴譚老爺你發現我是冒名頂替的了,我與你阿兄的婚事就此作廢,然後你再將我買迴申屠府當個小丫鬟,心情好的時候把我的賣身契銷掉,恩準我離開?”


    “有何不可?”申屠灼一時間竟覺得這法子十分可行,“我不用你給我做丫鬟,當場就給你恢複自由身。隻是你也不用立刻就走吧,當不成我阿嫂了還可以當……當……繼續當東家啊,剛開的鋪子不管了嗎?我還等著你帶我分紅呢。”


    “可以啊,大不了譚家與申屠家徹底翻臉,擢選皇商的事愛怎麽樣就怎麽樣。”譚懷柯故意說,“你阿兄的死因也不用查了,把我入關遇襲的遭遇抖落出去,正好戳穿和親隊伍被盡數殲滅的真相,讓那些刺客、接應一並找上來就是。”


    “……”申屠灼語塞,肖想中的一切化作泡影。


    “到時候邊關亂成什麽樣咱們也不用管了,大宣與陌赫是繼續結盟還是兵戎相見,也是鎮西軍和官老爺們該操心的,你隻要安心等我的食肆賺大錢就行了。”


    “哎呀好了好了,你這也太能挖苦我了。”申屠灼哭笑不得,“我隻是想贖你奴籍,讓你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罷了。”


    “小叔的這份好意我心領了。”譚懷柯笑道,“然而你也說了,我陷在這個局中太深太久,早已不是想逃離就能逃離的了。至於那個賣身契,眼下無關緊要,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從譚老爺手中贖迴真正的自己。”


    望著她從容而堅定的雙眼,申屠灼忽然意識到,自己太小看她了。他肖想著自己去解救譚懷柯,這何嚐不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施舍。


    他垂首反省,不禁喃喃自嘲:“原來我與紮裏也是一樣……”


    “嗯?什麽一樣?”譚懷柯沒聽清楚。


    “沒什麽,接著說紮裏的事吧。”申屠灼道,“若他執意不肯來咱們食肆當大廚,你待如何?還有其他人選嗎?”


    “其他人選也是有的,不過我還是不想放棄紮裏叔。”譚懷柯思忖著說,“而且他這樣靠送柴禾寄相思,終究是行不通的,隻是平添了二人的苦楚,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對了,他的腿傷還有的治嗎?或許我們還可以挾恩圖報?”


    “自那以後,他便不肯與我來往,我不知他的腿傷勢如何。但看他已然瘸了近一年,向來是不大好治了。”


    “好不好治,總要試試才知道。正好我的百草藥鋪整頓得差不多,要請醫術高明的大夫坐診,屆時我讓紮裏叔也去看看。”


    “好吧,隨你。”申屠灼饒有興致地說,“別怪我沒提醒你啊,紮裏那固執勁、那臭脾氣,出了名的難對付。要不是他做飯的手藝頂頂好,早就被人打殘千八百迴了。”


    “這就更值得我挑戰一下了。”譚懷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話說迴來,小叔你從一開始就不光是為了讓我買到好柴禾吧?你就是心中有愧,自己拉不下臉麵,想趁機借我的手去幫紮裏叔一把,是不是?”


    “怎麽會?我吃飽了撐的?”申屠灼矢口否認。


    “我看小叔的脾氣也沒好到哪裏去。”譚懷柯調侃,“都說吃人嘴軟,可有些人的嘴啊,無論吃了多少好菜好飯,都是這麽硬邦邦的。”


    “我……不是……”


    “小叔這次慷慨解囊,借我銀錢開食肆,該不會也是想好了讓我聘請他當廚子?這可真是下了血本。”


    “這個真不是,我何必繞這麽大彎子?我是為了你……”申屠灼的舌頭差點打結,捋順了才說,“哼,我是看上了你經商的本事,指著你賺錢養活我們申屠府。隨手在你身上下個注,興許能賭出來一個皇商呢?”


    “那就承你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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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聊得盡興,有關紮裏的事,譚懷柯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時辰不早,申屠灼起身告辭。


    譚懷柯叫住了他:“小叔等等。”說著取來熏好的幾件外裳,遞過去道,“就是用上迴你買的梭羽香熏的,你聞聞喜歡嗎?”


    申屠灼捧著衣裳嗅了嗅,隻覺清幽淡雅,香得恰到好處,嘴上卻說:“嗯,還行吧。”


    “可惜之前那套掉進肥堆的衣裳,就是想熏也熏不到了。”譚懷柯假意感歎。


    “……嗯。”那套衣裳分明還壓在衣櫥底下,偏偏自己當初說把它燒掉了,從此再不能見光。申屠灼好後悔,到底為什麽要編這個瞎話,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欣賞完他如鯁在喉的神色,譚懷柯送他出院門:“小叔慢走。”


    夜風吹過,申屠灼驀地聞到一股同樣的熏香氣味,從旁邊那人身上飄散過來,令他莫名想起一句詩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他們雖未同袍,細想之下,卻也是攜行的同伴了。


    還有著一樣的氣息。


    申屠灼滿心歡喜,忽然不想急著走了。


    他停下腳步,轉身迴望。


    譚懷柯不解:“怎麽了?”


    他把那疊衣裳放迴譚懷柯懷中,自己捋起袖子說:“閑來無事,我來洗碗筷吧。”


    正在收拾碗筷的沛兒:“??”


    看得出來,二公子的確挺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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