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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零二)


    夜難眠感懷過往亡雙親心傷無限


    十二月的東北,寒風凜冽,雪花飛揚。廣袤的大地上,銀裝素裹,一條綠色長龍穿村躍屯,一路北行。


    淩峰坐在床鋪上,望著漫天的飛雪,思緒飄忽,苦樂參半。


    九八年冬季,淩峰孤身一人從齊齊哈爾返迴了牡丹江,見到父母當然是歡天喜地,但接下來的日子卻難過異常,不是關於工作上的,而是來自父母方麵那無形的壓力,鄰居般大般的誰誰生孩子了,誰誰結婚了等等。尤其是鴻皓領著已懷有身孕的婧婧來家裏看望歸來的淩峰,更讓母親嘮叨個沒完,也難怪父母說,一同去齊齊哈爾打工,一個攜嬌妻早早的迴家完婚,另一個卻孤身一人,身心俱疲地溜迴來。


    過春節了,淩峰原本想著走了大半年,該趁此機會跟同學、朋友敘敘舊,可是整個春節期間陸陸續續見到的一些同學、朋友和過去的同事,都是成雙入對的根本沒有空閑時間跟一個無業遊民談天論地。


    淩峰眼見著眾人幸福的神情,心中免不了生些鬱悶,大年初六一個人落寞地去了綏芬河。綏芬河在牡丹江東麵,是個邊境小城,歸牡丹江市管轄。去綏芬河可以坐火車也可以坐汽車,淩峰思考著當天還要返迴來,便選擇了乘坐小客,這樣即不用候車,也可以省卻返迴時尋不著長途客車站點的煩惱。


    淩峰一大早就出發,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小客終於到達了邊陲小城一一綏芬河市。下了車,淩峰記準公交線路,開始在市裏瞎轉起來,不奢望能遇到珂雯,隻是想在精神層麵上告訴自己,珂雯就在附近。牡丹江就是一座小城,綏芬河比牡丹江還要小,而且路也沒有牡丹江的平,淩峰走呀逛呀,感受著珂雯生活的環境。最後,淩峰登上了一座湖邊山巔的寺院,看牌匾名喚大光明寺,站在山頂,淩峰大喊:“珂雯,你還好嗎?我來陪你過年了,願你今後的生活有如這寺廟,永運光明。”


    “珂雯,對不起,我已到了結婚生子的年齡,我受不了母親那焦急的神情和父親期待的眼神,我的心裏雖然是淒苦萬分,但我要讓父母笑容滿麵。”淩峰在返迴牡丹江的小客上暗念,決心把與珂雯的這段情塵封在心靈的最深處。


    了了心願也便釋然,無非是上天在懲罰自己前世的用情不專,已然這樣還能如何?淩峰的不憤吵醒了月姥的清夢,月姥厭煩地拋下一根紅線。


    九九年春節後,大爺來家裏保媒,說是原來的一戶老街坊,家有一女已經三十,還未婚嫁,淩峰自是不會駁了大爺的麵子。其實,當時的淩峰對婚姻已經心死,對大兩歲的年齡絲毫都不介意,自己對女朋友還有選擇的權利嗎?什麽工作啊、家庭啊,都不是問題,隻要有女孩肯接受自己就行。至於尋夢,那隻是一個夢,主動權在她,她來牡丹江,人生地不熟的,保險工作也便做不成了,輔導教師的工作還得現找,她肯放棄現在熟悉的一切投奔自已而來嗎?


    大爺約定見麵的那一天,是個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日子了,淩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雅君,怎麽是你?”淩峰呆在當場。


    “淩峰,真的是你?”雅君臉生喜悅。


    “小峰,即然你們認識,我就不介紹了,你們自己聊。”大爺離開了。


    “真是有緣啊!謝謝你上次來我家給我媽送信和照片。”淩峰當麵表示了謝意。


    “那都不算啥,你什麽時候迴來的?你不迴齊齊哈爾了嗎?”雅君問道。


    “我年前迴來的,不迴去了,爸媽盼著我結婚呢?”:淩峰答道。


    “……”


    牡丹江市就是這麽小,世界就是這麽奇妙。淩峰與雅君聊過去、說現在、淡未來,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雅君拿來影集給淩峰看,淩峰發現,化妝後的雅君竟是那般的迷人,而最關鍵的是雅君對淩峰的暫時無業和家庭條件一點都不在意。


    淩峰和雅君的關係發展得很快,九九年四月就定下了婚期。父母把房子騰給淩峰,住到了淩峰二姐家空閑的平房裏。為了裝修婚房,淩峰絞盡腦汁,自己設計、製作家具,自己鋪設簡易地板,所有的一切都親曆親為。而雅君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從不挑三揀四,那份不受物欲左右的思想,深深感動了淩峰。


    一九九九年五月三十日,淩峰與雅君舉行了婚禮。望著父母欣慰的笑容,淩峰哭了,父母滿意就是自已最高興的事,喜極而泣的心酸誰會懂。


    望著賢惠溫柔的雅君,淩峰醒悟,一個人胸懷坦蕩,陽光終會溫暖身心。


    雅君帶給淩峰的那份幸福,不僅僅體現在婚姻上,還體現在心理上。雅君在結婚前就有一份**機構職員的工作,但是沒有正式編製。婚禮前兩天,機構開增編大會,一個月後舉行了進編考試。雅君憑借超人的頭腦如願以償地進了編,給了小家足夠的經濟保障。


    淩峰在沒有去齊齊哈爾前在處對象問題上第一個關口就是工作,但最重要的關口卻是家庭條件,除了夏蕙都是在工作問題上就把淩峰淘汰。而雅君卻兩個關口都不介意,二十多平米的點火小房做婚房一點都沒意見,而對於工作問題,婚後淩峰才明白,雅君家裏有能力,能為淩峰安排一個像樣的工作。


    就這樣,在同學、朋友、以前同事羨慕的目光中,淩峰開啟了自己新的征程……


    臥鋪的燈亮了,列車員叫醒快到站的旅客,更換車票。淩峰從夢中醒來,打開手機看時間已快淩晨兩點,快到哈爾濱了,到哈爾濱也就離終點不遠了。


    哈爾濱市是黑龍江省省會,是進出黑龍江省的一個主要通道。至此轉西北上是遼闊的鬆嫩平原,向東南則進入張廣財嶺的群山深處。牡丹江市則像一顆明珠,鑲嵌在祖國邊陲的群山之中。


    列車繼續飛奔,車窗外不時閃過一點光亮,擾得淩峰睡意全無。兒子現在怎麽樣?是不是又長高一點,又長胖一點了?想起兒子,淩峰更加睡不著了。


    父親盼著抱孫子,盼著有個男丁傳宗接代,可是終究沒能盼到孫子出世的那一天。


    淩峰與雅君結婚半年後,父親就去世了。當時雅君已經懷孕,但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淩峰也沒有刻意地去問醫生。在淩峰心裏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隻不過是父親想抱孫子也便淺意識裏希望雅君懷的是個兒子。


    “人生在世要敢做敢當,做事情不要後悔。”


    這是淩峰上電大時,有位老師教導的。淩峰知道老師的意思是教導學生們做事之前要三思而後行,如果想好了就去做,做了就不要後悔。


    淩峰沒有達到這個境界,目前為止有三件事一直耿耿於懷:一件是高中時,當麵說瑛順告知父親去世時不用諱飾語;第二件就是在齊齊哈爾弄丟珂雯;第三件就是在父親離開時,不知道後繼有男丁可以接續香火。


    父親就這樣帶著遺憾走了,那是一個寒冷的季節,淩晨三四點鍾光景,淩峰還在睡夢中。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淩峰趕快披衣穿鞋下地,剛走到門前,已聽到門外的抽泣聲。


    “小峰,快開門,你爸不行了。”母親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媽,您說什麽,我爸他……”淩峰打開門,見到哭泣的母親,內心是崩潰的。


    “別問了,快跟我走吧。”母親來不及細說,催促淩峰快走。


    淩峰向也披衣來到門前的雅君叮囑幾句以後,跟著母親來到了父母居住的二姐家閑置的平房。


    一進屋,看到父親安詳的躺在炕上,淩峰的眼淚“嘩”的一聲就流了出來。


    “半夜你爸又喘得睡不著覺了,他坐起來不停的咳嗽,我打開燈看見你爸咳得吐血了,並且慢慢的躺下了,我一看你爸不行了,就趕快給你爸穿衣服。”母親說著說著又流淚了。


    接下來父親的整個葬禮淩峰完全是懵的,隻會不停的抹眼淚……


    父親去世了,淩峰卻在不孝的道路上越行越遠。於是,一世都忘不掉的畫麵出現了:一片拆遷的殘牆斷瓦中,一個青年歸家獨行,幾步一迴頭,一座拆遷區域之外的小屋前,一位花白頭發的老婦人,目送遠去的青年,青年每次迴頭,老婦人都舉起幹癟的手掌揮一揮,寒風中,絲絲白發隨風舞動,心傷的青年,淚水直流。


    這個歸家的青年就是淩峰,在父親去世後的幾天裏,天天去看母親。看著母親孤獨一人,淩峰有心留下,可懷有身孕的雅君還在盼著自己迴家。把母親接迴家中一同居住,雅君又指著二十來平米的居往環境直搖頭。淩峰隻能歎息自己是妻管嚴,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不孝子。


    最讓淩峰難受的是兒子出生的第一個春節,天寒屋冷,雅君抱著兒子迴娘家長住。大年三十,淩峰特意從嶽母家迴來,點火暖屋、炒菜做飯,與母親一起為父親燒紙錢,一起喝酒、吃飯、看春晚。大年初一一大早,淩峰將要離去時,發現母親站在屋外偷偷的抹眼淚……


    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媳婦與兒子,淩峰夾在中間無所適從,唯有努力地工作賺錢,這一晃就過了八年。


    兩年前,也就是零八年一月,在牡丹江市房價起步之初,淩峰與雅君終於有了一個七十多平米的新居,可是沒等搬進去,母親卻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在母親病重住進醫院的那些日子,淩峰寸步不離。自責、悔恨自己平常沒有好好地陪伴母親,沒有好好地照顧母親。


    零九年元旦剛過,孤獨的母親去往天堂與父親團聚,淩峰的精神世界從此也便坍塌了。


    在最初的一個月中,淩峰跟生病了似的整天外出行走,去母親常去的街心花園一走就是一天。直至春節前的一天,淩峰在街心花園遇到了好友旭剛。


    “旭剛,你什麽時候迴來的?”乍見好友,淩峰心裏有些激動。


    “兄弟,咱媽駕鶴而去,我迴來晚了。”旭剛首先表示了歉意。


    淩峰忍不住了,抱住旭剛痛哭起來,終於有一個能理解自己,肯陪著自己哭泣,聽自己訴說委曲的人了。


    旭剛陪著淩峰,讓淩峰盡情的發泄,然後搭著淩峰的肩膀,來到不遠處的小酒館。


    隨意點兩個小菜,倒上啤酒,兄弟間可以一訴衷腸了。


    “我恨我自己,沒能好好的陪伴母親。”淩峰自責起來。


    “這不能怪你,你成家了,要為家庭去奔波。”旭剛勸解。


    “我不孝,父親去世後,我將母親一個人丟在那間平房裏。”淩峰悔恨起來。


    “我來時碰見嫂子了,她告訴我那段艱難的日子,你在嶽母家和親媽家來迴跑,你做得夠好的了。”旭剛好言安慰。


    “母親實際是願意跟我一起住的,可我明知這一點,卻沒能滿足她老人家的心願,母親很孤獨,我每次去看她,她都在那街心花園轉啊轉啊,天暖和時別的老人帶著孫子孫女玩,母親就那麽瞅呀瞅呀,我看了就心酸。”淩峰痛苦的說著不堪的往事。


    “老人的心意咱是得滿足,可有時候為生活所迫啊!你像我,離父母那樣遠,這方麵更是無法做到,誰讓咱窮呢。”旭剛也是歎息連連。


    淩峰心中的鬱結都傾吐出來了,而旭剛則是專門開導而來。最後,旭剛邀淩峰年後去深圳散心,淩峰心思渙散已無心工作,迴家跟雅君商量一番,春節後便跟隨旭剛去了深圳,一待便是大半年。


    列車員又開始亮燈為旅客們換車票,淩峰向窗外觀望,天已放亮,山頂上那尊三麵佛正向眾生揮灑著慈祥的笑容。


    海林報恩寺到了,立陡的峭壁上,紅牆廟宇閃過的刹那,淩峰又流淚了。在這不遠處的山坡上,就是海林龍鳳坡公墓,父親、母親就長眠在那裏,他們一定是看到他們的兒子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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