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說我真名不叫池斯一你信嗎?”池斯一的語氣裏透著神秘和調侃。


    許星野轉過頭掃了一眼副駕駛的池斯一,嚴肅地說:“我當然信。”


    池斯一被許星野的嚴肅的臉逗笑了,饒有興致地問:“為什麽?”


    “因為,”許星野別了別嘴,“您前天晚上,指著一板吃了一半的避孕藥,跟我說那是竊聽器,所以您說什麽我都相信。”


    池斯一低頭笑著。


    “您笑什麽?”許星野反問,“是您覺得我相信您這件事情好笑,還是您聽了自己指鹿為馬的故事好笑?”


    “都不是。是你用‘您’這個字來跟我說這些事情比較好笑。”


    大王見了唐僧都要親切稱唿一句唐長老,她見了唐僧不得用“您”?


    “這您有所不知。”許星野說。


    “不知什麽?”


    許星野沒膽量當麵調侃池斯一為唐僧,並且把池斯一來之前她是如何作為一個小妖怪夙興夜寐地準備迎接她到來的故事通通講給她聽。


    “我跟您說話,肯定得用您才行,畢竟您是bluebear尊貴的投資人。”


    池斯一把右胳膊搭在了門框上,扶著頭,“你隻是因為我的身份所以尊重我對嗎。”


    “不是。”許星野毫不猶豫地說,有很多小秘密從她的胸口湧上了嘴邊,可她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如果我不是bluebear的投資人你還會尊重我嗎?”


    “會。”許星野脫口而出,她的心裏裝滿了疑惑,她沒想過池斯一會問這種問題。


    她可是池斯一,她美麗、多金,永遠站在權力的上位,永遠受到眾星捧月的待遇,孫文輝帶了一桌子人討好她,恭維她,巍董安排了所有的高管依次向她匯報經營情況。


    所有人都在閱讀她的表情,閱讀她周圍的空氣,哪怕是在山北過個周末,公司為了討好她都要指派她看了最順眼的人當她的司機。


    “但我不懂您為什麽要這麽問。”許星野說。


    “沒什麽,”池斯一說,“隻是因為來到山北以後,圍繞我的每天都是副詞和形容詞,還有頭銜,博士也好,投資人也好……”池斯一苦笑著。


    “我明白。”許星野說,“大多數人習慣用頭銜、形容詞或者是副詞來定義自己,也定義他人。在這個層麵看來,大家對您的誇讚都是出自真心。”


    池斯一聽了,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許星野開車的側臉。


    “那您覺得bluebear值得一投嗎?”許星野用開玩笑的語氣問道。


    池斯一笑著,“這車上沒有竊聽器吧,”說著,她翻開副駕駛頭頂的的擋板,似乎真的在尋找車裏的竊聽器。


    “那可保不齊。”


    “你覺得呢?在你看來,bluebear值得一投嗎?”池斯一看向許星野。


    “那當然是值得一投!”許星野抬高聲音篤定地說,然後壓低聲音,“以免這輛車裏有竊聽器。”


    “你為bluebear工作,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投給了bluebear。而且,我聽說現在bluebear之所以叫bluebear,也是你的創意。在某種程度上,你為品牌付出了時間和創意,這就是最重大的投資,也是你用腳投的票。”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我沒想那麽多,就隻是混口飯吃而已。而且如果意見不被采納,意見就永遠是意見,並非創意。”


    池斯一笑著點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車遇上紅燈,恰好停在了一棟市區的老牌寫字樓附近,樓下是衣著光鮮的在寫字樓裏結束了一周勞作的年輕男女。有人形單影隻在路邊等車,有人已經與同伴相會,邊聊邊走,準備去享受一周當中最美好的閑暇時光。


    兩個人靜靜坐在車裏,看著窗外的行人,等待綠燈再次亮起。許星野在想剛才池斯一說的話,誠然,對於一個人而言,一生中最好的年華稍縱即逝,許星野在bluebear工作,如果不看好bluebear的發展,無異於虛擲一生中最燦爛的年華。


    可是虛擲年華這件事情,許星野實在是太擅長不過。整個大學期間因為pendemic的緣故,大多數時間都在家呆著,在家待著的時候,一半的時間是想要逃離家庭,另一半的時間是拿來上網課,打遊戲,偶爾會對著視頻做做運動活動活動筋骨。


    迴到學校以後,她就掉進了一個名叫池斯一的世界裏。池斯一看過的書成了她的導讀,她瘋狂地看書,看跟池斯一有關的書,想要以此窺見這個人的精神世界。


    至於,那些在大學時期經常發生的,所謂撕心裂肺初戀,莫名其妙的懷孕,不做不行的打胎,或者是那些燙頭、抽煙,組樂隊的橋段,在許星野身上全都沒發生。


    “在想什麽?”池斯一問。


    “沒什麽,”許星野的聲音有些慌亂,像是被看見了心思,遠處的綠燈亮起,許星野輕輕鬆開刹車,“您又是為什麽決定要讀phd呢?”


    “我的初衷非常樸素。”


    “怎麽個樸素法?難道是為了一個博士的頭銜?”


    “嗯,”池斯一點點頭,“如果人是被頭銜定義的,那我希望定義我的那個頭銜是博士,現在我可是dr.chi,不是什麽,ms.chi。從我的角度看來,這確實值得我花點時間讀個博士。”


    “特別您幹投資這行,名字經常會在財報裏披露,您的名字就會被寫成池斯一博士,而不是池斯一女士。”


    “正是這樣。”池斯一滿意地點了點頭,“但是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一種偏見,博士這個稱唿是介乎男性和女性之間的第三性別,這本質上是一種慕強情緒的體現,在這個慕強的評價體係下,在某個領域有深入學習的大腦高於其性別角色。”


    “我想起來一個廣為流傳的梗。”


    “什麽梗?”


    “大家調侃女同性戀群體的學曆濾鏡,表示學曆並不能通過性傳播。”


    “那你有學曆濾鏡嗎?”


    許星野輕輕挑了挑眉,“您瞧,您這話問的。您就像是在問我,我是不是女同性戀。”


    “我隻是確認一下你是不是我的同類。”


    許星野的大腦飛速運轉,“難不成那些藥片還真是竊聽器啊?”


    池斯一笑著,“就是啊,我騙你幹嘛?”


    “我沒覺得您騙我,我隻是覺得您喝多了,在說胡話。”


    “那我還說別的胡話了嗎?”


    “您還說你吃的黃色藥片有副作用。”


    “什麽副作用?”


    “七竅流血和暴斃。”


    “這倒也不是什麽胡話。”


    想起那個夜晚,許星野接著看後視鏡,偷偷掃了一眼池斯一左手上的戒指,想起那天晚上,池斯一把戒指摘下來輕輕放在茶幾上的樣子。


    “您知道戒指戴在不同的手指上有不同含義嗎?”許星野問。


    “當然知道。”


    “這您都知道,博士還學這個?”許星野調侃道。


    池斯一眯起眼,“要不你還是把您字換成你吧,不用對我您來您去的,也沒見你多尊重我。”


    “對不起您,池總,是我冒犯了。”


    池斯一抬起左手,看著手上的玫瑰金素戒,“我總是得到處飛,每天都見很多人,還要經常住在酒店,這枚戒指隻是為了拿來擋擋那些莫名其妙的男人。”


    “哦,這樣啊,”許星野嘟囔道,“原來是個帶有過濾功能的盾牌,隻擋男人不擋女人。”


    “男女都擋,”池斯一修正道,“準確地說,是擋所有男人和我不想理的女人。”


    “您不想理什麽女人?”


    “我看了不順眼的都不想理。”


    許星野想起白天王幸跟她說,這位池總看她很順眼。許星野轉頭看了一眼池斯一,她也看她很是順眼。


    “那您看什麽樣的比較順眼?”許星野問。


    “聰明的比較順眼。”


    “您真是慕強,您的真名不叫池斯一,難道是叫姓慕名強?”


    “我隻是厭蠢,不是慕強。”


    晚上7點,路上的車逐漸多了起來。城市街道的路燈陡然亮起,像是聖誕節掛燈一樣裝點著向前延伸的道路。導航提示距離目的地隻剩下幾百米,許星野把車拐進輔路,輔路的人行道上,種滿了一人都未必能環抱的梧桐樹。


    “海港南路上不好停車,您方便嗎,我把車停在主路的輔路上,我們下車要走個三百米左右。”許星野問。


    池斯一點點頭,“好啊,天氣很好,我也想走走。”


    許星野把車停在了輔路的梧桐樹下,為了方便找車,還給車拍了張照片,並且把定位發在了手機上跟自己的對話框裏。


    等再次合上車門的時候,池斯一已經站在了路邊,擺弄著自己栗色的長發。她的珍珠母色襯衣邊沿從褲子裏抽了出來,懶洋洋地垂在腰間,她多半是不喜歡穿高跟鞋,即使穿著正裝,腳上也踩著一雙鑲嵌著黃線的經典款馬丁靴。


    “有發繩嗎?我的發繩落在公司了。”池斯一問。


    “有。”許星野摸著褲兜,前後都摸了一遍,發現空空如也。


    “在書包裏。”許星野拉開車的後座,打開自己的黑色書包,摸出來一隻黑色的皮筋,輕輕放在了池斯一伸出來的手裏。


    “謝謝。”池斯一說。


    許星野靜靜站在旁邊等著池斯一紮好頭發,出於某種自發的禮貌,她沒有盯著池斯一看,而是轉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路邊的小賣部。


    這個小賣部三平米見方,店門口掛著一隻發著慘白光線的巨大白熾燈,把一切照得明亮又極其缺乏美感,老板坐在擺滿各式各樣煙盒的櫃台後,埋頭玩著手機,周圍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滯銷商品。


    “走吧。”池斯一紮好頭發,拍了拍許星野的肩膀。


    這條路的人行道還算寬闊,兩人並肩行走。池斯一的腳步並不匆忙,一邊走,一邊抬頭看著樹上掛著的小球。


    這種梧桐樹,又叫懸鈴木,分一球二球和三球,現在枝頭掛著的是二球,叫二球懸鈴木,是一球和三球的雜交品種,又稱英國梧桐。


    春末夏初,枝頭已經發了新葉,但越冬的顏色變黃的懸鈴木小球仍然掛在枝頭。薄暮時分的小風從街道的遠處吹來,懸鈴木沙沙作響。


    兩人拐進了海港南路,與主路的景色不同,海港南路上熱鬧非凡,街兩邊的餐廳擺在戶外椅子上已經坐了不少人,仿佛辛苦工作一周的疲憊必須要由跟朋友的相聚和一杯冰冷的啤酒才能衝淡。


    啟明醉雞煲門口站滿了饑腸轆轆的年輕人,如許星野的預料,她們前麵隻需再等位一桌即可。不宜走遠,兩人站在門口,享受著海港南路的熱鬧景象。


    有脖子上掛著一個小箱子賣煙的阿姨過來問是不是需要一包煙。池斯一左顧右盼,似乎在找店門前的吸煙區,在找到旁邊為吸煙準備的滅煙筒時,她看向賣煙的阿姨,指了指角落的一包萬寶路冰藍爆珠,“有打火機嗎?”


    “有。”阿姨從包裏掏出一隻打火機,“3塊錢,總共40。”


    池斯一掃碼付過錢,撕開煙盒,熟練地彈了彈煙盒的一角,緊密排列的煙頭往外擠了擠,“來一根嗎?”她把打開的煙盒遞到了許星野麵前。


    許星野從不抽煙,但是此刻,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池斯一選中的這包煙草燃燒起來是什麽味道。於是她小心地抽出了一根煙。用拇指和食指夾著,不知如何是好。


    池斯一也抽出了一根,刁在嘴上,像個熟練的老煙槍,合上煙盒,啪嗒一聲點亮了打火機,煙頭在明滅中被點燃,有白色的煙氣圍繞著她的臉。


    池斯一把打火機遞給她,她接過打火機,也把煙叼在嘴裏,煙頭在火焰的烘烤下,冒出了煙氣,但是沒有要繼續燃燒的意思。


    “要吸一口才能點著。”耳邊傳來池斯一溫柔的聲音。


    許星野再次打著打火機,試著吸了一口,但煙頭仍然不給麵子地拒絕燃燒。


    “這樣,”池斯一伸出左手,夾過許星野嘴唇上的煙,“這裏有爆珠,要先咬碎,才會有味道”。她把濾嘴放進嘴裏,用後槽牙輕鬆咬碎了煙頭上的爆珠,又把煙放在嘴唇中間,示意許星野點燃打火機。


    看著池斯一的嘴唇,許星野耳根通紅,心已經亂成了麻,抬起手,啪嗒摁亮了打火機。池斯一輕輕握住許星野的手腕,抬眼看了看許星野的眼睛。


    一瞬間的對視,讓許星野的心髒快要跳出胸膛。她好想逃。可是眼前的人握著她的手腕,觸感冰涼。


    煙頭對準火焰,深吸了一口,煙草被點燃。


    池斯一修長的手指夾著煙,遞迴給許星野。煙頭正在燃燒,許星野能感覺到煙頭燃燒升騰起來的煙氣裏帶有的火焰的餘溫。


    池斯一把手裏的煙盒放進了許星野襯衣的兜裏,“可以再點一根試試,不過,小孩子還是別學抽煙了。”


    許星野搖搖頭,“我隻是好奇它的味道。”她低頭看著濾嘴上池斯一的唇印,輕輕把濾嘴放進嘴裏,使勁吸了一口。薄荷味的煙氣衝進口腔,又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衝進了鼻腔,直達她那隻吸過二手煙的肺。她被煙氣嗆到,把嘴巴埋在胳膊裏一直咳嗽。


    池斯一站在一旁,輕輕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背。啟明醉雞煲的店員站在門口,大喊著她們的桌號。


    “到我們了,星野。”池斯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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