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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零四)


    祭雙親冬日迷情焚信件青春歲月


    淩峰從深圳迴到牡丹江,暫居嶽母家。嶽母家那十來平米的小屋已成了淩峰和雅君的又一個家。想當年,兒子出生的前兩個冬天,雅君怕橋北小屋溫度低凍著兒子,都是抱著兒子迴娘家長住,住著住著也就住習慣了,夏天也不迴橋北小屋了。淩峰為了兒子也便默認了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至於橋北小屋,隻需冬天去點點火不讓自來水管凍住就沒事了。零八年買房裝修,在母親病重住院前傳來橋北小屋要動遷的信息,也就是從那時起,小屋周邊開始有盜竊現象。淩峰與雅君一商量,趕緊把小屋中的家具、用品搬進了新房。如此一來,橋北小屋便不再令人操心了。


    淩峰與兒子和雅君團聚自是其樂融融,隨後要辦的一件事就是去龍鳳坡公墓給父母上墳。龍鳳坡公墓位於牡丹江市與所管轄的海林市之間,與報恩寺和揚子榮烈士陵園相距不遠。想去往公墓得坐通往海林的中巴,而坐中巴得去客運站。


    淩峰買好一束菊花登上了去往客運站的公交車,牡丹江市公路客運站位於城市西郊,從市裏坐公交得用時半個來點。公交車走走停停,快到西郊人也下得差不多了。


    “你是去海林龍鳳坡公墓還是去寧安雞冠山公墓?”一個女聲在詢問。


    淩峰左右看了看,手捧菊花的隻有自己一個人,而離自己最近的隻有女司機。


    “嗨,就是我,還記得我嗎?”女司機側臉示意了一下。


    “你是?”淩峰就坐在女司機的右側靠後一些的第一排,但依然沒有認出女司機是誰。


    “我是曼婷,有十多年沒見麵了,怪不得你認不出我。”女司機語氣依舊。


    “是曼婷呀,現在挺好的吧。”淩峰像見了老朋友似的交談。


    “我挺好的,聽說你們單位又建了一座焦爐,現在效益都挺好的。”女司機比較健談。


    “我早就不在那兒幹了。”淩峰故作輕鬆。


    “那你現在幹什麽呢?”女司機追問了一句。


    “我剛從深圳迴來,一位朋友邀我去他的補習學校幫忙。”淩峰實話實說。


    “是去掙大錢了,我說怎麽看不著你呢。”女司機並沒有嘲笑的意味。


    “哪裏有掙大錢呀,混口飯吃罷了。”淩峰自我解嘲著。


    “你有孩子了嗎?上幾年級?”女司機又換了一個話題。


    “我有一個兒子,上小學四年級。”淩峰如實告知。


    “我家是姑娘,明年上一年級。”女司機說到孩子,語氣變得溫柔起來。


    這時公交車已開到客運站,淩峰向女司機告別下車。望著開走的公交車,淩峰又琢磨開了。原來淩峰一直沒想起來女司機是誰,對曼婷這個名字也覺得很陌生。淩峰之所以與女司機像老朋友似的攀談完會是出於一種禮貌。


    “她是誰呢?女司機認錯人了?那她怎麽會知道自己在煤氣公司工作過?莫非女司機以前也在煤氣公司工作過?那多少該有個印象才對呀?”。


    淩峰就這樣一路想著走進客運站大樓,穿過大廳直接來到客運站後院,上了開往海林的中巴。海林市是一個縣級市,離牡丹江市很近,坐去往海林的中巴車是不用在站內買票的,中巴定時發車後會有售票員在車上售票。


    中巴車開動了,不一會兒就開出了市區,淩峰望著白雪覆蓋下的田野,頭腦一片純淨開闊。售票員開始賣票了,淩峰思想深處突然冒出了另一個售票員的身影,“曼婷不就是那個漂亮的售票員嗎,那個自己不願欺騙,雨夜淚別的女孩。”


    人生真是有意思,這麽多年了還能再重逢,而且令人佩服的是,曼婷居然還能認出當年的“男友”。


    中巴車在水泥路麵上翻山越嶺的飛奔,在爬上一段長長的山坡,轉一個九十度大彎後,已能看見海林市區內的高樓。又行五十米,中巴停在了路邊。此處前行下坡可達海林市區,前行十餘米右拐即是海林市殯儀館,而左側筆直岔路則通向龍鳳坡公墓。


    淩峰下了中巴,過道來到岔路上。說是岔路,實則比來時水泥路寬許多,一些高大的仿石戰馬、白象、駱駝、武士等成對的立在路邊,相隔不甚遠,直通遠處的白樓。仿石雕像後是白雪覆蓋的田壟,此時寒冬蕭瑟,那麽到了夏季定會綠意盎然。


    岔路長達近一公裏,淩峰一邊走一邊盯著路盡頭的白樓。那是一幢五層的白色建築,飛簷翹角仿古氣息十足,樓中間開有一個拱形大門洞,一輛藍色出租車正駛出樓門洞,飛馳而來。


    出租車開得很快,蕩起陣陣雪塵。淩峰趕緊閃到路邊,讓出租車先過。掛著黑c牌照的出租車難得如此暢快的奔跑,一溜煙便從淩峰身前駛過,但仿佛後勁不足,過了淩峰沒多遠便恢複了正常的速度。


    出租車車速的變化沒有引起淩峰的注意,淩峰的眼睛還在那古樸的建築上,直到穿樓而過。樓的後邊是一個網球場大小的空場,兩麵寬大的影壁牆仿若兩扇門板,左右拉開露出兩級台階。踏上台階,眼前一片開闊,緩坡而下便是向陽的墓地。


    淩峰來到墓地中,找到了刻有父母名字的墓碑。


    “咦,是誰來看父母了?”


    望著父母墓碑前的一束白色菊花,淩峰想到了剛才那輛黑c牌照的出租車。


    淩峰將手中的黃色菊花放到墓碑前,又從兜裏掏出一塊抹布,前前後後地擦拭了一遍墓碑。忙活完,淩峰便站在墓碑前垂首默立,頭腦中想的都是與父母在一起時的溫馨往事。最後,淩峰跪在墓碑前鄭重地磕了三個頭,雙手合什低聲祈禱。


    淩峰離開墓地,走迴來時下車的馬路邊。不一會兒就來了一輛牡丹江市與海林市之間的專線小客。上了車,淩峰又開始琢磨起送白菊花的人,可是自家親屬眾多,實在想不出能是誰。想不出就索性不想,父母一生忠厚,有人前來祭奠也實屬正常。


    在精神世界層麵,淩峰因母親去世而失魂落魄、遠走他鄉,又因思念妻兒重返家鄉。上過墳,看望過父母,淩峰心裏重新安穩,冥冥中感覺父母又迴到了身邊,正指引著自己勇敢麵向未來。


    淩峰從龍鳳坡公墓迴來後的日子裏,天天去新家收拾,大半年沒人打掃,屋內已滿是灰塵。由於兒子快放寒假了,淩峰想著自己假期得去嘉毅那兒上課,因此還得在嶽母家住一假期,也就不是特別著急收拾新家。


    浮灰除盡,再滿屋擦拭一遍,屋內麵貌已是大為改觀。望著室內環境,淩峰自言自語:“再買兩張床萬事具備,新學期就可以接兒子迴來住了。”


    淩峰的新家離兒子的學校並不遠,隻需要橫穿人民公園過條馬路即可,而就在買新房的當年,人民公園整體改造,新增東、南兩個廣場,遼闊的怡心湖清於、重築湖堤,還在湖麵中部狹窄處建起一座鐵橋,連通了東廣場與園區的聯係。這樣一來,淩峰送兒子去上學,路就會更近,而從新家的窗口也可望見鐵橋。


    打掃完房間,淩峰決定整理一下舊物,可是在陽台裝雜物的櫃子裏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想要找的紙箱,隻看到幾本被水漫泡過變形發黴的舊書。


    “放哪了呢?明明是放陽台了,怎麽不見了呢?”


    淩峰堅信自己不會記錯,因為那個紙箱裏裝有一份青春的記憶一一晨露寄來的一百多封信。淩峰結婚前待這些信如珍寶,裝在一個紙箱裏妥善保管,結婚後怕雅君看到多想,就放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搬來新房後,淩峰特意將這個裝滿信件的紙箱放在了陽台的雜物櫃中。


    淩峰思索著在房間裏轉,看看這兒翻翻那兒,渴望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小屋的寫字台下,淩峰發現了一個紙箱。


    打開紙箱,一百多封信整整齊齊、完好無損地排列在紙箱中。新紙箱,膠帶封口,一定是雅君做的。手指在一封封信件上劃過,頭腦中又出現了陽台雜物櫃中發黴變形的書籍,淩峰心中有了陣陣內疚的感覺。


    第二天,淩峰找了一個大兜裝了以往全部的信件來到了橋北小屋。近一年沒來,小屋前後又蕭條了不少,南北兩座二層小樓破爛爛地站立在一片廢墟中央,小樓前後殘牆斷垣間幹枯的野草比比皆是。要錢的都已搬走,要房的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解決。


    淩峰來到自家小屋門前,打開門走進屋環視四周,還是走前那個模樣,這要得益於夏天那位租客。淩峰放下大兜,從裏麵掏出信按時間一封封擺好。淩峰打算從頭再看一遍,看完後就付之一炬。因為從找到信的那一刻,淩峰就有了對雅君的愧疚之情。都結婚有孩子了還留存年輕時女孩寫來的信,這對雅君不公平,盡管那裏麵沒有一句暖昧的話。


    淩峰讀了近兩個小時終於讀完了全部的信件,心中一個女孩的奮鬥曆程也漸漸明晰。


    一個名叫晨露的學生妹,高中畢業來到一個沿海的省份,幾經波折進入一家公司打工。幾年後,不甘人後的晨露辭職下海開創自己的事業,摸爬滾打數年,嚐盡人間辛酸,終於開創了一片自己的天地。


    迴顧晨露的奮鬥曆程,淩峰發現其中至少有四次抉擇與自己有關。


    第一次,一九九五年冬,晨露決定辭職幹一番事業。淩峰知道後,花數日時間給出了自己的一個建議,沒想到得到了晨露的認可。多年以來,晨露的事業始終是按照當初的規劃不斷發展壯大,如今的晨露已是一家有限責任公司的老板,所經營的項目涉及旅遊、餐飲、賓館等方麵。


    第二次,一九九九年秋,晨露打算遷地發展,青島和煙台二選一,淩峰給了青島的建議。如今,晨露的公司已在青島小有名氣。


    第三次,二○○二年春,小有成就的晨露為事業而煩惱,是擴大再生產呢還是鞏固基礎蓄勢待發呢?淩峰在接到晨露征詢意見的信件後,根據自身的喜好給出的意見是鞏固基礎蓄勢待發,具體到操作上是放緩擴大經營項目,先把現有項目進行固定資產投資。沒想到晨露居然采納了,將賓館、餐飲所涉房產由租賃變成了私產,更沒想到過後的幾年全國各地房價開始飛漲。


    第四次,二○○七年夏,炒股炒得不宜樂乎的晨露來信向淩峰炫耀戰績,從沒炒過股的淩峰不願看到晨露現在的狀態,隨意編造了一個五月末股市要暴跌的信息。誰知道瞎貓碰見了死耗子,居然助晨露逃過了5·30大跌。大跌後淩峰多次告誡晨露過分投機的弊端,應把主要精力放在現有事業上,晨露聽從勸告而漸離股市。


    “晨露為什麽屢次都會采納我的建議?這也太不符合情理了吧。”淩峰心生疑竇卻百思不得其解。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晨露的奮鬥又讓淩峰想到了自己,繼而感慨世事。在如今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夢想、信仰已變得虛無縹緲,無人樂道。地位、名利,趨之若鶩,可歎可悲!


    淩峰拿著信來到廚房,點起了一把火,看著火舌一封一封地吞噬著信件,內心一片茫然,不知所終。


    信件燒了,心事了了,離學生放假還有一段時間,該幹點啥呢?淩峰找出初中數學教材,隻翻看了幾頁便看不下去了。因為在淩峰眼中,初中的知識太簡單了,以前隔三岔五地幫嘉毅代課,對初中的數學體係已是了然於胸,如果再翻來覆去的備課,感覺是在浪費時間。


    淩峰將數學教材拋在一邊,重新瀏覽新家書架上的書籍,最後挑了本《全唐詩》,隨便翻開見是白居易的《題盧秘書夏日新栽竹二十韻》,便細細讀了起來。白居易詩文俱佳,是位現實主義詩人,一生寫過2800多首詩。白居易的這首詩很長,當淩峰讀到“未夜青嵐入,先秋白露團”這句時,心裏突然一動。


    “青嵐、白露,若嵐、晨露,如果是兩個人,世界也太奇妙了吧?”


    “假設晨露就是若嵐,那麽這些年來,若嵐一直生活在我的身邊?”


    淩峰被自己的假設嚇了一跳,也被自己的發現驚得心跳加速。不管是不是,設法驗證一下,不是就斷了這份交往。萬一是呢?淩峰心中還有一個結,始終沒有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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