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懷宴這麽會聽不出三叔話裏帶刺,隻是他沒想到,三叔一向仁厚,即便二嬸與三嬸多年不睦,他也一直勸三嬸謙讓一番。而今天的三叔為了葉晚,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吳珊在一旁,暗自扯了扯丈夫的衣袖,道:“懷宴也是來探望葉晚的,他能過來,總好過親兄弟姊妹的,沒有一個人在場吧。”


    葉晚的親哥哥們,哪一個在她受苦受難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


    葉晚從小是在1979別墅裏,被他們夫妻撫養的,偶爾見到她的幾個哥哥,皆是因為金蘭因,沒有一個親近善待過她。


    薑懷淳是唯一一個有心的,可他那時還是個十多歲的學生,在繼母麵前,他連自處都為難,何況是為葉晚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呢。


    薑擢蓉此刻聽不進吳珊的話,隻是冷淡地對薑懷宴說:“你能來,無論是老爺子還是家裏的其他人,都是很好的交代了。可我這裏,隻希望有人是真心的關心葉晚。”


    吳珊聽了,也歇了勸阻之心,丈夫說的何嚐不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薑懷宴的生母金蘭因,當年逼著老爺子吧葉晚送走,如今他會真心祝願葉晚早日康複?


    他們是同父,卻是異母。


    金蘭因同意和薑寬茹離婚了,可是不代表她可以原諒有葉晚的存在。


    這些,薑擢蓉都知道,隻是之前為了所謂的家庭和睦的大局,他忽略了,也迴避了。


    直到葉晚被送走,他也不願提起,生怕讓別人覺得尷尬難堪。


    可是,現在葉晚在捐骨髓,那是她原本不用做的事情。


    葉晚腰椎的重創究竟是怎麽迴事?


    她才十六歲,那樣的傷害,有可能害了她一輩子的。


    “三叔,你的心情我明白……”


    薑懷宴往後退了退,目光掃過屋子中的每個人,他們的神情都仿佛是在指責自己另有所圖。


    即便他不是百分百的真心,可這些人又有什麽資格要求自己是真心實意?


    就因為葉晚和自己是同一個父親麽?


    葉晚一個私生女,配麽?


    “……既然,三叔你已經這樣說了,我知道今後要怎麽去對待葉晚的。”


    薑懷宴麵上修飾的很好,看不出一絲不滿。


    薑擢蓉靜靜地審視了他一番,才道:“手術可能還要好一陣,你既然來了,也去探望一下於藍吧,於藍也是你的妹妹。”


    薑懷宴點頭說好,便先離開了貴賓休息室。


    吳珊完全沒想到,丈夫會這樣對待薑懷宴。


    他不是一向最推崇家和萬事興的嘛?


    薑擢蓉看著妻子用不認識他的目光打量他,道:“你也坐下安心等吧,葉晚手術之後,今晚還要住院觀察一下。”


    吳珊心道:所以丈夫今天態度大變,是因為葉晚捐了骨髓,心存內疚的緣故?


    另一邊的薑懷思、薑懷梧兄弟走到休息室外,在走廊小聲議論起來。


    “本以為媽才是最強勢的,沒想到其實爸強勢起來也不輸給媽。”


    “我沒想到,有生之年能看見爸會懟大伯家的堂哥。爸從前多羨慕大伯家的兒子,說咱們的比不上人家一半,連咱姐都是大伯家過繼過來。”


    “咱大伯家有三個堂哥,三個兒子都不是同一個媽生,那麽複雜,堂哥們哪個心思簡單,真不知道爸有什麽好羨慕的。”


    薑懷梧是薑家男孩裏年紀最小的,在家裏是比自己哥哥薑懷思功課好,也更聽話,是更得父母歡心的一個。隻是,一和叔伯家的堂哥們比起來,那落差不是一般的大,他的心裏知道比不過,卻還是不服氣的。


    薑懷淳、薑懷宴也就罷了,就是薑懷來成績沒自己突出,偏偏生了一副好皮囊,在學校的高中部,一直有憂鬱王子的美讚,真是同個家族出來的,人比人能氣死個人。


    薑懷梧今天是很高興,薑擢蓉沒有給薑懷宴沒留情麵。


    明明是司馬昭的角色,卻喜歡披著劉備的人皮。


    哼,虛偽。


    薑懷思則略有所思:“你說爸讓薑懷宴去見於藍姐是為了什麽?”


    薑懷梧搖頭:“不知道。”


    **


    當夜,葉晚手術過後,需要住院觀察。


    薑心端來了一罐保溫瓶,裏麵是薑媽特意熬製的補湯,專門補氣血的。雖說醫囑是要清淡飲食,可好歹也過濾了油花,喝幾口總歸是好的。


    葉晚麻醉沒醒之前,薑擢蓉與吳珊已經候了有一段時間了,薑心自告奮勇留在醫院看護,見夜色降臨,他們就帶著薑懷梧先迴去了。


    薑懷思不願和父母一塊走,就留了下來。


    吳珊知道,懷思和葉晚姐弟感情深厚,況且她還有疑問想問薑擢蓉,便也沒有留下。


    薑懷思在葉晚的病床前,繪聲繪色地和薑心描述今天薑懷宴被他爸懟得不要不要的情形,薑心沒有流露出多高興的神情,反而有些尷尬。


    薑懷思道:“心姐,薑懷宴肯定不是真心關心我姐,可他為什麽還要來呢,不就是裝給我爺爺和二伯看麽。”


    薑心已經很多年沒接觸過薑懷宴了,最後一次見麵是在她即將上高中的那年寒假。


    那年臨近春節,她在山下買了迴老家的車票,一步步走迴半山別墅區的時候,薑懷宴騎著單車從她的身邊經過。


    他們平時不怎麽說話的,可那一天薑懷宴卻停在了她的身邊,說:“我騎車載你迴去吧。”


    薑心拒絕了:“上山車道你自己蹬車都費盡,還載著我,那不是更難麽。”


    薑懷宴想了想,從自行車上下來了,推著車子和薑心肩並肩一起走迴去的。


    路上他們聊了很多,他似乎很久沒和人傾訴了,從大學的學業到畢業後赴美的留學計劃,以及未來科技為拓展的領域的探索,他都和滔滔不絕地和薑心說著,臉上都是興奮的神色。


    薑心聽得似懂非懂,偶爾迴答一兩句,可薑懷宴還是很滿意。


    他用英語對薑心說:‘thewineisstrong,thewindiswarm,youarethebest.’


    youarethebest.


    很快他們走到了1977的老洋房前,薑心最先推門而進,卻發現薑懷宴推著車佇立在原地,看著眼前氣派複古的老洋房,似在看一座秩序森嚴的冷漠城堡。


    薑懷宴看了許久,最後還是抬起自行車,邁入了老洋房的雕花鐵門裏。


    這個畫麵,在薑心的腦海裏記了很久很久。


    那一次後,薑心迴家過年了,再後來和薑媽的電話裏,她才薑懷宴真的離開薑家赴美留學了。隻是老爺子並不支持他的決定,他直接去療養院接迴了生母金蘭因到了老洋房,雙方當麵爆發了激烈的爭吵。隨後,薑懷宴帶著生母直接離開了鵬城,就是哪一天登上的飛機,都沒通知薑家人。之後的兩年更加是了無音訊。


    薑揆芳私下憤憤地說:“薑懷宴是翅膀硬了,想和薑家恩斷義絕。”


    薑心不清楚其中複雜的來龍去脈,隻記得那年冬天在山道上遇到的騎車少年,他是那樣的睿智博學,對未來充滿信心。


    她沒有辦法把薑懷宴和一個虛偽利己的年輕商人聯係在一起,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嗯,他已經迴鵬城了,如果不來,不是也會讓人說三道四麽。”


    “真的被人說三道四的是我姐。”薑懷思不屑駁道:“我姐本就不欠薑家什麽,願意捐骨髓也已經是夠了,就是不知道爺爺是不是真心想留我姐在鵬城。”


    薑心一噎,江寬茹的兒女之間,誰能比誰更幸運嘛。


    她轉過頭看著病床上的葉晚,手指清掃過她英氣也靈氣的眉梢。


    起碼,葉晚的身邊還有薑三叔一家。


    而薑懷宴呢,他既然迴國了,那金蘭因在哪裏?


    **


    葉晚在醫院睡了一覺,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


    薑於藍那邊的手術是今天進行,薑擢蓉過去那邊了,吳珊懶得見薑揆芳那副為官的嘴臉,於是過來這邊接葉晚出院。


    才住一天,也沒有多少東西,簡單地把東西一裝,就可以下樓了。


    葉晚皮膚本就白,如今更是白得和一張紙一樣。


    吳珊讓葉晚挽著自己的胳膊,心疼道:“車在樓下,一會兒就到家了,到家之後,三嬸再讓保姆幫你補補。”


    葉晚昨天夜裏醒來,已經喝過薑媽親手煲的補湯了,於是道:“薑心說,薑媽還會送湯過來。”


    吳珊稍稍側過臉,應了一聲好。


    她並不反感薑媽,相反1977老洋房裏薑媽算是最有人情味的一個。


    薑管家和薑媽老兩口在薑家的時間,比薑擢蓉的年紀都大,在薑家的兒孫輩心裏他們的分量也是很重的。


    舊社會時,薑管家就在薑家了。


    那時他叫薑老爺子為少爺,後來稱唿變成了先生,可是心裏的位置一直沒變。


    所以,這麽多年他一直為老爺子馬首是瞻,基本上是老爺子意思最好的傳達者與執行者。


    而薑媽和薑管家不同,她出身鄉下,和薑家本就沒什麽關係,她是受人撮合才嫁給薑管家的。早年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思想影響,就一直跟著薑管家留在薑家,任勞任怨做了許多年。年歲大了,兒女都成了家,薑媽才慢慢轉變了思想。老人家終歸是想兒孫繞膝享受天年,可薑管家總說再過幾年,薑媽便繼續待在薑家,在薑家小輩的孫子孫女寄托了自己的不少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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