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過一頁公文,頭也不抬:


    “坐。”


    下首那小丫鬟沒有應承,亦不謝恩,隻向後避去幾步,似是受寵若驚、似是無所適從。戚晉餘光瞧著,心下驟寒,下意識便再翻一頁折騰出些響動,方才緩言道:


    “你曾救小之一命,無須如此拘謹。且坐,本王有些話,需得仔細叮囑你。”


    她不僅不坐,反倒跪下身來。


    戚晉便不再看她。


    “現下小之暫住在王府,她若問及舅舅,你記清楚,一定迴說我已將人救出,安置在隱蔽地方。她若吵著要見人,就讓她來找我。其餘不該說的話,一句都別多說。”


    那紮著雙丫髻的小腦袋聞言越低越兇,到末了是深福一禮——她依舊不發一言。


    “你可以走了。”


    ——————————————————————————————————


    她的確走了。


    朝聞院不大,轉過身,沒幾步她便已逃脫那令人窒息的暑熱。才是初夏,她好似已經出了滿身熱汗,這便不由自主要渴求一渠活水,一捧綠蔭。引路的庶仆很快停下腳步,協春苑已然近在咫尺,那滿院奇花異草,是暗香馥鬱掃盡疲乏暑氣、綠蔭婆娑遮了酷熱烈陽。可站在這一步之遙的地兒,她卻偏想起方才那處空落的所在——朝聞院不植草木,青石鋪平的院子從不見半分生機,大太陽會直直打下來、大雨將鋪天蓋地澆下來,獨獨把那個人困在當中,解脫不能。


    林府上三福堂雖破敗荒蕪,卻也不至於如此寂寥冷清。


    火辣辣的心思就這一瞬間便褪卻了,她覺著惡寒,覺著傷悲——因她實在無能為力。不、至少她能陪在小之身邊,為他去一份煩憂。至少。她於是終於邁步要走,那堂屋裏就是在此刻亂起來。有甚麽東西“哐啷”一聲砸得門扇洞開,隨即是幾個婢子倉皇退步出來。再然後,有團軟乎乎的粉色衣衫,猝不及防撲了她滿懷。


    時值五月,南風已是暖熏熏的。披頭散發的小郡主衣衫不整,還是在風口狠狠打了個噴嚏,鼻涕眼淚的就不免蹭了她一身。


    木棠卻甚至來不及傷心。


    她隻見過小之一次,隻知道這是個風風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一心想著仗劍走江湖濟弱扶傾,便是五佛山上四麵追殺也照樣樂在其中。然而她現下卻在哭。這不禁讓木棠懷疑國舅下獄的消息是否已經走漏。“……姐姐,”雙眼紅腫的小丫頭切切囁嚅,“別人不和我說實話,但我知道……你告訴我實話……”


    木棠畢竟大病初愈身子骨虛透,兩人便一起歪身坐倒在道旁。絨草細密柔軟,一切似乎尚未像木棠所想的那樣無可挽迴。


    “……你都知道了什麽?”


    “表兄老早就說要接我走,後來也一直說。昨晚上非要把我帶過來。可我不想來。我不能走的。”小之蜷起雙腿,伸手又在臉上亂擦一氣,“我走了,表姐夫會來抄家的。我要等爹爹迴來。之前我跟爹爹鬧別扭,我好久、都沒跟他說話了。可一轉眼,爹爹不在了。薛娘子帶小忻兒迴娘家了……連芽娘也走了!那麽大一個家,就剩我一個人……我原先總想一個人往外跑,可真剩我一個了,我、我住著沒趣兒。表兄接我過來,可我不想在這裏住,我想迴家。”


    木棠聞言,立時放下心來。不過是耐不住寂寞、想找些熱鬧,因此使性子發脾氣罷了。果然還是小孩子。她於是軟言寬慰,拿不過是一場誤會之類的戲言去哄,請這小祖宗切莫胡思亂想。小之卻忽地一把將她推開。


    “騙子!”她野貓一般弓起脊背,瞪圓了還掛著淚花的雙眼,“你們都是……騙子!當我什麽都不懂!我知道!我親眼瞧見爹爹在府門外安排下裏三層外三層的死士!我聽見、我隻道表姐夫甲胄齊全拿著長槍闖上門來……我看到過血!那天死了人!爹爹沒那麽容易就能迴來!你們不告訴我到底怎麽迴事,我自己……我自己去衛國公府找表姐,去找左衛跟表姐夫說,我爹爹他不該是壞人!”


    她嗆了嗓子咳著嗽,照樣爬起身就跑。木棠哪裏能追她得上,情急之下脫口便喊:


    “——郡主想知道什麽?”


    小之應聲住了步子。


    她卻半晌不答話。


    腰際的穗子纏成一團,輕易打理不開,她悶悶輕拽著,突然狠狠一抽鼻子,一屁股又坐倒在地:


    “我想知道,爹爹到底是不是……十惡不赦。我是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等著,等著,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她等著木棠矢口否認,等著木棠笨拙地岔開話題,等著木棠驚慌失措地連哄帶騙。


    可她沒有


    但她隻等來了一句簡簡單單的“是”。


    “騙子!”她漲紅了臉撲上前去,眼淚刹那便奪眶而出,她失聲尖叫,“都是騙子!我爹爹不是壞人!他、他隻是被別人騙了,他那樣的人,怎麽、怎麽可能是壞人?”


    眼淚止不住地流,她鬆開抓住木棠的雙手,站起身卻是茫然打起轉兒:“我、我去找……表兄不管我了,那我去找皇姑姑,我去找皇帝表兄。我爹爹不是壞人,是有人騙了他……我……”


    “我帶你去。”


    木棠深吸一口氣,向前一步輕輕拉住她。


    “郡主既然不信,那我帶您去外麵看看,聽聽別人到底是怎麽說他的。我會騙人,王府的婢子會騙人,可天下人不會。不是每一張嘴,都會講同一個謊。”


    小之卻是一怔:“可表兄不讓我出去,門看得好緊……”


    “你在這等著,我去要一身丫鬟的衣服來。”


    說罷這句木棠轉身便走。隻是不知是不是受小之感染,她最後那一聲尾音裏竟也若有若無、帶了絲哽咽。


    ——————————————————————————————————————


    已是初夏,純白的玉蘭和梨花、淺粉的桃花和櫻花,一樣樣都謝了,換成是芍藥牡丹那姹紫嫣紅大富大貴的熱熱鬧鬧開滿整個世界。初生尚還卷曲的嫩葉早都舒展開來,變得硬挺、油光滿麵。雜七雜八的聲音也都吵嚷開,從地底、天際、到那大街小巷。煙火繚繞,摩肩接踵,各色輕紗料子下那一條條臂膀已開始微微出汗。


    這是夏天,一年內最為躁動不安的時節。然而這般熱火朝天的世界,卻好像獨獨與榮王府、與朝聞院毫不相幹。望著那空蕩蕩的庭院,戚晉忽然勾唇輕笑。身前漫無邊際的絮叨突然就停了,餘光看到谘議弓下去的腰背,他竟愈發覺著好笑:


    “鍾谘議怎麽不接著說下去?本王,洗耳恭聽著呢。”


    “屬下……惶恐。”


    “谘議說的很對不是麽。”戚晉收迴目光,將手中毛筆一擱,卻是好清脆的一聲響,“什麽大義滅親,分明是無情無義。本王陷了舅舅入獄不夠,還要將那些辛辛苦苦為舅舅鞍前馬後的也一網打盡。自毀長城何其愚蠢,谘議勸阻,本王該謝你才是。”


    “殿下。”谘議喚他一聲,好像對他這般陰陽怪氣很是無奈,“殿下想要正本清源實屬高義,屬下誠心拜服,可現在不是急於求成的時候,大梁……”


    “大梁下至扶陽縣上至京兆府,何處當真光明磊落無貪可查。新帝登基,天災頻發,燕楚在外虎視眈眈,當今朝政唯有“和”字為上。查察吏治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處置不當,要麽黨爭愈甚要麽人人自危。與其攪起一灘渾水,倒不如睜隻眼閉隻眼。”


    他說罷一頓,聽谘議附和著“殿下英明”,幹脆扔了那奏箋唾一聲“荒唐”。


    參政足足六年,他居然還以為這朝中有什麽黑白分明的正義,豈非可笑。那號稱剛正不阿的範自華翻了五件大案,卻不曾揪出哪怕一個案犯;呂嚐連上十道奏本獨參舅舅一人,卻不曾牽扯出哪怕一個同黨;侵吞京畿賑濟的周庵安然無恙,王綬之子科舉舞弊照樣功名傍身:一個個說起來都有理有據,什麽大局製衡道理一筐一筐。甚至他自己、分明也是一丘之貉,卻還恬不知恥指著呂嚐能肅清這群貪官汙吏——如何不令人思之發笑?


    “殿下……”


    “鍾諍。”戚晉突然抬頭,“你是趙老大人親自薦舉,可還記得趙老大人離京前曾叮囑你什麽?”


    谘議慌忙拱手,卻並不應答。


    “本王包庇縱容舅舅時你不曾勸阻,撥亂反正時你反倒力諫不能作繭自縛。如今十惡不赦之人逍遙法外,你又滔滔不絕,說什麽、不識時務。”他輕聲一笑,“‘規陪諷諫、參議是非’。這八個字鍾谘議隻怕當不起。畏首畏尾、言之無物或許更貼切些。”


    “殿下,屬……”


    “鍾谘議年長,每日往來諸多不便。明日起在府上安養天年吧,不必來迴奔波了。”他淡淡說罷,順手翻來鴻臚寺關於燕楚使者的後續牒文,“地上那篇、真知灼見,谘議自己拿迴去保管,本王才疏學淺參透不得,別的浪費了谘議筆墨心血。”


    他沒有再抬頭,直到日落西山,點上火燭。門外親事遞來消息,仇嘯卻立在一旁等到戚晉擱筆再上前奏報:木棠帶郡主偷溜出門時留了字條,如今人已經平安無恙地迴來,就在外間候著。戚晉甫一聽罷便已將原委猜出個七八。他心下先是一鬆,接著卻是一空。


    他不必再為難如何告訴小之真相。


    可小之到底知道了真相。


    “郡主哭了沒多時就累睡著了。”木棠進得門來,跪在下首如實迴稟,“奴婢沒有騙她說、國舅爺已經被救了出來,也沒有告訴她國舅爺現在怎麽樣,因為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帶她出去,是為了讓她聽聽真話,免得她日後知道更加傷心內疚。”


    “我曾叮囑你徹頭徹尾瞞住她……罷了,且不論這個,誘拐郡主你可知該當何罪?”


    他這會兒疲累頭疼實在已懶得再計較什麽是非,所謂問責之言不過隨口講來。那傻丫頭卻竟當了真:


    “奴婢知罪,殿下要是要罰……不論怎麽罰,就算是要發賣。奴婢、也甘願。”


    她叩首,誠惶誠恐。可那雙杏仁眸依舊晶亮,分明有千般思緒一閃而過。戚晉看得真切,自知她還有話要辯:


    “既知此舉不可為,為何自行其是、一意孤行?據實講來便是。若言之有理,本王可赦你無罪。”


    “奴婢愚昧。”


    她諾諾著再一叩首,攥緊袖口陷於沉思,好花了會兒功夫才理清思路、或是說鼓起勇氣開口:“奴婢知道這麽做興許不對。”她又強調一遍,“隻是覺得,隻是看郡主畢竟已經起了疑心,她本來就想聽真話。奴婢、不是很會撒謊,就算會……也不應該。瞞著她或是騙她都不好。奴婢的確是在、自行其是,可那是因為——這麽想或許不對——奴婢覺得,如果現在她認為國舅爺冤枉,因此而生氣。等以後、有一天,她真正知道了真相,她會恨死現在什麽都不知道的自己。”


    她說到此,語調已不自覺漾起波瀾:


    “……長痛不如短痛,逃避其實沒有用。隻有,認清了事實才能接受它,才能活下去。至少現在,國舅爺還在,她還可以去探監。即便……也來得及,一切都來得及。”


    “她才十二歲!” 戚晉扼腕搖頭,“等她長大些,等她曉事了,未嚐不能慢慢說服她接受。她才十二歲,行將十三,正該是無憂無慮的時候……”


    “可她真的是嗎?”


    小丫鬟竟然不由分說將他打斷,那雙蘊了淚光的杏仁眼隨即飄起來看他。就像秋夜的深井,盛著一泓欲說還休的月亮。她的麵目籠罩在太多龐雜的情緒裏,竟是那樣的痛苦、卻又模糊。


    “如果是的話,上巳節流水宴後她為什麽會那樣在意九長公主,甚至不惜偷偷跑出家、去寶華寺上香祈福;為什麽她會和國舅爺賭氣不與他說話;秦大將軍去過郡公府後,府上已經沒人了她為什麽還是不願意離開;今天又為什麽摔了一地的東西趕走了所有人,反而在薛家茶樓聽到一切真相之後反倒不哭不鬧了?奴婢今日不帶她出去,以她的性子,遲早要自己跑掉,到那時候身邊連個陪著她的人都沒有……還是殿下、殿下要親自告訴她所有一切真相?”


    她聲調輕柔、浸滿悲傷。可最後那一揚聲到底不吝質問,實屬僭越。她於是又埋首叩頭,低喘過兩聲,將袖口再擰上兩道,她居然還要繼續說下去:


    “父母、親人、不管誰有一天遲早都要離開,這是正常的事,日子還得好好過下去。再說、現在什麽都沒有定論,郡主她有權利知道一切。這樣再不濟,她也會做好告別的準備,也會好好、去認真地道別。以後再想起來的時候,她也不會後悔不會生氣,不會恨自己太笨太天真什麽都不知道。痛痛快快哭幾天,過幾年總是就好了。有了傷就要看傷,那個、避而不談,裝作沒有事情、一味藏著,會要命的。”


    “要命”二字一脫口,她竟然前後一晃身子,跟著要倒下去。幸而有荊風搶先一步,及時將她扶住。小丫鬟畢竟死裏逃生不久、氣虛體弱,今兒個又跟著食不下咽的小之餓了一下午肚子。朝聞院燈火昏暗密不透風,她頭腦一熱劈裏啪啦吐出許多真情實感,難免頭暈腦脹、喘不過氣。戚晉才站起身,接著竟忽然僵在當場——


    若非此刻她為了透氣扯鬆了衣領,他如何能看見那道有意遮掩的淤痕?


    當日荊風迴稟,隻道她安然無恙,別的半句不曾多說。安然無恙?進了監義院怎會安然無恙?安然無恙怎會如此虛弱不堪?荊風根本就不擅撒謊,可笑他竟還信了那番鬼話!


    “奴婢沒事,奴婢很好。”那被他所害的小丫頭居然反倒惴惴不安著請罪,“不必勞煩荊大哥,奴婢隻是中午沒吃飯餓著了,儀容不整,是奴婢的罪過……對了,殿下救了奴婢,奴婢還沒來得及謝恩。”


    她似乎是覺著丟人,又攏緊了衣服慌裏慌張叩首在地。那響聲沉悶,好似就砸在戚晉心上。


    “……你曉得什麽。”


    他扶住桌沿,狠狠喘聲粗氣。荊風迅速向上一掠,終究是沒能阻住他的剖白:


    “我對你,分明是見死不救。”


    小丫鬟肩頭微微一顫,卻沒有抬頭。


    “廿七早上,夏姑姑來找過我。隻需一句話,隻需一句話。”他倒進椅子裏,抬手掩了麵目,半晌,才輕聲道,“我本能輕易救你出火海,我卻足足晾了你四天。你憑什麽仰仗於我,我有什麽值得你托付,尤其在那座皇宮。天真魯莽、初生牛犢,你該吃些苦頭,長點記性。”


    他說得咬牙切齒,可一字一句卻那樣沉重。四下裏一時歸於沉寂,連遠處花園裏的蟲鳴都居然顯得清晰。她會傷心、會痛恨自己卑鄙齷齪。她也會離開,像定娘娘、像亙弟、像晚華、像夏姑姑……


    像舅舅、像小之。


    “殿下這麽說……奴婢的確領到了教訓,不能自作聰明。”木棠短暫一頓,重新直起身子來看他,“但畢竟是殿下救了奴婢,奴婢,總還是得道謝。”


    “因為你是丫鬟我是王爺。要麽你自視卑賤,不敢怨我。要麽你懼我怕我,心下鬱憤,禮數卻總得做全。”


    “不。


    她輕聲道:


    “因為奴婢還活著。”


    戚晉驟然抬頭。


    那不過是短短的幾個字,卻像九天之上沾染了陽光的羽毛,輕飄飄落在他心上,撓得他百般沉重的心思瞬間一空。


    “不管怎麽說,殿下最終還是救了奴婢,但凡荊大哥晚來一點點奴婢就真的死了,這確實是實打實的救命之恩。而且奴婢還活著,活得很好。奴婢從前,也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覺著自己沒本事,成天想一些得不到的東西,但這些其實跟死比起來一點都不可怕。隻要能活著,就該開開心心的。不過是點小傷小病,總會好起來,不算什麽,真的。隻要能活著。所以、不管怎麽說,奴婢都得得謝謝殿下。以後,奴婢……”


    她突然竟仰起頭來,用那雙晶瑩透亮的眸子熱切而真摯地望定了他:


    “奴婢不會像殿下一樣,忙著因為這個怪自己,因為那個生悶氣。就算有天大的事,哭一場、睡一覺也就結了。憋著憋著,早晚得憋出毛病來。”


    戚晉何嚐不是直直望定了她?相顧無言,猶勝絮語千行。連荊風都看出門道,躡手躡腳出門去知會親事延請郎中。門扇一開一合,她似是迴過神想借此溜掉,就像一陣風,一場夢。於是戚晉脫口而出:


    “你留下……留下來用晚膳。小之畢竟已經睡下,再者、等郎中來了……”


    木棠鬼使神差般立刻點了頭。


    她幾乎馬上便悔不當初。


    她一貫沒有吃相,尤其是麵對滿桌珍饈,還腹中空空的時候。上次得幸與榮王殿下同桌而席,她隻敢護著自己那碗小餛飩,根本不敢伸筷子去跟兩位主子搶食,最後是看他倆吃飽了,才不過悄悄蹭了幾嘴。但這樣未免又讓她心裏不痛快。明明就在手邊,卻巴巴地吃不到嘴裏,天下豈還能有比這更殘酷的刑罰?


    不僅有,還就在今日。


    沒有小之在側古靈精怪的插科打諢,這樣碩大的桌子,就隻有她和榮王殿下互相幹瞪眼,怎能教她不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滿桌那饕餮盛宴,又實在看得她兩眼發直,尤其是上剛呈上桌那盤羊肉,明晃晃的油汁掛在骨頭邊,她不錯眼珠地瞅著,腹內饞蟲直叫。或許可以兵行險著,等個榮王低下頭去的機會,便是隻沾沾肉汁嘬嘬味兒也成。她本快要勾到了,她的眼睛已經亮起來,可是就在這關節上,另一雙筷子卻從旁一擋,輕易便將她架開。


    小丫鬟拋手扔了筷子,撞著椅子站起身,險些將自己絆倒。戚晉拿筷子的手一掩嘴,實在忍俊不禁:


    “不是不讓你吃飯。隻是羊肉性屬溫熱,你發過燒,身子還虛,這道菜動不得。”


    他與仇嘯附耳叮囑幾句,又招唿她落座:


    “我吩咐得遲了些,這些菜油腥重,你先用點粥,墊墊肚子,少頃雪蛤燉好了你再慢慢吃,不會餓著你的。”他一麵笑著,一麵親手去幫她舀粥。木棠哪敢勞動榮王大駕,當即向前一寸步要去搶碗,可是那樣又慌又急,卻居然直直撞上他的手——


    甜白釉菊瓣碗摔落,神仙粥滾燙潑濕她腰際,她一退步,隻是轉瞬、便跪伏於地:


    “奴婢衣服髒了,有失禮數、儀容,奴婢冒犯。奴婢、奴婢該走……”


    她又在說什麽胡話?又要走去哪?


    “天這樣晚,郎中早都迴家去……啊。”她說著,結結實實打個磕絆,“如果是因為奴婢,奴婢沒事,奴婢好得很,奴婢迴去,伺候郡主。”


    她說罷竟然不等主家應允,自顧自逃命般遁走,沒幾步居然又繞迴來,大言不慚請他開恩:


    “奴婢方才想起,郡主身邊好像、人手不太夠。奴婢鬥膽,奴婢在宮裏有位、認識的良師,不知能不能、有幸,將她也調來郡主身邊。多一個人盯著,那樣、奴婢就不好一個人帶郡主偷溜出去玩兒了。”


    戚晉不解其意,荊風卻略作一驚。


    “她叫曹文雀,是內宮的七品姑姑。手腳麻利,守規矩、熱情、能幹,比奴婢、要強很多。如果、如果奴婢沒有福分伺候郡主,換她來,會做的比奴婢更好!”


    戚晉麵色又肉眼可見的黑了三分,荊風從旁瞧著,忍不住出生幫腔:“此人屬下識得,的確穩妥。木棠身子不大好……”


    戚晉幾乎立刻點了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四無丫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君夕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君夕月並收藏四無丫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