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稱?雪還有什麽別稱?


    大雪?小雪?好大的雪?


    尚未開始學詩的謝拾陷入迷茫。進度尚不如他方朋與吳躍更是兩眼寫著茫然。


    早早啟蒙的王臨、趙自新、徐守文雖不曾正經學過寫詩,背過的古詩卻不在少數。聽徐夫子發問,紛紛調動起腦中記憶。


    趙自新率先站了出來:“學生知道,六出。”他朝夫子行了一禮,施施然吟誦道,“一枝方漸秀,「六出」已同開。”


    見徐夫子滿意頜首,趙自新臉上不禁浮現一抹矜持微笑,他不假思索繼續:“還有玉沙:起望天南陲,「玉沙」滿長風。”


    徐夫子頻頻點頭,略帶不滿的目光瞥向仍無動靜的徐守文,要論胸中墨水,有秀才親爹早早啟蒙的徐守文該是師兄弟中的頭名才對,莫不是一開始就沒用心學習?


    被徐夫子的目光掃過,徐守文頓時警覺,繼續摸魚下去。他爹怕不是又要整治他了?他連忙積極發言:“我來我來。素塵!旭日開晴色,寒空失「素塵」。”


    師兄師弟已先後發言,一直沉默思考的王臨這才慢吞吞起身,吐出一句:“……落盡「瓊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無香。”


    趙自新不甘示弱,緊跟著他開口:“朝來試看青枝上,幾朵「寒酥」未肯消。”


    他話音剛落,徐守文迎著他爹的死亡視線,被迫踴躍搶答:“還有還有,兩岸嚴風吹玉樹,一灘明月曬「銀沙」!”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覺已列出三十來個不同的“別稱”,謝拾與方朋、吳躍三人逐漸淪為氣氛組,負責不時叫聲好。


    “厲害,趙師兄好厲害。”盡管聽不懂,可趙自新會的詩是真多,謝拾激情解說,“以一己之力戰退兩位師兄大獲全勝!”


    “徐師弟與王師兄也很是了得……”


    氣氛三人組呱唧呱唧鼓掌,表示讚歎與欽佩。倒是教逐漸上頭的趙自新迴過神來。


    雪的別稱隻是一個引子,今日的正題毫無疑問是夫子講詩。詠雪之詩,徐守文與王臨二人早已詞盡,唯獨他一人滔滔不絕至今,將學堂變成了一個人的表演舞台。


    方才意氣風發的趙自新羞得耳朵通紅。


    他赧然不已:“夫子,學生失態了。”


    徐夫子卻對他的表現頗為滿意。


    “有爭勝之心是好事。科舉之路,百舸爭流,持爭勝之心,方能向上不墜,勇猛精進。”讚了一句,徐夫子又提醒道,“卻不可隻有爭勝之心,亦不可時時爭勝。”


    趙自新連忙應道:“學生明白。”


    徐夫子卻知道他並非真正明白。


    ——隻有爭勝之心,所見天地皆小,心胸也窄了。時時爭勝,人活一世未免太累。


    在徐夫子看來,趙自新樣樣都好,隻是過於爭強好勝,徐守文恰恰相反,毫無進取之心,可惜這二人的性格無法中和一番。


    提點過趙自新,徐夫子進入正題。


    他一手執卷,開宗明義:“何謂詩?起於《風》、《雅》、《頌》,一變而為《離騷》,再變而為五言,既而又有歌行雜體,沈、宋律詩。有絕句,有雜言,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


    “……古今詩體幾經變動,格式韻律或有不同,歸根究底,不過因意而動,有感而發。山川水色,風霜雨雪,皆可入詩。”


    一連串的詩體格式讓蒙童們眼前冒出小星星,不過,徐夫子的話他們倒是聽明白了。


    總之,寫詩就是以某種形式抒發感懷,不同詩體要符合不同的格式和韻律。


    徐夫子放慢語速,又講起如今主流的五言、七言、絕句、律詩,以及詩句的平仄,末了方道:“……簡而言之,七言律詩難於五言律詩,五言絕句難於七言絕句。”*


    考慮到弟子們都是初學者,他並未深入,隻是隨口總結一句,開始重點講朗朗上口的簡單對韻。


    在他的描繪中,屬於詩歌的世界向謝拾展開。天與地,雲與風,朝霧與晚霞,曉月與夕陽,花草樹木,青山溪流……平日隨處可見的景象,都被賦予了別樣的意象。


    若說《三》《百》《千》的反複誦讀帶給謝拾的隻有讀書的枯燥與無聊,那麽紛繁浪漫的詩歌意象就令他張開了想象的翅膀。


    他的意識不斷紛飛,仿佛又體會到昔日於光怪陸離的無窮夢境中自由徜徉的快樂。


    上九天、下五洋、攬明月、乘鯤鵬!


    聽夫子講詩,對他而言是一種享受。謝拾情不自禁閉上眼睛,嘴角悄悄上揚。


    全心投入的小模樣取悅了徐夫子。


    講了講常見的詩詞意象,徐夫子依舊準備從“雪”入手,今日這一場大雪來得恰好。徐夫子借機講起東晉的一段典故。


    “晉時太傅謝安與子侄輩談論詩文,恰逢大雪日,問曰:‘白雪紛紛何所似?’”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點了謝拾的名:“今日大雪,我見你歡喜得緊,嬉戲雪中忘乎所以,你來說說,這雪應似何物?”


    總覺得夫子在暗戳戳點他帶頭玩雪誤了午學的事,謝拾暗暗吐槽了一句,乖乖起身作答。他轉動著眼珠,小模樣看著很是機靈:“食神一時手誤,天上撒鹽了?”又嘀咕起來,“也不知神仙鹹不鹹得慌?”


    徐守文瞬間笑出聲,他指著謝拾笑道:“神仙鹹不鹹我不知道,卻定是嫌你閑。”竟關心神仙是否鹽吃多了,可不是閑得慌?


    二人一問一答,甚是有趣。堂上其他幾人聽了,亦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小師弟真是妙人!徐師弟也是個妙人!”


    徐夫子輕咳一聲,讓堂中恢複安靜:“古今之情原是相通。謝太傅之侄答曰‘撒鹽空中差可擬’,你倒是與他想到一處。”


    誒嘿。謝拾得意地揚起下巴,收下了夫子的誇獎。他覺得自己想得更周到,天上豈會隨便撒鹽?必然是食神意外翻了車。


    不料,徐夫子話風一轉:“嚴滄浪有言:學詩先除五俗。一曰俗體,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韻。”*


    “謝太傅此問,其侄女對曰:‘未若柳絮因風起。’相形之下,撒鹽之說未免失之於俗。故曰‘學詩先除五俗’。”


    徐夫子的目光掃過認真聽課的謝拾:“日後若想作好詩,切忌意淺而語俗。”


    簡單的典故,鮮明的對比,卻讓學生們直觀體悟到“俗”與“雅”的區別。尤其是謝拾,他臉上的得意盡數變作震驚,震驚又化作憧憬:“謝太傅這位侄女好生厲害!”


    毫無文采的他直白地讚歎道。


    詩中學問,果然不淺!單論雪的“別稱”,簡簡單單的變化,予人的意象便大有不同。他已經迫不及待了解更多作詩的講究。


    在冬日的第一場雪中,謝拾心中初步建立起對詩的審美,從此踏上習詩的道路。


    那是一個瑰麗奇幻的新世界。


    ·


    背書、習詩、練字的生活沒過幾日,已是臘月二十,年關將近,學堂也放了假,謝拾終於迎來了長達一個半月的假期。


    盡管過年放假,功課卻是一點不少。背書尚是其次,主要任務在於描紅練大字。隨著謝拾身體漸長,練字的課業變得越來越多。哪怕已經放假,每日也有十張大字要寫完。


    天寒地凍,握著毛筆艱難寫大字,不過一刻鍾,謝拾便感覺十根手指都差點凍僵。


    他合攏雙手湊到嘴邊,唿唿地吹著熱氣,望著快凍成胡蘿卜的手指,小臉垮掉。


    冬天寫大字是什麽新型折磨方式?


    哪怕有兩位姐姐替他貼心縫製的手套,也不能抵消手指頭被凍得通紅通紅的痛苦。偏偏他熟練度不夠,要想把大字寫好,每一個字都寫得極為緩慢,不知多久才能寫完十張大字,寫完手指頭怕是不能要了!


    痛定思痛,謝拾下定決心。


    深夜入夢,他直奔隻用過一迴的虛擬自習室:“——我要練字!”


    胖狸貓大吃一驚:宿主轉性了?


    謝拾卻有他的計劃:冬天練字太痛苦了,不如先在虛擬自習室提高熟練度。晚上先練上幾小時,白天自然就能寫得又快又好!


    事實證明,謝拾的計劃很成功。


    經過虛擬自習室的練習,第二天白天他提起筆刷刷幾下就能進入狀態,不僅字寫得好了,完成十張大字的時間都縮短了一半。


    謝拾對虛擬自習室的好感“蹭蹭”上漲。成天泡在虛擬自習室,日均產出三學分。


    見狀,胖狸貓忍不住調侃:[當初是誰說的加班狗都不加,是誰發誓永不自習?]


    小團子東看西看,就是不理它。


    ——嘿嘿,虛擬自習室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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