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兜裏掏出了四百塊錢,塞到了琪琪的口袋裏。


    舅媽立馬就要掏出來,我卻按住了她的手。


    “要過年了,是我這個出社會的姐姐,給兩個弟弟妹妹的壓歲錢。舅媽就不要還我了,不然弟弟妹妹還以為他們姐姐窮到這點錢都拿不出了。”


    我給壓歲錢也不隻是出於對舅舅一家的感謝,更多是想告訴舅媽,我生活的很好。


    雖然很累,雖然平凡,但一切如我所願,簡單卻充實。


    舅媽卻聽完以後臉上浮起了一抹複雜的神色。


    我也是嘴賤,偏要問一句:“舅媽,你怎麽了?”


    舅媽見我問了,便也不再隱瞞,連忙開口說道:“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話趕話說到這裏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舅媽繼續說道:“你爺爺生病了,動手術要不少錢,不過你媽好像......”


    我想了想,不確定的問道:“我媽不肯掏錢?”


    舅媽為難的點了點頭。


    夜深了,我帶著舅媽和琪琪走在人行道上。


    路燈下影影綽綽的樹影交織在一起,我們三人的影子也被拉得很長很長。


    舅媽一邊留意著附近的酒店,一邊和我聊起了我不知道的陳年舊事。


    “你奶奶原本還有個兒子,你爸是排行老二的,也就是你還有個大伯。你大伯當年考上大學,和你舅舅差不多,反正讀個三流大學也算大學生。”


    “結果你爸媽結婚的那一天,你大伯失足落水,在你奶家不遠處的小溪裏溺死了。”


    “按理說,那條小溪也不深,就算人摔進去應該也死不了的,可當年不知道為什麽,你大伯就是溺死在那條小溪裏了。”


    “村裏人就說,是你媽克死的你大伯。小村莊是這樣的,都有點迷信。但是剛剛結婚,沒道理就因為流言蜚語離婚吧。你爺爺要麵子,不答應離。所以你奶就和你媽說,要是生不出兒子,就把你媽趕迴去娘家。”


    “結果生了你大姐,是女孩就算了,還身體不好。你姐小時候在醫院住了兩年多呢,後來你出生了才從醫院裏接迴來,喂中藥硬把命留下來了。”


    “你爺爺是村幹部,那時候計劃生育就隻能兩胎。結果生了你姐以後又生了你,還是女孩,你奶就逼著你爸媽離婚,說生不出兒子就離婚,當初說好的。你媽是真的憋著一股氣,就打算偷摸把你扔了,好生第三胎。”


    “這事你爺爺是不答應的,怎麽說也是一條生命。但是你奶奶和你媽難得達成一致,便說,給你找一戶人家收養,把戶口騰出來給第三胎。”


    “結果一年了也沒找到合適的人家願意要你,那時候冷不丁你媽又懷上了。唉,就隻能瞞著你爺爺,狠心把你扔了。你外婆知道以後急死了,非要你舅舅帶著她去找,沒成想真被你外婆找到了。”


    “知道這事以後,為了留這第三胎,肯定也不能再給你上戶口了。你爺爺生了氣,鬧著要和你奶奶離婚。離肯定沒離成,但是你奶奶也就因為這個記恨上了你媽。反正你爸媽沒上縣城以前,你媽沒少被那老太太磋磨。”


    “你爺爺也生氣,沒幫著你媽,這仇就算結下來了。”


    “這麽多年看起來相安無事,其實你媽心裏恨的牙癢癢呢,這當年生三個孩子,月子都是你外婆去照顧的,你奶奶一點沒幫忙。”


    “都說月子裏的仇是要記一輩子的,現在你媽哪裏肯給你爺爺出錢治病呢。”


    這是我頭一次聽說爸媽那一輩的事情。


    原來媽媽和爺爺奶奶家,還有這麽一段陳舊往事。


    但我還是疑惑,既然媽媽因為生不出兒子被奶奶討厭,那要麽討厭所有的女孩,要麽每個孩子都喜歡,怎麽會獨獨就不稀罕我呢?


    見我滿麵愁容,舅媽便安慰道:“因為當初扔了你,你爺爺對你媽也多有怨言。其實當年你爺爺要是願意幫幫你媽,興許這些恩怨也不會波及到你身上。”


    我終於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身世,無辜又悲哀。


    走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家環境還不錯的酒店,我大方的替舅媽給了酒店的錢,然後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迴了家。


    這一夜,媽媽的故事在我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


    我想起多年前媽媽看我的眼神,就像一條毒蛇盯緊了自己的獵物一樣,是那麽冰冷,那麽可怕。


    原來一切都有原因。


    可我已經無法原諒她了。


    不論因為什麽原因,這種傷害已經無法彌補。


    如果我原諒了她,那我就對不起自己。


    對不起以前那個在稻田裏,夜夜望著星空想媽媽的自己。


    也對不起現在努力生活,想要擺脫童年陰影的自己。


    我不想對不起自己,我的生活可以因為別人遭受苦難,卻不能是因為我自己。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腦海中不斷有個聲音在對我自己說:都會過去的,你已經不是以前的沈深秋了。


    阿嫵轉身從我身後抱住了我。


    “秋秋,你怎麽還不睡?”


    我聽著阿嫵的話,浮躁的心仿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我掀開了身上的被子,冷空氣接觸皮膚使我全身一哆嗦。


    躺正了睡姿,我看著頭頂超大的軍綠色吊扇掛在有些發黃的天花板上,恍惚間好像感覺吊扇開始緩慢的轉動了起來。


    我瞳孔微縮,問道:“阿嫵,你會不會討厭我?”


    阿嫵毫不猶豫的迴答:“不會啊,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討厭你,唯獨我不會。”


    我聽完便笑了,鼻子有些酸,但我沒有哭。


    “阿嫵,我今天下班碰見我舅媽了。她給我講了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我被討厭是有原因的。”


    沒有大伯的死,沒有奶奶的刁難,沒有媽媽的賭氣。


    假如故事的開始不是這樣,假如以上這些全都沒有發生,我根本不會是個討人厭的小孩。


    我會像沈盛夏和沈四季一樣長大。


    原來一切都不是我的錯。


    雖然最終都懲罰在了我的身上。


    可我終於知道,原來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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