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cfa考試的當晚,張司源陪同周淼走進了一家照相館。


    “鍋鍋,鍋鍋。”周淼用手裏的紅扇子輕輕打了一下張司源的頭。


    “嗯?”


    “你在想啥呢?這麽長時間一句話都沒說,都快成木頭人了。”


    “沒有啊,就是發發呆。”剛剛經曆過6小時cfa考試的張司源略顯疲憊。


    “不過你好像真的和我學呢。”


    “啊?”


    “發呆啊,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情通常隻有我會做呀。”


    “發呆又不是你的專利。”


    “哈哈,鍋鍋學我,鍋鍋學我。”


    周淼這會兒的心情特別好,因為她的造型模糊了時空,縫合了古今。女孩頭上佩戴了漢唐時期的環形翠鬟,其上又插滿了長短不一的簪子。這些簪子很是考究,被打造成蘭花的形狀不算,有的還貼了金箔,流光溢彩,甚是好看。再瞧她上身那套明黃色的唐裝——12朵紅色牡丹自胸口蜿蜒至袖口一字排開,繁花似錦,富貴堂皇。姑娘的腰間還纏繞著縷縷絲絛,把婀娜的曲線勾勒得惟妙惟肖。寬大的衣擺垂落在地上,也遮住了腳邊的紅色油紙傘。周淼之所以擺弄出這番造型,是因為要拍攝藝術照的緣故。


    “源源啊,你有沒有想過要寫詩給我啊?”


    “寫詩?”


    “就是情詩咯,我們係好多女生都收到過呢。”周淼一邊說著,一邊拿起腳邊的傘在地上畫著圈。


    “我也沒寫過詩給她們呀。”


    “你就故意和我裝是不是?”周淼揮傘戳了男友一下,淑女氣質煙消雲散,“她們都收到男朋友寫的詩,我也想要。”


    “好麻煩呀,寫詩得先學習才行啊。”


    “你試試看嘛,也不用刻意去想,你就利用發呆的時間想想有啥要對我說的話,然後用文縐縐的語句寫下來給我就好。”


    “還文縐縐的語句,矯不矯情……”


    “你現在怎麽迴事兒……還說自己高一時候就拿過全國征文一等獎呢,吹牛。哼。”


    “寫過之後呢?”


    “送給我,那我就很高興啊。”


    “寫得驢頭不對馬嘴呢?”


    “也高興啊。但是你不能耍滑頭故意敷衍我。”


    “為什麽非得我寫給你,而不是你寫給我呢?”


    “哎呀,男生要主動嘛,我覺得我這個人容易衝動,而你做事有時候又不經過大腦,萬一哪天把我惹毛了,我念念你給我寫的詩,也許氣就消了,這不是利於咱倆的團結嘛。”


    “你說誰做事不經過大腦……”男孩的語氣扁平得像是被壓路機碾過一樣。


    “哎喲,源源又犯小心眼的毛病了。”


    “哎?我說你怎麽還‘豬八戒敗陣——倒打一耙’啊?”


    “壞源源,壞鍋鍋,偷偷罵人。”


    周淼和張司源胡鬧著,攝影棚裏卻傳來了招唿聲:“周小姐,到你了。進來吧。”女孩興匆匆地趕忙起身,小張緊跟其後幫她提溜著裙擺。女友走得不慌不忙,好似晚宴上的新娘,小張仿佛瞧見了幸福的光芒。


    影棚裏布景、道具、反光板錯落有致地堆放著。周淼依照攝影師的提示,擺著各種造型,張司源則坐在一旁癡癡地望著。看著一身古裝的女友,想象著他們前世本就是一對鴛鴦,男孩忽然想起了李白的詩,“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或許周淼是對的,他應該寫一些詩給她。無論是現代的也好,文言的也罷,隻要是他寫的,隻要是關於她的,那詩歌就一定明若紫微,燦若飛蝶。


    “周小姐笑得真棒!來,把頭再往左偏一點,下巴再收一點,一點就好。對對,保持住。哎呀,真好。”


    周淼之所以笑靨如花是因為張司源一直在對麵注視著她。在她的眼裏,他是癡癡的、傻傻的,蠢萌蠢萌的。她說不上他的表情是在打量還是在發呆,她猜不透他的腦海是在憧憬還是在思量;而他也分不清她的笑容是搭著春風飄散了數十裏,還是化作香油彌漫了上千年。總之她成為他視線的焦點,好似一顆紅豆,換取了他的整個宇宙。


    短短一個鍾頭,周淼已經換了好幾套衣服,有古代的羅裙,有現代的抹胸,有幹練的ol禮服,也有夢幻的美人魚裝。各種元素來迴交疊,構成了蒙太奇般的視覺饕餮。而對麵的那個男孩,一直默默地注視著,任時光荏苒,似滄海桑田。


    “終於拍完啦。”周淼坐迴張司源身邊的時候已經換迴了來時的衣服。


    “百變造型啊。”


    “還挺累的,不過謝謝你。”


    “謝我?”


    “嗯,以往出來拍照,表情都會不自然,笑著笑著臉就僵了。剛剛多虧了你,攝影師一直誇我笑的特好,我瞄了眼樣片,的確很不錯。滿意。”


    “真的假的啊?”


    “當然真的啊,鍋鍋的確是我的……”


    “真命天子?”


    “吉祥物!”小周自己沒忍住樂出了聲。她捂著嘴,窺測男友的眼神有些不忍,也藏著些得意。張司源被數落的不好發作,隻得喃喃一句:“那走吧。”


    “不嘛。”


    “不是已經照好了嗎?”


    “我是已經照好了,可是你還沒照啊。”


    “我就沒打算照啊。”


    “現在照一個呢,證件照。明年畢業了,不管是研究生錄取還是以後找工作都要提交證件照吧。”


    “那也得事先準備準備,捯飭捯飭啊。”


    “擇日不如撞日啊,你今天不就穿了白襯衫嘛。就今天吧,我陪你。”


    張司源剛巧是一身短袖白襯衫搭配牛仔褲的打扮,簡潔、幹練。好看的人就是能駕馭各種發型;就是能把樸素的衣服穿出不同凡響器宇軒昂。所以學生時代那些身著校服的班花才是如假包換的好看。


    於是乎,周淼和張司源互換了位置,他站在了影棚內,麵對著三腳架,麵對著閃光燈,麵對著攝影師,麵對著對麵的周淼。


    “來,帥哥。不要這麽拘謹,放輕鬆,稍微笑一點,別板著一張臉,弄得像和誰有仇似的。”


    張司源努力上揚嘴角,可是表情依舊做作。有些人一旦麵對鏡頭,就自動成了別人手中的提線木偶。


    “不用刻意抿嘴,可以試著把嘴唇打開,讓牙齒自然露出來。”


    張司源試著照做,但效果卻和攝影師的要求大相徑庭。


    “哎呀,小夥子,自然點。也用不著把整個牙花都露出來。”


    盡管被人幾番叮囑、屢次指導,可是張司源依舊擺不出合適的表情。他的麵部的肌肉卻因僵硬而微微顫動,攝影師的食指則在快門附近來迴磨蹭。


    這時周淼悄悄地走到攝影師背後,旁若無人地耍起了活寶。她故意撩裙伸腿,側身頷首,擠眼吐舌,玩弄起了笨拙的性感造型。這一舉動成功吸引了張司源的目光。不經意間,大家聽見了快門按下的聲音。


    “這個表情就對了嘛,再來。”


    周淼繼續變著花兒地耍著活寶,似乎不會有黔驢技窮的時候。當天的樣片效果非常理想。正如周淼所言,這些證件照不到一年的時間便派上了用場。


    話說學院每年都會出些“幺蛾子”,可今年的“幺蛾子”的數量卻好比蝗蟲過境。上學期剛剛調整過了宿舍,這兩天商院就又頒布了宿舍搬遷的通知。


    全院的男生淪為“拆遷戶”,得從現住的公寓樓搬去破舊的筒子樓。要知道筒子樓裏是沒有三人間的寢室的,全都是四人間的布局,人均麵積驟然縮水。現在的公寓樓裏,每人都有獨立的寫字桌書櫃,床鋪架在書櫃的上方。而筒子樓裏則是上下鋪挨在一起,大夥兒的寫字台也和遊戲機室裏的街機般一字排開。逼仄的宿舍裏一麵是床,一麵是寫字桌,中間隻空出了給兩個人並肩而行的地兒。這樣的設計,怕是巴望著學生們睡飽了學,學累了睡。


    “好日子算是到頭了,以後隻能憶甜思苦咯。”張司源合上了筆記本的同時又抱怨了一句。


    “老張,你這話不對,咱們一直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啊。”蔡睿的反駁不加修飾。


    “現在宿舍多好,寬敞幹淨。我們好歹也住了三年。”


    蔡睿搖了搖頭,他用啟發式的口吻反問道:“那老張你說說看,這個房子是什麽時候造好的?”


    “我們入校那年啊,我們這屆是第一批入住的。”


    “對呀,當時房子剛建好,味兒大。我們其實都是吸收甲醛的小白鼠啊。反正一個個年紀輕輕,身體倍兒棒。雖說總免不了有幾個倒黴鬼會在七八年後患上陽痿早泄、不孕不育的毛病。但那時你再找學校理論,估計也就沒人理你了。”蔡睿邊說邊脫下外衣外褲,一個刺溜鑽進了被窩。這陣子小蔡總是複習到半夜,所以中午都要睡上一會兒。


    “那照你的意思,現在這房子裏的甲醛都散的差不多了,所以就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了?”


    “可不是嘛。聽說咱們這棟樓馬上要改造做招待所用,對外營業還能掙不少外快呢。”


    “真沒想到啊。還沒進入社會就已經成了‘改革’的犧牲品。對了,搬去四人間宿舍的話咱們還差一個人,你們打算找誰過來一起住?”張司源說著轉過身子,先看了眼床上的蔡睿。


    “我都行啊,最好能拉個妹子過來一起住,不知道老張你方不方便?”


    “蔡睿隻要你能拉來個女的,我就立馬去和老婆報備。”嘴上逞強的張司源又望了望這些天一直沉默寡言的宰夕印,“夕印呢?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


    “多數人都想在保留原有宿舍完整性的同時從別人宿舍裏撈人過來,估計一時半會兒不好找人吧。”宰夕印邊說邊自顧自地整理著筆記。


    “小宰,這事兒我看要不就你去辦吧,當初你都把老張給拉來了,這類‘拉皮條’的活兒,還是得靠你這個‘交際花’出馬才行。”蔡睿翻了個身,把臉轉向小宰,對方留給他的隻是一個算不上厚實的背影。


    “是啊,夕印。要不你再辛苦一下,畢竟我現在都不是班長了。”


    上周經濟係進行了班委改選。依照慣例,打算考研的學生就急流勇退了,小張便是這其中的一份子。


    “行吧,我抽空問問其他宿舍的情況。”小宰這話說得有些不情不願。


    “團支書是要求我們下周末就要把新的宿舍人員名單給報上去,得抓點緊。你那兒有什麽消息和我們通個氣,大家一起出主意。”張司源補充了一句。


    “好,沒問題。”宰夕印這次答應的甚是爽快,就好似一個演員按部就班地念出他的台詞一樣。


    最近這陣子不僅圖書館裏座無虛席,就連那些擺放了立式空調的教室也是“一座”難求。所有人都在玩命兒地學習,即便是在熄燈之後,各種應急照明設備也能把宿舍區照耀的燈火通明。嶄新的書本終於被翻得嘩嘩作響,平日裏打流混世的學渣也都洗心革麵,擼起袖子嚴陣以待。隻有像張司源這類平日裏“勤燒香”的學霸反而在當下的節骨眼表現出了不合時宜的悠閑。


    “陪我去看演唱會吧?”周淼的說話聲特別輕,因為自習教室裏被塞滿了人,就和下餃子似的。


    “誰的?”張司源說話時幾乎把嘴貼在了女友的臉上。


    “five月天!鄒倩倩說她弄來了四張票。還是內場的。”周淼邊說邊搖了搖手機,室友之前給她發了條信息。


    “哪天呢?”


    “明天晚上。陪我去嘛。”女孩說著抱住男孩的膀子,難掩渴望的心情。


    張司源好像變成了一尊佛,可以幫人實現願望的那種。但佛像是不會說話的,怕是為了避免讓人失望的關係吧。


    “明天晚上我要考試啊。”


    “居然被發配到晚上考,你們係的人品真是……幾點考啊?要不你考完試我們再去?”


    “7點才開考。”


    “我去,喪盡天良。”


    “那明天棄考,之後參加補考呢?”


    “那樣會直接取消申請獎學金資格的。”


    “嗯……要不畢業旅行我們aa好了。five月天的演唱會真的很難得呢。”


    “演唱會開幾天,要不後天我們自己買票去吧?”


    “就明天一天。鄒倩倩特地為我弄的票。”


    “真的很麻煩呀。你知道明晚考什麽嗎?”


    “考什麽對你來說不都一樣嗎?”


    “考英語。那本機器貓還在陶流手上呢。”


    “大不了就送她唄,我再送你一本就是咯。”


    “別。意義哪能一樣?”


    “鍋鍋,人家想看演唱會嘛。”周淼這一聲撒嬌引來了旁人嫌棄的目光,女孩尷尬了,幹脆把頭埋進了男友的懷裏。


    “要不你和她們去吧。給我留的票,我出錢買了就是。”


    “不是錢的問題啊。”


    “我知道……”


    “演唱會要和喜歡的人一起去呢。”


    “可保研名額也是要參考學分績的呀,我已經堅持了快三年,眼看著就要……”


    補考成績不計入學分績,這是院校的明文規定。倘若因為缺考而參加補考,那便視作放棄保研名額。關鍵時刻、名利之間,張司源終究沒能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氣。


    “我懂的,明天我和倩倩她們去。你安心考試吧。”


    “這麽懂事?”


    “為你的夢想加油啊。但是你可得把那本機器貓給要迴來,不吃饅頭爭口氣。”


    “遵命。”


    周淼雖然嘴上釋懷了,可心裏卻埋下了芥蒂。


    每個女孩都希望成為獨一無二的公主。身份的確認,需要男方的行動加以驗證。這些行動要麽是奮不顧身的孤注一擲,要麽是驚濤拍岸的感天動地。


    這麽看來,張司源也不過是為了數千塊獎學金就願意折腰的凡夫俗子,而她周淼也隻是一個做著公主夢的普通女孩而已。女孩又看了一眼張司源,男孩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書本,並沒有注意到這意味深長的一瞥。


    第二天從考場裏出來,張司源剛開手機就發現了三四個未接電話,都是周淼打來的。從九點開始,每隔兩分鍾她就會撥上一次號碼。男孩剛準備撥通電話過去,手機就再次震動起來。沒錯,來電的那個人還是她。


    “鍋鍋,考完啦?”周淼的聲音很是興奮,周遭的背景聲也很是嘈雜。


    “嗯。演唱會還沒結束?”


    “嗯,想你了,你想我沒啊?”這句話周淼幾乎是吼出來的。


    “想啊。你那頭好吵呀?”


    “好多人啊,就差你啦!”


    “下次再一起看啊。”


    “我不要下次,我就要現在。”


    “那我也飛不過去啊。”


    “你說說看,有沒有後悔?”


    “那生米都煮成熟飯了,怎麽辦呢?”


    “你把手機開大聲點,我放給你聽,阿信正在唱《知足》。我最喜歡的曲子。我們一起聽。”


    “那樣的迴憶那麽足夠


    足夠我天天都品嚐著寂寞


    當一陣風吹來風箏飛上天空


    為了你而祈禱而祝福而感動


    ……”


    電話這頭,夾雜著信號的電流聲,張司源聽得不是特別清楚。而在電話那頭,周淼和著曲子同現場觀眾一起合唱起來。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也不失磁性、不失力量、不失憧憬。女孩跟著拍子不停晃動著手機,她的臉上洋溢著簡單的幸福也掩藏著不易察覺的失落。要是此時此刻,張司源在她身邊該有多好。


    她要的很簡單,不是考研成功,不是豐厚的獎學金,也不是將來住進一幢大房子裏過著少奶奶的生活。不同於張司源的隱忍和遠慮,周淼追求的是一份隨性和灑脫。她要的很簡單,她要的無非是拉著男友的手聽一場演唱會,她要的無非是和最愛的人一起分享最喜歡的事。是純粹、自由,是活在當下。


    一旁的鄒倩倩也掏出手機試圖記錄下舍友的此情此景。在當年,高感降噪仍是困擾夜晚拍照的一大問題,用手機夜拍無異於“自取其辱”。這些照片最終的成像為一團黑乎乎的模樣。可周淼卻說相片拍得挺好,她說自己就在這張相片裏麵,張司源也在,在她的手機裏。


    多年之後,周淼少不更事的女兒對這張怪異的相片產生了興趣,“媽媽,這張照片什麽都沒有,那黑黑的一團是什麽啊?”


    周淼想了想,認真迴了一句:“是知足啊。”


    “什麽是知足啊?”


    “知足是用來形容一種心情。它的意思是說你心裏被一件事或者一個人給占滿了。”


    女童略有所思,又好奇了一句:


    “那……那人是誰?是爸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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