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防止自己在明天對孫文輝的匯報上緊張到胡言亂語,許星野直接寫了一份逐字稿,到周日下午時,已經是倒背如流。


    正當她打算埋頭在圖書館裏消遣掉這個夜晚時,夏銘發了個餐廳的位置給她。 說有個靠譜的模特獵頭請她在這裏吃飯,問許星野要不要來。


    或許是出於想認識這個世界的多樣性的心理,又或許隻是擔心夏銘再次掉進像模卡騙局一樣廣為人知的陷阱。


    許星野把書包放迴宿舍,欣然前往。


    其實也算不上是欣然,隻是不至於拒了這個臨時的邀約,也不至於硬著頭皮要去所以喪眉耷眼的逢人便給臉色看,心情就隻是淡淡的。


    夏銘發來的餐廳是一間開在城裏的bistro,人均不過百元,賣過得去的酒、賣過得去的環境、賣極為上相的精致的帶著點兒融合風格的小餐食。比方說豬頭肉tapas。


    “城裏”指的是山北不能修高樓的中心城區,表麵上看著破破爛爛,但實際上寸土寸金。


    這裏保留著山北的陳舊的過往,灰色的屋頂和擠滿人的大雜院,以及在今夕仍舊緊閉的屬於舊時王臣的高門大院。


    有些喜歡拿腔拿調的品牌,會把自己的品牌形象店鑲嵌進好地段的灰牆灰瓦裏,與專屬於山北的紅牆綠瓦隔條馬路遙相唿應。


    這種品牌,多半老板是海外的或者金主是海外的,對山北的陳年街巷有一種專屬於外國人的特殊審美和想象。


    當然,這裏也不乏像是池斯一帶她去的那間spa一樣的地方,不露聲色地隱匿其間,服務一些不願意走到人前的客戶。


    晚上七點鍾,許星野推開了這間正對著山北某個紅牆綠瓦建築的bistro的玻璃門,生意火熱,門庭若市,店裏等位的人坐了一地。


    冷氣開得很足,大有把山北的五月打迴寒冷的冬天的架勢。


    她跟迎麵而來的服務員報了桌號,服務員說她要找的位置在一上樓的左手邊靠窗。


    踩著鏤空的台階往上走的時候,許星野才發覺一樓沒有就餐位,一進門這一地人都是在等位。


    爬上二層,夏銘衝她揮了揮手。


    坐在夏銘對麵的人也轉過頭看向了她,緊接著就是像機器人一樣上下掃視的打量,似乎是在用眼睛量她的三圍和身高。


    許星野有些反感這樣被打量,但來都來了,她還是落坐在了夏銘旁邊。


    “kate,這是許星野。”夏銘介紹道。


    “hi。”kate笑容滿麵地看著許星野。


    “星野,這是kate,kn model的模特獵頭。”


    “您好。”許星野看著kate,點了點頭。


    她們剛點過餐,問許星野還有沒有要加點的,許星野掃了桌上的二維碼,隨意加點了兩道菜。


    “這位妹妹就是天生的衣架子。”kate的目光在許星野和夏銘之間來迴跳動,“臉是近幾年很多品牌會喜歡的,沒有胸,身高174吧?176是個女模分水嶺,低於176都不太適合當模特,但這位妹妹勝在比例非常好,就是體重得再稍微控製一下。”


    許星野微微皺眉,低頭把手機從左手邊放到了右手邊。


    “別聽了不開心,入行都得過這關。剛才我跟夏銘說過的,服裝模特對於品牌方來講就是個衣架子。衣架子怎麽能有胸呢,他們可不希望衣服被模特的胸撐變形。”


    許星野沒有理kate,她有點兒想走,於是轉頭看了一眼夏銘。


    夏銘還是那個夏銘,幾天沒見好像什麽都沒變,但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許星野突然想起了馬可,那個給夏銘點小甜水喝的馬可。


    “上次拍的照片怎麽樣?”許星野問夏銘。


    “出片效果很好。”夏銘說,“就是因為那次的片子,才跟kate聯係上。”


    夏銘劃開手機,打開相冊,遞給了許星野。


    許星野隨手翻了幾頁照片,把手機放迴到夏銘麵前。


    不得不承認這位攝影師把夏銘拍得很美,是一種沒有脂粉氣的煙花美感。


    也不得不承認山北真是攝影師高手雲集之地,一個底層攝影在那樣簡單的環境和簡單的燈光裏就能出這樣的片子。


    其實如果是放在一個多月以前,許星野或許還不大懂得如何審視這個角度的夏銘。


    但現在她的欲望被池斯一解鎖過了,她知道拍下這些照片時是怎樣的視角。


    是怎樣的,像是看著麵前的獵物但與此同時又被獵物蠱惑的視角。


    又是怎樣地,通過一張窄窄的照片來敘述畫麵之外的事情。


    一小壺梅子酒被放在冒著白煙的幹冰裏端上了桌。


    kate拿起酒壺,依次把透亮的棕色梅子酒倒進三隻磨砂小杯裏。


    “妹妹有沒有興趣來我們kn賺點外快。”kate把其中一杯酒放在了許星野麵前。


    許星野搖了搖頭,左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梅子酒。


    “你的胳膊怎麽了?”kate看著許星野挽起的袖口裏半露的左手小臂。


    一個月前在花市店被燙傷的胳膊,雖然早就已經愈合,但仍然有一小塊肉眼幾乎不可見的色差。


    眼睛如標尺一般銳利的kate,在這樣的光線裏,也能立刻發現這一點。


    “燙傷。”許星野說。


    夏銘拉著許星野的胳膊使勁看了一會兒,才說可能還真是有點兒色差。


    “這快好了吧?”夏銘問。


    “醫生說色差要完全消除得等半年。”


    kate點了點頭,繼續跟夏銘聊。


    聊天的過程中,kate又重新介紹了一遍kn model。


    這是一個金融圈大佬開的模特公司,早年間是做海外模特業務的,今年才決定簽國內模特。


    近年來很多品牌方審美逐漸偏向像夏銘這種類型,膚白貌美、盤靚條順,年輕可愛中帶著性感,所以公司最近簽了很多像夏銘一樣的女孩。


    公司會提供專業的培訓,讓她們的專業能力也有所精進,也會有專業的模特經紀人,為她們安排試鏡,找到最匹配的客戶。


    “你們不要覺得被冒犯,但在早年間的模特圈,二十三歲已經算是高齡模特了,”kate說,“多的是十幾歲就成名的天生吃這碗飯的人。隻是近幾年,消費越來越細分,所以客戶的需求也在越來越細分了。咱們模特這行,也就跟著變了。”


    許星野看著窗外,山北的紅牆綠瓦近在眼前。


    “模特行業收不下太玻璃心的人,臉皮得比城牆厚才行。之前,我簽了一個妹妹,就在品牌方來公司挑人的現場,直接給我來了一個崩潰大哭。”


    “大概就是這麽個場景,品牌方的人坐在椅子上,麵前站一排模特,然後這位品牌方已經是老手了。上來就挨個點評了一下而已,人家幹這行太久了,一眼就能看出來很多模特的問題,這個腿太短,五五身,那個太瘦了,這個又臉太長。其他模特都麵不改色的,就這新簽這妹妹,人家說她嘴有點兒歪,她直接就崩潰了。”


    “這個行業就是這樣,客戶有要求,我們盡量滿足,王八看綠豆看對了就合作。”


    許星野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十點多鍾。


    “妹妹是不是還要趕著迴宿舍。”


    許星野點點頭。


    “那要不今天咱們先到這兒,”kate笑著對夏銘說,“明天來公司找我,咱們把合同簽了。”


    kate在樓下打了輛車走了。


    “陪我抽根煙。”夏銘說。


    許星野跟夏銘站在餐廳門口的滅煙器前,夏銘點了一支煙。


    “你真想幹這個?”許星野看著街邊來往的車。


    “賺點兒小錢唄,還能被拍得那麽好看,這有什麽不好。”


    “你想好了就行。”


    “你沒興趣?”夏銘笑著把手搭在了許星野的肩上,“天生的衣架子。”


    “我可受不了別人挑揀我。”


    “你能被挑揀出來什麽?”夏銘清了清嗓子,學著kate的樣子,“身高不夠?還能再瘦瘦?”


    “……”


    “你怎麽迴?”夏銘問。


    “地鐵。”


    “那走吧,我車來了,順路送你迴學校。”


    “不用。”許星野說,“我想溜達溜達。”


    “行。明兒你去公司?”


    “嗯。”


    “明兒見。”


    許星野往地鐵站走,心緒蕪雜。


    這個世界上有人負責審視人的內心,有人負責審視人的外表。


    而她隻想躲起來,免於被審視。


    在地鐵站向下的扶梯上,她看到了牆麵上一張巨大的廣告牌。


    這是一個做中式女裝的品牌,模特的臉透著某種東方審美力的高級感,海報很暗,主色調是深駝色,仿佛並不試圖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地鐵裏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這衣服是賣給在山北這座城市裏打工的高級白領的,否則也不會在地鐵裏投廣告。


    許星野站在海報前。


    她在想這個模特在被拍得如此高級,如此不可被褻玩之前,是不是也經曆了像kate說的那樣的過程。


    要跟其他模特一起,站成一排,滿懷期待地接受品牌方辛辣的挑挑揀揀,然後才被選中。


    再然後被品牌方裁剪講究,麵料上乘的衣服裝點好,最終定格成千千萬萬個都市白領想象中的自己。


    她沒有答案。


    也不想成為誰的範本。


    更不想被範本指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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