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枯黃的葉子隨風使勁一搖擺,終於掙脫了樹枝的最後一絲束縛,波瀾不驚地飄落下來。  枯葉緩緩飄落,落在一個小男孩的肩膀上,小男孩沒有理會這上天的眷顧,他破衣爛布,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有的地方甚至刮破流血。小男孩全身縮在一團,泣不成聲,口中咽泣喃喃:“爺爺……”

    又一片枯葉飄落,就像是大樹也在為小男孩哭泣而滴下的一滴淚珠。

    常平村村頭熟食店裏,淩水月發出一聲淒切的喊叫聲。

    關毅急忙扭頭一看娘子,隻見淩水月雪白牙齒緊緊地咬住櫻唇,唇上留下了深紅色的齒印。她眉頭緊鎖,額眉上冷汗如雨滴般滑落,一副很痛苦的表情,一手用力抓住關毅,另外一手實實捂住肚子,再也發不出話來。

    關毅見狀大驚,立即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娘子,掄起衣袖拭擦著淩水月額上冷汗,可冷汗溢出甚快,不一會兒,關毅的衣袖便被潤濕一大片。

    關毅焦急地問道:“娘子你怎麽了?”

    淩水月櫻唇刹白,緊咬牙根,勉強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微弱的字:“我……肚子……好痛……”

    關毅聞言,心中一頓,既帶有欣喜,又懷有心痛,一時愣在那裏不知所措,新中焦慮,隻機械般地在為娘子拭汗。

    鄰座一位好心婦人看這邊有異常動靜,湊過來一看,驚道:“這位兄弟,你娘子快要生孩兒了,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麽?快請穩婆啊!村子裏唯一的一位穩婆就在村尾。”

    關毅聞言猛然醒悟,說道:“謝謝嫂子提醒。不過,要把穩婆請過來恐怕來不及了。”說完,把一手臂架在淩水月脖子下,另一手臂架在其大腿關節下方,雙手一用力,就把淩水月整個人抱起,往門外衝了出去,顧不上身後熟食店老板的叫喊聲。

    關毅邊向村尾穩婆家奔去,邊小心翼翼地平抱著娘子,盡量避免步伐給其帶來的格外震動與疼痛。看見淩水月痛得死去活來的樣子,關毅心中大慟,輕聲說:“如果實在很痛的話,就咬住我的肩膀吧!”

    淩水月感激地望了相公,突然一陣劇痛,貫穿她全身各個毛孔,痛得她一陣眩昏,差點就暈了過去。她使盡自身最後的幾分力,用力一扯關毅肩膀上的衣服,衣服“哧”地一聲被撕裂開來。露出關毅健壯結實的肩膀。

    又一陣痛眩襲至。淩水月湊上關毅的肩膀,張口往上麵狠狠用力一咬,方才稍稍減緩一下痛眩的裂心之慟。

    關毅的肩膀上留下了一排血紅整齊的貝齒印痕,關毅吃痛,但他隻暗暗緊咬了一下牙根,眉頭也沒皺一下。

    “就快到了,娘子,我看見穩婆的屋子了,你再忍耐一下就到了!”關毅語氣中帶著幾分欣喜。但其實此刻他心中正如熱鍋上的螞蟻,焦急不已,他哪裏看到穩婆的屋子了?他假裝看到,說出這欣喜之言,隻不過是為了給娘子帶來幾分希望,讓她支撐下去。雖然他確實來到了村尾,但他哪裏知道,哪一間才是穩婆的屋子?

    但這句似乎能起到作用,淩水月聽到後嘴角微微一笑,信心大增。關毅焦急地向四周張望,試圖尋找穩婆屋子給出的一點提示,但周圍的房屋都如出一轍,哪有半分所謂的提示?

    關毅低頭一看娘子,不得了,淩水月緊閉雙眼,竟像是暈死了過去。關毅大急,不過幸好,關毅能探出淩水月尚有微弱的唿吸,看來隻不過是痛暈了過去。

    關毅心中焦慮更甚,奔到一位中年婦女跟前,問道:“請問大嫂,穩婆的屋子是哪一間?”

    中年婦女一看關毅夫婦的陣勢,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敢怠慢,指了一指右前方的一間房屋,說:“就是那間!”

    前毅立即轉身奔向中年婦女所指的房屋,拋下一句:“謝謝大嫂!”

    關毅衝進穩婆的房屋,大聲疾唿道:“不請自闖,得罪了。穩婆,快出來幫人接生!”

    穩婆從房間裏走出來,見淩水月仍在昏迷中。吩咐道:“快進來房間!放到床上,然後出去外麵,在井裏打上兩桶水,一桶直接取過來,一桶放在火爐上煮開。”

    關毅把淩水月輕輕放在床上,汗也來不及擦,立即往屋外衝去。衝到井邊,把吊桶拋下井裏,從上晃動繩子,使桶內貫滿水,然後用力往上一提。

    剛把吊桶提離水麵,關毅就感到一種乏力衰弱的感覺通向全身,手上一軟鬆開,吊桶又重重地墜落迴水裏,發出“隆”的一聲,濺起一片水花。

    關毅看著自己的雙手,就剛才抱娘子前來的那一段路,由於精神高度緊張,已經耗盡了全身力氣。這時雙腳一軟,還真的差點踉蹌倒下。

    關毅心中暗自懊惱,自己平時從文不從武,必要時就幫不上忙。將來出生的兒子,一定要讓他既從文又習武,知識廣博身體強壯,文武雙全。

    突然,關毅腦海中閃過淩水月笑靨如花,和曾想象過無數次的未來兒子的樣貌,猛地一驚醒,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鼓力氣,抓起繩子,重新用吊桶舀上滿滿一桶水,順著繩子一把一把地往上提。關毅一氣嗬成地提上兩桶水,按穩婆吩咐提入房間和燒水。

    穩婆正在一邊探著淩水月的脈搏,一邊用手感受著淩水月肚子裏的孩子的動向,看到關毅提著水走進來,立即說道:“來得正好,已經準備好為你娘子接生了,要快點,孩子快要出來了,你快用清水把你娘子弄醒!”

    關毅愣在那裏,怎麽用清水把娘子弄醒?

    “快啊!用清水潤濕他的臉麵,往她的人中處推按!再不快點就會胎死腹中了!”穩婆喝道。

    “是是。”容不得關毅想太多,趕緊如穩婆所說的去做。

    清涼的水刺激著淩水月嬌美的臉頰,隨著一滴滴水珠從額上、發尖滴下,淩水月的眼睛慢慢睜開,隨即又被肚子裏傳來的劇痛剌得眉頭緊鎖。

    關毅心痛更甚,他看在眼裏,痛在心裏。關毅伸出手緊緊握住淩水月的纖手,感到她手心上的冰涼,說:“娘子,不用害怕,我在這支持著你!”然後 用衣袖為淩水朋拭擦著頭上、頸上那些不知是水是汗的水珠。

    淩水月感受著相公從手心傳過來的溫暖的支持,精神一振,微微擠出一絲笑意。

    穩婆撫著淩水月高高隆起的肚子,說道:“深唿吸,用力,好就快行了!”

    從穩婆的房屋裏傳出斷斷續續的裂痛呻吟聲,幾分痛苦,又幾分期盼。

    窗外的天色已經慢慢地昏暗下來,幾隻大雁焦急地飛過,像是急著歸家團聚;夕陽已經變成橘黃色,把大地上的事物都蓋上了一層橘黃色在大衣。幾片落葉從大樹上飄落,隻有樹下一隻小黃狗對著落葉發出“汪汪”的吼叫聲。一切的一切,都有顯得如此波瀾不驚。

    坐在床邊的關毅此刻心中可真是波濤洶湧,跌宕起伏。他的額眉已滿是汗水,但他無暇顧及,衣領也被滑下的汗水浸濕了一大片。關毅一手緊緊握著淩水月的手,而另一隻手則放在淩水月的口中,每當一陣鑽心之痛襲來,就會化為一鼓灼膚之痛經關毅之手傳入骨髓。關毅強咬著牙根,試圖有這種方式為娘子分擔起一部分的痛苦,與之同甘共苦。

    “出來了!恭喜你們,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兒!”穩婆驚叫道。

    淩水月貝齒一鬆,關毅慢慢抽出手來,上麵已經沁出血來。顯得有點血肉模糊。

    關毅從穩婆手上輕輕接過孩兒,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像是深怕融化了似的。

    關毅與孩兒四目一對,猛地一刹那間,接收到一雙無與倫比的淩厲霸氣眼神,就像有一鼓熾熱無比的澎湃氣浪撲麵而至,讓關毅全身熱血沸騰,毛孔全敝,被壓服得有窒息的感覺,心胸正如被千斤重錘狠狠地痛擊了一下,像是要不停地膨脹,然後迸炸開來。

    關毅從未接觸過如此一雙淩厲而充滿霸氣的眼神!“壞事了!”穩婆突然大叫一聲,“我竟然忘記了這樣一件重要的事!我忘記拍痛孩兒的屁股,快快把孩兒遞給我,再不讓他啼哭恐怕要窒息了!”

    關毅迴過神來,忙把孩兒遞給穩婆,說了一句:“有勞了。”心中暗自驚歎:“為何與孩兒四目一對,竟會有如此強烈的被燒熾、被壓服的感覺?小小的初生孩兒怎麽會有如此淩厲的霸氣眼神?

    穩婆接過孩兒,單手提倒起孩兒,掄起另一隻手往孩兒嫩嫩的屁股上輕輕拍去。

    孩兒受痛但並不立即啼哭,淡淡的蠶眉慢慢鎖成一團,胖圓的臉孔也逐漸漲紅,嬌嫩是仿如一個鮮紅欲滴的蘋果。眼眶內淚珠翻滾。

    霎時間,孩子張大嘴縱聲大嚎,發出的第一聲吼叫竟像是龍嘯之音,淒厲破去,聞者猶如雷霆轟頂,唿吸不及,衝擊之力竟比他淩厲的眼神更強上好幾倍。

    關毅雙手緊捂雙耳,仍然抵擋不住龍嘯的強轟濫擊,耳膜將要破裂。關毅隻覺唿吸窒堵,全身的衣服都鼓騰飛舞,像在掙紮著撕破自己。他迎浪縱聲長嘯,其中夾雜著迷茫、驚駭、不舍與絕望,可是,他的嘯聲完全被鎮壓了下去,就像是大風暴中的一葉孤舟。龍嘯氣浪所及之處,似乎都要被夷為平地、寸草不生,凜冽的氣勢衝擊著房屋的一切,房屋“隆隆”作響,將欲崩塌。

    方圓幾十裏,就像將要受滅頂之災。

    一嘯過後,萬賴俱靜,隻有樹葉被風掃過發出的“沙沙”聲音和初生兒哇哇的嚎哭聲。

    關毅緩緩張開雙目,掃視了一下周圍,一切都安然無恙,竟像是什麽事都未發生過一般。他顫抖地放開雙手,驚駭地望著穩婆的中的孩兒,難道是幻覺?

    “相公……”一把軟無氣力的聲音把關毅從迷茫的思維中拉迴現實。關毅迴過神來,伏在娘子床邊,把孩兒放到夫婦二人之間,說道;“娘子,這就是我們的孩兒。”一邊說一邊幫淩水月擦拭眉上流下的汗水。

    淩水月臉色蒼白,迴憶剛才所經曆的一切,她也恍如隔世。她微微一笑,說道:“讓我抱抱孩兒。”

    關毅把孩兒遞給淩水月抱住。猛地一刹那,關毅心胸一悶,猝不及防地雙眼昏黑,接著就不省人事了……

    驕陽剌目,普照大地,顯得生氣勃勃。

    幾個小孩趴在地上,玩弄著各自手上的泥球。其中一個小孩的手一滑,泥球從他的手上滾了出去,渾圓的泥球順著地麵的坡度滾動,突然在一隻靴子前停住了。

    小孩紛紛向靴的主人投去目光。隻見靴子主人用布衣把自己全身緊緊包裹,連臉頰也用布包遮住,隻露出墨黑的濃眉,和一雙熾烈的鷹目,目帶殺氣,加上身批一件灰布鬥蓬,看上去頗有大將之風。

    蒙臉人手中捧著一個縮成一團、渾身是血、微微顫抖著的小孩。

    蒙臉人沒有理會腳邊的泥球,一言不發,一步步地向遠方走去。

    過了好一會兒,一群官兵一撞一跌地跑過,官兵們臉上紅一塊黑一塊,顯然是被打過的樣子。官兵看見路邊的小孩突然停下,喝道:“喂,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個蒙臉人從此走過?”

    小孩看著官兵一撞一跌的樣子,甚是逗樂,都想發聲哈哈大笑,但也知道眼前這幫人惹不起,強忍著笑點了點頭。

    “沒用!”官兵甚是生氣“他老子的,敢打老子我?兄弟們,我們快追上那廝,把他亂刀砍了!”

    “滾開!”官兵一腳踹開擋路的小孩,向蒙麵人走去的方向追去。

    一絲剌目的陽光穿過眼皮,剌激著關毅眼球神經。

    關毅緩緩張開雙眼,看見娘子淩水月正抱著熟睡的孩子,嬌笑地看著,溫柔之中帶有柔美,宛如一葉浴水嫩芽,生機盎然。

    關毅心中一暖,向四周掃視,發現自己躺在家中床上,問道:“我怎麽會迴到家裏了?”他奮力迴想起自己昏迷前的記憶,仍不明所以。

    淩水月說道:“妾身已請來大夫為你診斷,大夫說你操勞過度,氣血不足才會暈倒,讓你好好休養一番。”

    關毅突然想起穩婆,問道:“穩婆呢?娘子你有否好好犒勞穩婆?”淩水月心中一凜,忖道:穩婆險些一疏忽,讓孩兒窒息而死,而相公隻記她的恩德,果然知恩圖報。口中答道:“我已經送去診金,相公放心。”

    關毅伸出手,握住妻子的手,心情大悅道:“有勞娘子。”

    其實當天,關毅擺攤已經勞累了一天,身心疲倦,連晚飯都未來得及吃,又抱著娘子從村頭奔到村尾,實在精疲力竭,但有娘子與孩兒作為其精神支柱,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勉強支撐。等到孩兒平安出生,關毅心胸一寬,一泄氣,氣血衰竭,就暈倒了過去。

    淩水月頑皮地一笑,問道:“相公為孩子取好名字了嗎?”

    關毅一凜,說道:“取是取好了,叫做‘關羽’,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不錯!‘關羽’……這名字挺好聽的,相公,以後咱們的兒子就叫做‘關羽’了。”

    關毅隻覺心胸一歡,無比喜悅,支起身子,一家三口圍在一起,其樂也融融。

    正當關毅一家沉浸在幸福暖流之中,門外突然有人吼道:“知縣雷大人到!”

    關毅一凜,皺眉忖道:又是雷大人?他怎麽還不死心?心中雖如此想著,但行動卻不敢怠慢,支撐起來,整理了一下周身裝束,笑盈盈地走了出去。一出門,發現雷大人已經昂首站在大廳中央,身後站著四個神色木衲的官兵。關毅忙迎上去拱手道:“未知大人光臨,有失遠迎。請坐上座。”

    雷大人微微笑了笑,邁步上前坐上上座,說道:“我們是自家人,不必客氣。聽說令公子出生大喜,本官特意休假一天,登門拜訪道喜。小小禮物,不足道喜,萬望笑納。”說完,一揮手,門外的官兵便舉著一匹華錦絲綢走了進來,雙手遞上。

    關毅大凜,說道:“小人萬分感激大人之心。隻不過小人一介凡夫,配不上如此錦繡華裝,還望大人收迴。”

    此話說得斬釘截鐵,不容雷大人有迴轉餘地。雷大人隻好作罷,隨即揮手讓官兵退下。場麵頓顯幾分尷尬。

    雷大人果然是官場老手,見場麵尷尬,於是立即扭轉話題說道:“不知可否一見令公子?”

    關毅忖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不入正題,我便舍命陪君子東拉西扯一番。他向房內吩咐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淩水月懷抱熟睡的小關羽走了出來。

    雷大人站起來,上前細細看了看關羽,見關羽可愛,忍不住伸出手想在他嬌嫩和臉蛋上捏一把。手尖將要觸到關羽臉蛋的一刹那,關羽突然睜大雙眼死死地盯著雷大人,殺氣即襲。

    雷大人被關羽淩厲的眼神一瞪,背上發毛,把手收了迴來,順手捂在嘴邊假裝咳了一下,強裝鎮定地說道:“令公子眉清目秀,想必會成為江山有用之材。關毅,其實本官這次的來訪,另有一事要與你商議。”

    關毅心中一笑,忖道: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終於切入主題了嗎?嘴上卻嗬嗬一笑,接口道:“雷大人有事不妨直說,小人定當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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