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後悔了?”


    葉晚扭過臉,孤清又英氣眉梢橫著,空靈傲氣,說:“我沒有什麽好後悔的,活該他是被家族拋棄。比起我當年,他不過是被遠遠地送走,不會再牽扯到什麽家族內訌裏。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壞事。”


    陸清野坐在病床上,打量著葉晚,覺得她似乎又長大了些,比以前更加有了些煙火人氣兒。


    “……從頭到尾,我什麽也沒有做,隻是袖手旁觀罷了。”


    從隻言片語裏,陸清野也聽出薑家現在並不太平,是處在內鬥之中。


    “你既然也不會後悔,那你是在愧疚?”


    葉晚笑著望向陸清野:“師傅,您教過我愧疚麽?”


    陸清野頓了頓,道:“你這是在怪我麽?”


    陸清野其實沒怎麽教過她,葉晚的自學能力極強,稍加引導,她自能將一樁學問研究透七八分,剩下的二三分,自是實際操作起來時立刻掌握了去。


    葉晚就是這麽讓人省心的天才少年學員。


    愧疚?


    相反,陸清野教她的從來是不要手下留情,隻因為她看似清冷,實則在任務中經常感情用事,經常不能狠下心來執行任務。


    “師傅沒教過我的事情,我是不會的。”


    換句話說,她不會愧疚。


    薑懷來被送去療養院,一是他自己被薑老爺子放棄了,二是薑懷宴的推波助瀾,三也是他自己的不爭氣,要在家宴之後自殺,戳中了老爺子的心病。


    她是想著要複仇,要讓老洋房裏的人都付出輕視自己的代價。


    可是到底還沒親自出手呢,他們倒是先狗咬狗,咬出了一場好戲。


    “既然不會愧疚,那你接下來還想怎麽做?”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組織教的。”


    陸清野真不知道該說自己教得好,還是徒弟現在自己修煉得好。


    葉晚真正地將事不關己的冷心腸,貫徹到底?


    薑懷來如何得罪她,陸清野也不清楚,可葉晚是真的舍得下這麽多年來對感情的幻想?


    “組織的信條你記得就好。”陸清野嘴角隱隱有讚許地笑意,不知在想什麽:“你今天來,真的是那麽好心想來探望我?”


    葉晚一忖,目光朝四周一掃,病房很整潔,也沒有多少布置的家具,卻不知道布置了多少的竊、聽器與針孔攝像頭,方才說的也皆是薑家的家事。


    既然是家事,多少不太能讓外人聽了去。


    可葉晚是不在意的,畢竟,丟的是薑老爺子的臉,也不是她的臉。薑家如何待的她,她還會好心替薑家遮掩什麽名聲麽。


    “我來探望師傅,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陸清野頓了頓,從被褥裏拿出一部手機,隨手按了兩下,過了半響,才抬起頭對葉晚說:“好了,想說什麽就說吧。”


    方才,他按的是反監控的設備,監聽會受到電波頻道幹擾,攝像頭也會變成雪花模糊的畫麵。


    葉晚笑說:“師傅這是來做什麽呢?我就是來看師傅的。”


    陸清野寒著臉說:“我上次就和你說了,我希望你變成葉晚,為什麽還要來看望我,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希望你再和組織有任何聯係。無論是121案,還是我,這些都不會讓你安心過平凡人的生活。”


    “師傅,我需要一個名字,隻要問清楚了,我不會再來這裏。”


    陸清野有些躊躇,葉晚如果得到了那個名字,之後,便真的不會再來了。就算再來,她也不會再見到自己了。


    “你說。”


    “我想知道,121案的幕後黑手真的是東南亞的犯罪集團黃金幫的首腦,叫作駁難?”


    “葉晚,你如果想知道這個名字,那今後就不能再做我的徒弟了。”


    陸清野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但長相年輕,看上去也隻有二十多歲,一向都是隨和且寬鬆的態度,對葉晚照顧多過於教訓,他在組織職位不高,輩分卻很高,一直是最特殊的教官存在。葉晚作為他的徒弟,在十四歲複隊,作為後勤人員開始,也是受到了不少殊待。


    而tonight作為陸清野的徒弟,也在不少任務中替他爭了不少麵子。


    葉晚等了等,抿著唇,顯現出蒼白。


    “是……是駁難。他沒有死,b級小隊的十六個成員,確確實實是被他雇傭培養的殺手下的手。他們沒有來得及反抗的原因,是因為有人告訴他們,駁難的人是東南亞小國分部的一支小隊,他們信了……”


    陸清野麵無表情地說著最殘忍的真相。


    這就是葉晚無論如何都無法查詢到的真相。


    這也是邱月白想方設法要阻攔的十六名少年學員死於非命的真相。


    b級小隊的少年學員之所以一點都沒有反抗,是因為他們被自己畢生最信任的組織給賣了,死在了敵人的匕首之下,同時也是死在了組織的手上。


    葉晚的質疑沒有錯。


    隻是……為什麽?


    “師傅……”


    陸清野當著葉晚的麵,按下了手機的按鈕,房間裏恢複了組織的監控。


    葉晚目光茫然,神情全是悲傷,連一點吃驚與愕然也沒有。其實,121案翻來覆去地思考了那麽多的可能性,這個答案早在葉晚的猜測中才是。


    陸清野朝她挑了挑眉,寬容而冷靜,問:“你還會繼續上學?”


    葉晚收斂不住臉上的表情,隻是反問:“師傅,為什麽忽然就說了?”


    陸清野見她如此坦然,不願再遮掩自己的真實態度,於是道:“我的病是絕症,已經沒多少時間了。可是在之後,我可能不能再見到了你,幸好一輩子也恣意放肆地活過,沒什麽遺憾的,可是我剩下的隻有你一個徒弟。”


    葉晚臉上的表情滿是深入骨子裏的悲切,忍不住上前一步,牽住了陸清野的瘦得骨形的手。


    組織培養了他們那麽多年,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方式害死他們?


    他們一直以來對抗的所謂黑暗,究竟是值不值得?


    組織,還是他們認知中的組織?


    陸清野臉上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道:“別難過了,師傅知道你的本心不是麵上看到的冷漠。既然你對你小哥還有感情,對家裏還有不平,世事無常,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這算是另外一種默許了?


    葉晚沒辦法分辨陸清野的真正用意,為什麽今天她來探視,師傅就這樣輕易地告訴了她真相。


    又或者,這個真相背後又有一番用意?


    **


    葉晚走下醫院的台階,沿著筆直的道路往大門口的鐵門走去。


    邱月白躲在醫院樓上的一扇玻璃窗後,心有餘悸地窺探著葉晚的離去。


    “你躲著做什麽?離那麽遠,葉晚可能看見?”


    盛承直接走近窗台,目送葉晚淡薄纖瘦的背影一點點走出醫院。


    葉晚連踱步,都是低垂了頭,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連邱月白第一次見到她如此悲傷。


    “為什麽忽然決定告訴她了?”


    邱月白道:“……葉晚是不會放棄查尋真相的,還不如告訴她一部分的真相,叫她不要再玩那麽危險的試探。”


    “葉晚的性格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告訴她,不等於將她推向組織的對立麵麽?”盛承微微側過眸,全是不滿地看向邱月白。


    “組織對他們是恩,她和將軍他們十六名少年成員是義,現在她的師傅也放手讓她去做,你不應該是好奇她接下來會怎麽做?”


    邱月白是組織裏最好的醫生,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的。


    盛承一手擱在兜裏,壓低了聲音:“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安排,她隻是……”


    她隻是一個十六歲的被家族拋棄的女孩。


    邱月白眼睛迎著窗台外的陽光,稍微眯起,慢條斯理道:“這個世界的殘忍,她都比你見識得多。當年,她受了那麽嚴重的腰傷,險些癱瘓,隻用了半年靠自己的意誌力就恢複了雙腿的行動能力。今天這一次,她也能過得去。”


    盛承忍聲道:“可真相對她來說,更加殘忍。”


    邱月白冷靜道:“駁難沒有死,葉晚或許很快就會查到這條線索上,隻是她從前的認知中的信仰已經轟然坍塌,我隻希望她能很快堅強起來。”


    盛承蹙眉問:“組織這樣安排的用意是什麽?”


    邱月白道:“葉晚一直想迴組織。如果通過了這次的考驗,她就可以迴組織了。至今為止,能通過考驗,重歸組織的人寥寥無幾,連s級小隊的衛兵也不能通過。”


    組織一直有重歸的計劃,隻是根據每個離開組織的成員設置的考驗各不相同,葉晚的心結在於121案,組織雖然已經結案,可到底有諸多不能公開的地方。


    盛承不認識組織裏的人,問:“衛兵?”


    邱月白笑道:“就是薑於藍身邊的保鏢霍邊疆,也是葉晚最崇拜的一名教官。可能在某些重要的公開場合,你也見過他。”


    盛承記憶裏,薑於藍身邊確實經常出現一名沉默寡言卻氣場令人不容小覷的男人,長得也很英俊,自帶一股子幹練決絕的感覺。


    邱月白見盛承沒有說話,繼續說:“葉晚對衛兵很不一樣,聽陸清野說,衛兵好像對葉晚是有恩惠的。所以,葉晚這麽多年一直念念不忘。”


    葉晚,是這個時代裏,心底還會記掛著恩義的女孩。


    過了半響,盛承才問:“那121案背後究竟是不是組織內部的出賣?”


    那邱月白迴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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