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題的過程和日常練習沒有什麽兩樣。那些年,一級試卷上下午各180道題選擇題,時長3小時。平均下來,每小題耗時一百八十秒。題幹文字的長度會直接影響做題的速度,真題的題幹比協會公布的mock(模擬題)還要再長一些。十門學科中,“道德和職業標準”和“財務”這兩科的題幹描述最長,而它們都被安排在了考試的前半程。這也印證了那句老話,萬事開頭難。


    “懼怕失敗”和“渴望勝利”都是成功路上的絆腳石,隻有“心無旁騖”的高度專注才是通往金榜題名的捷徑。


    考生們陸續進入戰鬥狀態,答題成了一種潛意識裏的行為,知識的調度有如從食堂走迴宿舍那般自然。在這樣的心境下,勝負心被暫時拋去,過程本身就凝結成了結果。


    沙沙的塗卡聲,嗖嗖的翻閱聲,輕微的咳嗽聲都如潮水般漸漸地從張司源的耳邊褪去。偌大的空間被無意識地再次劃分,一塊是他自己,一塊是其他區域。


    考題並不算難,但仔細甄別也能發現一些陷阱,這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做題體驗。不過這樣的體驗還沒有持續多久,便被粗魯地打斷了。


    不知是不是受到此前違紀的影響,一旁的“雀斑男”開始抖起腿來。他那超過200斤的噸位把整張課桌都搖晃得跌跌撞撞,好似下一秒就會有什麽怪物從桌子裏破殼而出。別說專心做題了,就連試卷上的文字都被晃得有了重影。這人怎麽這麽不安分,毀了自己不說,還要拉上別人陪葬才能安心嘛?


    如果小張私下提醒對方,可能會被監考員誤會。如果他向監考員舉手說明,老師指不定會出於成見,直接取消了“雀斑男”的考試資格。盡管張司源對同桌的印象可謂差勁透了,可他始終沒有舉手。正如周淼所說的那樣,男友是一個挺為別人著想的人,而且還是不聲不響的那種。


    地震般的搖晃感覺依舊持續,不言而喻的焦躁有如貓抓一般襲上心頭。小張把課桌的一頭使勁推了出去,又快速拉了迴來。這一來一迴的舉動可把“雀斑男”弄得不明所以。“雀斑男”並沒能解開同桌的啞謎,於是兩人答題繼續。可還沒等上一分鍾,他的腿腳就又不安分了起來。張司源好奇這個看似笨拙的胖子,怎麽就能把腿抖動得如此輕鬆寫意,於是小張又重複了先前的“以暴製暴”,並且故意抖了抖大腿。“雀斑男”這才恍然大悟,世界終於迴歸了“和平”。


    一次次翻頁的動作積累著時間的流逝。再次撥開紙張,看見的是白花花的空白底頁。小張確認了上一題的序號——180。又看一眼時間,11點20分,距離考試結束還有40分鍾。


    再過10分鍾,考場廁所就將再次關閉。盡管意向算不上強烈,可他還是舉手示意,起身朝廁所走去。如廁時總感覺身後有兩雙眼睛盯著自己,腦中忽然蹦出了郭德綱那句“祝你成功”的段子。一條自上而下的拋物線排泄著體液的同時也舒緩著壓力,小張長唿出了一口氣,居然還聽見了迴音。


    走出洗手間,上千人同場競技的畫麵再次映入眼簾。這時他才注意到,偌大的考場並非座無虛席,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總能找到一些間隙。“這麽貴的考試還有人缺席,真是任性。”張司源心想。


    等他迴到座位時,卻意外地發現鄰座不知所蹤。那半張桌子上的文具、紙張也都一並清空了。小張來不及細想,提筆塗起答題卡來,心底卻抹過一絲悲涼。


    考生的塗卡習慣不盡相同。有人習慣做一題塗一題,他們通常擔心自己的做題速度;有的則喜歡先把題目做完再統一塗卡,他們更加注重思維的連貫性。還有一類考生就如同鉛筆型號一樣奇葩,他們原本打算做完題目統一塗卡,可做到一半的時候又臨時變節。這樣的行為既挑戰了也佐證了蘇格拉底的那句名言——認識你自己。


    塗滿180道題,張司源隻用了10分鍾,距離考試結束還剩20多分鍾。剩餘的時間好似雞肋,隻能再看看那些把握不足或是沒有思路的題目。對於前者,小張不願輕易變更答案。而對於後者,或許他在走出考場時會豁然開朗,或許在被告之正解時會捶胸頓足,可眼下他就是一籌莫展。人腦是一台負責思考的機器,可它卻並不了解自身的運作機製。


    廣播提示距離考試結束還有15分鍾。張司源來迴翻弄著試卷,這種沒有實質意義的動作隻是自我安慰罷了。精神的不集中使得人們對外界事物變得敏感起來,監考人員一次次經過的腳步聲,文具不小心掉落地麵時發出的撞擊聲,以及來自“雀斑男”座位正上方出風口的嗡嗡聲都被無形放大了。


    小張突然感覺到絲絲冷意,身著單衣在空調出風口下坐上三小時,換做誰都夠嗆。那些在入場時身著長袖的人想必都是經驗豐富的二三級考生。於是乎張司源不自覺地抖起腿來。緊接著下一秒,他便被自己這個動作給怔住了。他頓時覺得那個“雀斑男”似乎並沒有他想象中那般討厭。


    鈴聲準時在12時響起。“stopw


    iti


    g


    ow[現在停止書寫]”的提示音響徹全場。考生們紛紛停筆,巨大的疲勞感好似一場亞熱帶風暴席卷了整個考區。


    監考員一邊迴收試卷,一邊提醒考生不可以交頭接耳。答題特別糟的或是特別順利的人早在考場臨時關閉前就已經交卷走人了,剩下的諸位都是芸芸眾生。大夥兒都在無聊地四處張望,看到的又都是一張張憂心忡忡的麵龐。


    離場是分批次的,一個考區的考生撤離後再輪到下一個考區。等到張司源取迴背包的時候,時間將近12點半了。


    剛開機就收到了周淼的qq信息。


    四月顏:老公棒棒噠,上午還順利嗎?


    這條信息的發出時間是中午十二點整。


    哎喲,不錯哦:考得還行,就是有點冷,我剛出考場。


    四月顏:要不我打車送一件我的長袖碎花紋外套給你。


    哎喲,不錯哦:不用啦。我帶了件長袖襯衫放包裏,下午披上就行。


    四月顏:那你抓緊時間吃飯吧,我不吵你了,咱們晚上見,麽麽。


    哎喲,不錯哦:你感冒再多睡會兒,乖,晚上見。


    張司源來到位於考點展廳裏的一家簡餐廳,x培訓機構的朱老師已經幫學員們預定好了座位。


    cfa考試所租借的大型場館一般都位於城市的偏僻地帶,周邊配套的餐飲門店也相對較少,考生用餐因此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展廳裏的簡餐店早就被各大培訓機構提前預定包場了。沒有報班的人很難再擠進來分得一杯羹。


    對於臨時販賣的私人盒飯,絕大多數考生又是望而遠之的,大家都忌憚吃壞了東西拉肚子耽誤考試時間。於是乎從自家帶些飯菜或是用麵包餅幹打點下肚子的考生並不占少數。畢竟都已經6月了,吃些涼的也不打緊。


    比“吃什麽”更麻煩的是找到一塊能坐下吃飯的地兒。大部分考生隻能隨遇而安,席地而坐。此刻樓梯台階上坐滿了正在果腹充饑的學子。樓梯坐滿了,其餘的人就找有護欄扶手的地方靠著吃。


    這場麵乍看上去像是一個收容站,裏麵充斥著饑不擇食的“難民”。今天的食不求甘,是為了明天的山珍海味;今天的簡單湊合,是為了日後的奢華禮遇。要飯的和尚當上皇帝的案例曾在大明朝上演過,勵誌雞湯總是散發著誘人的味道,很多人一邊喝著雞湯一邊指望著去書寫醜小鴨變成金鳳凰的故事。


    簡餐廳裏,張司源和鐵仲被分配在了同一桌,桌上的其他考生都是參考級別更高的學長學姐。距離他們幾米遠的另一張飯桌旁坐著蔣黛沾和趙天憲。小蔣正麵帶笑意地同趙天憲聊著天。


    “你覺得上午題難嗎?”鐵仲隔著人朝小張喊話。


    “還行,大部分題目都見到過。”


    “是嗎?那你不確定的題目多嗎?我有一半的題目都不確定。”


    “不算多吧,可能有些陷阱我沒看出來。”


    “你是在安慰我。我沒事兒,6月份考不過,12月份再來唄。我這人就一個好,心大。最後15題我全部塗了c。”


    “那得恭喜你了。我覺得最後選c的題目還挺多的。”


    聽張司源這麽一說,鐵仲頓時眉飛色舞起來,並向對方豎起了兩個大拇指。飯食很快便被端上了桌,餓壞了的考生們瞬間狼吞虎咽吃了起來,可是張司源對麵的一位戴眼鏡的哥們兒始終沒有拿筷子。坐他旁邊的鐵仲納悶道:“這哥們兒,你咋不吃呢?吃飽了下午才有力氣作弊啊,不對,考試啊。”


    “我……題目沒答完。”眼鏡男支支吾吾了一句。


    “你多少題沒寫啊?”


    “5題。”


    “咳,才5題,根本就不是個事兒好嗎?我有15題都是瞎塗的,你就我一個零頭,別難過了啊。該吃飯吃飯。”鐵仲好心地安慰著這位考友,“那你沒做完的題選啥了?選c了嗎?”


    “不是選擇題,是問答題。”


    原來眼鏡男是一位三級考生,不同於一二級考試,三級考試上午都是問答題。


    “哥們兒你不是一級的考生啊,那你們上午總共要答多少題啊?”


    “11題。”


    總共11道題,其中5道都空著,將近50%的空置率。掐指一算,這哥們兒恐怕隻能來年再戰了。一向嬉皮笑臉的鐵仲聽到這裏都被噎了一下,不過他還想再努力一把周旋一下氣氛。


    “我說,你們還有沒有考三級的啊?是不是也有四五題沒做啊?有的舉個手,讓我旁邊這位小哥寬寬心。”


    結果非但全桌沒有一人舉手,眾人反倒把目光都投向了眼鏡男。這個7尺的漢子沒能繃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嗓子又成功吸引了旁邊幾桌的注意。蔣黛沾、趙天憲他們紛紛伸長了脖子,不過小蔣視線的焦點似乎投注在了張司源的身上。


    鐵仲丟下筷子,一把抱住了身旁的眼鏡男,安慰道:“沒事兒啊,人生總有那麽幾次踩到大便的時候。你好歹也考到三級了,好多人這輩子都摸不著二級的天花板呢!咱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唄!你要不先把飯盒裏的小黃魚吃了吧,不然我瞅著怪眼饞的。”


    “你吃吧。”眼鏡男說罷拎起他的挎包,起身離席。沒人知道他後來去了哪裏,也沒人和他在下午的考場裏相遇。鐵仲倒是毫不含糊,他把眼鏡男的那份飯菜也給消滅了幹淨。末了,他抹了一下嘴角說道:“飽了,接著和它幹。”


    一點剛過,張司源便又進場了,這次他特意披了一件長袖襯衫。簽到流程和上午大同小異,隻不過身旁那個座位空空蕩蕩。小張本想著和“雀斑男”聊聊“抖腿”的事情,現在看來也是多此一舉了。像“雀斑男”這種上午參考,下午棄考的考生並不是個別案例。幸存者不會為陣亡者哀悼。在這裏,隻有勝利者的高歌猛進,沒有誰會去在意悲情者的墓誌銘。


    不過,下午的考題卻換上了猙獰的麵目。宏觀經濟學在匯率計算和貿易平衡間大做文章,組合管理在有效前沿和最小方差前沿中糾纏不清。這些原本不被看好的出題考點紛紛強勢逆襲,截胡搶戲。


    不確定的題目隨著時間推移在慢慢累積,張司源的手心因此冒出了汗珠,情急之下,他又把長袖襯衫給脫了。臂膀上一根根汗毛隨即豎立起來,好似一個個預警信號。小張一手抵住腦袋,一手在試卷上來迴演算,結果得到一個不同於先前的答案,可它卻不與試卷上的任意一個選項吻合。於是,筆尖狠狠地被戳在了試卷上,留下一串長長的墨點和一個大大的不甘心。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閱讀起下一道題。


    陣陣唉聲歎氣如雨後春筍般開遍了考場的每個角落。較之上午,下午去廁所的考生明顯少了。相比較於答題的實力,大家都更願意堅信自己括約肌的能力。張司源暗自慶幸午餐時候沒怎麽喝水。


    當他把答題卡塗寫完畢,距離考試結束隻剩1分鍾了。丟下鉛筆,小張頓感陣陣寒意,這寒意恐怕不僅源自空調出風口處的冷氣。他開始打鼓糾結,開始評估考試成績,“能否通過考試”這個沒有寫進考卷的問題一直在他的腦中縈繞,直到廣播裏傳來那句算不上熟悉的“stopw


    iti


    g[停止書寫]”。


    絕大多數考生的臉色都不好看。看來把上千人的心情搞得一團糟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困難,隻需要一份不太規矩的試卷便可以。諷刺的是一張張苦瓜臉卻成了彼此最大的安慰,這又印證了祖宗的那句老話兒——“不患寡而患不均。”


    走出考場的人們紛紛七嘴八舌地自黑起來,類似於“這次肯定過不了啦”的自嘲隨處可聽。大廳外的洗手間排起了長隊,毫無懸念,女廁門前的隊伍顯然還要更長一些。


    雖然下午題做得差強人意,不過還有上午題保底,張司源並沒有過度失意。無論結果如何,接下來都是一個相對輕鬆的局麵——未來半年,他可以一心一意地準備考研了。不過在此之前,小夥兒還得應付下學校裏的期末考試,距離第一門科目開考僅剩11天的時間。


    所有功課都不能失手,尤其是陶流的那門英語。


    “為了榮譽,也為了那本被沒收的機器貓。”


    張司源更新了qq動態,而第一個為他點讚的人還是周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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