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野能聞到池斯一身上香水的味道,是跟昨天一樣的香水。


    這是某種木質調香水,準確地說,是煙熏木質基調,雜糅著幹燥的皮革和麝香的味道,昨夜聞起來像是一團燃燒的篝火,現在聞起來,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禁欲感,一種觸手可及卻又遠在千裏之外的失焦感。


    “不好,”池斯一說,“喉嚨好痛,山北的空氣很幹。”


    許星野漲紅了臉,這是她意料之外的迴答。可是她在問出這個問題時,期待的究竟是什麽迴答呢?難道是英語課本上麵人們對how are you的刻板迴應嗎?那樣的迴答,又何嚐不是被失落填滿的呢?


    “那您要多喝點水。”許星野的嘴裏一頓一頓地蹦出七個字。


    池斯一低頭笑著,走出了衛生間,又迴過頭看向許星野。


    “你也是,”她說。


    許星野錯開半個身位,走在池斯一右後邊。許星野低頭看路,看到池斯一今天還穿著昨天的訂著黃線的經典款馬丁靴,看來這趟差她隻帶了這麽一雙能搭配正裝的鞋。走廊很長,前後都沒有人。


    池斯一突然停下腳步迴過頭,低頭走路的許星野沒收住腳,擔心撞到前麵的池斯一,想把重心往側麵轉移,但重心來不及移動,一下失去了平衡。


    “當心。”池斯一條件反射一般伸出手臂,拉住了許星野。


    許星野連忙往側麵撤了一步,“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踩到您了。”


    “沒有,”池斯一說完,抬起腿繼續向前走,沒走兩步,就轉身停下腳步,看向兩步之外的許星野,“你這周六有時間嗎?”


    許星野快步走到池斯一身邊,從池斯一的語氣裏,她仿佛覺得池斯一要給她布置一項工作安排,“有時間,池總。”她的聲音像是在等待接受命令。


    “不是工作安排,星野,”池斯一說,“是我的私事。”


    私事?什麽私事?


    許星野愣在原地,還不知道該如何接受這個未知的私人請求。


    “我被邀請去參加一個婚禮,想請你陪我一起。”池斯一笑著說。


    許星野的腦子卡住了,仿佛池斯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強氧化劑,讓她飛速運轉的大腦停止了轉動,她鬼使神差般順從地點點頭,“沒問題,在哪裏?”


    池斯一摸了摸下巴,仿佛是在迴憶婚禮請柬上的內容,“要不留個聯係方式,我稍後發給你詳細信息。”


    許星野從褲兜裏掏出了手機,掃了池斯一手機屏幕上的二維碼。許星野迅速寫好備注,點擊了發送,“池總,我發過去了。”


    池斯一點點頭,兩人一起走迴了工區。


    到了午飯時間,前台行政姐姐上班姍姍來遲,徑直拎著盒飯走進了會議室,晚上到了下班的時間,會議室仍舊大門緊閉。


    許星野的好友申請是在夜裏兩點通過的,早上醒來,許星野拿起手機看到了池斯一發來的婚禮的具體信息。


    婚禮將在西山的歸璞酒莊舉行,遠道而來的賓客可以在這裏停留整個周末,如果有興趣,大家穿成在pendemic期間居家辦公的樣子。看來這個特殊的時期,對於這對新人步入婚姻殿堂來講格外重要。


    許星野點開池斯一的頭像,她的頭像似乎是英國拍的,她穿著米色的風衣,孤零零走在綠油油的無邊的草地上,遠處是古老的石塊砌成的建築。朋友圈裏什麽內容都沒有,仿佛這對她來講隻是一個通訊窗口。


    許星野早上到公司時,會議室的依舊關著門,仿佛整夜都沒打開過。


    “他們……他們昨天晚上沒走?”許星野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夏銘,夏銘這時正抱著一個巴掌大的包子啃。


    夏銘從包子裏抬起頭,騰出來嘴,“原本早上九點的會,提前到八點開始了。”


    “我的天。”許星野有些震驚,今天早上八點鍾時候,她才剛從美夢中醒來,看到池斯一夜裏兩點的消息。


    “還有更厲害的,原本昨天下午六點結束的會,開到了昨天淩晨一點多。”


    “喲嗬,咱們孫總這麽需要池總的錢啊?平時連公司都很少來,這池總一來,立馬變身工作狂了?”許星野調侃道。


    夏銘笑著,“這匯報肯定是巍董安排的。但又聽說是池總不想耽誤大家過周末,今天下午六點以後就要離開辦公室。前麵議程緩慢,時間拖太久,隻好擠壓晚上的時間。”


    “大佬的戰鬥力可真是強。”許星野感歎。


    周五是許星野提交每周市場信息收集簡報的時間,像是上學時提交論文,在提交的截止日期之前,每天打開文檔都能再沉浸式修改一番。


    她在中午前提交完簡報,下午因為王幸在開會,市場部原計劃每周的工作進度交流和市場信息交流的會被取消了。


    整個下午,許星野都在憧憬周末和憧憬周五的美好夜晚中度過。或許這就是周五的美妙之處,輕鬆的灌滿陽光的周末就在眼前,漫長的工作日的苦痛即將消散,人生似乎又有了無限多種可能。


    下午五點多鍾,會議室的緊閉的門終於被打開了,油光滿麵西裝革履的商業精英們如釋重負般從裏麵走了出來。


    王幸抱著電腦,迴到工位。


    “星野啊,”王幸看向正在假裝埋頭工作的許星野,繞到了許星野的工位旁,“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許星野從工位上站起來,“啥事兒您說。”


    “那個,周末有空嗎?”


    許星野睜大了驚恐的雙眼,這是怎麽迴事,難道王幸經理也有個婚禮要參加?


    王幸拍了拍許星野的肩膀,壓低聲音說,“事情是這樣,池總還要在山北呆一段時間,孫總擔心池總出行不太方便,意思是公司給派輛車,但咱公司就小王一個司機,專門跟著孫總的,不太方便讓小王給池總開車。池總看你挺順眼,又是校友,你倆話題多,你要是方便的話,給池總當兩天司機行不?”


    許星野的大腦飛速運轉著,無從分辨這個安排,究竟是孫文輝對池斯一心思的洞察還是孫文輝沒有其他想法隻是熱情好客的誠意表達。


    “不讓你白忙活,工資照發。”王幸看著表情複雜的許星野,開始給這項工作加碼。


    果然,雇傭一個專職司機每月工資上萬,傭一個有駕照的實習生隻需要日薪一百二十元。


    “行吧,行。”許星野露出勉為其難的神色,但心裏早已放起煙花。


    王幸滿意地拍了拍許星野的肩膀,“好好好,等下我跟池總說一下,要是池總拒絕了,那就沒這迴事了,要是池總接受,那就辛苦你。”


    許星野點了點頭。


    王幸滿意地踩著高跟鞋走迴了會議室,沒過一會兒,池斯一提著皮包從會議室裏走了出來,她今天穿著一件珍珠母色的襯衣,手臂上掛著一件深棕色的跟褲子顏色一致的細格紋西裝外套。


    “星野。”孫文輝隔著辦公區,站在會議室門口喊了一聲星野的名字,然後就簇擁著一行人一起往前台方向去了。


    “來了。”許星野迴頭看了一眼孫文輝,單肩背書包去了前台。


    “鑰匙交給你了。”秦蕾蕾見許星野來了,指了指前台桌上的一隻奔馳車鑰匙。


    許星野點點頭,拿起了車鑰匙。


    電梯叮聲響起,一眾人一起站進了電梯裏,幾句寒暄之後,電梯門打開,到了b1,孫文輝帶著池斯一站在電梯間裏,秦蕾蕾則是帶著許星野找到車,並且把車開到了電梯間前。


    孫文輝為池斯一拉開了後座的車門,“謝謝孫總,”池斯一微笑著坐進了後座。


    “開車要注意安全,”孫文輝囑咐許星野,“有事打電話。”


    “好的孫總,”許星野從後視鏡裏看著孫文輝,“孫總再見。”


    “再見,再見。池總,迴見。”孫文輝把門合上,揮手作別。


    許星野踩下油門,把左後方和副駕駛的車窗拉了起來,緩緩把車開出了車庫。周五下午六點半,空氣溫度適宜,天還沒黑,三分之一的天空被晚霞點燃了,雲朵紅得發紫。


    “可以靠邊停嗎?”池斯一說。


    “哦,前麵可以臨時停一下。”許星野說著,打著右轉向,把車停靠在了寫字樓大堂落客的地方。


    車門被推開又合上的聲音傳來,池斯一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您怎麽坐前麵來了?”許星野問。


    池斯一哢噠一聲係好了安全帶,往後調整了一下座椅,笑著說:“我總不能真的把你當司機。”


    從商務禮儀的角度,在專職司機開車的情況下後排右側座位是老板位,但如果開車的並非專職司機,例如搭乘其他人的車,出於禮貌要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池總,您真是體麵人,您把我當司機也沒問題。這又開保時捷,又開奔馳的,這還是輛邁巴赫,我就當是試駕了。”許星野一邊說,一邊伸手撥弄著操作台上的按鈕,仿佛是在熟悉這輛車。


    “那不能,是我在麻煩你。”


    池斯一是一個擅長說好話的人,至少她對許星野說了很多好話。這些好話包括把她從悶熱的人偶服裏撈出來,包括給她倒水,包括在酒桌上替她駁了孫文輝的所謂麵子。或許真如王幸所說,池斯一看她順眼,所以表現出了格外的照顧和喜歡。


    “餓不餓?”池斯一問。


    “我還好,您餓了嗎?”話音剛落,許星野的肚子就傳來了咕嚕嚕的聲音,兩人靜默著聽完叫聲,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晚上有其他安排嗎?”池斯一問。


    “晚上……”許星野想起來自己晚上還要去電影資料館看經典電影《卡薩布蘭卡》重映,但此刻她鬼使神差地給出了否定的迴答,“沒有。”


    “那一起吃點東西?”


    “好。”


    “餐廳你來決定就好。”


    雖然池斯一酒醉那晚被她拉到apex,直接住進了頂樓的套房。但憑直覺,在滿足味蕾這件事情上,她覺得池斯一並不是那種每天必須出入fine dining的那種人,畢竟中午親眼看見前台小姐姐拎著幾張人均不到一百元的dominos披薩進了會議室,而且在山北大學讀書的時候,肯定也是要吃凡人飯的。


    “海港南路上有一家醉雞煲很好吃。”


    池斯一想了一下,“啟明醉雞煲嗎?”


    “這兒不讓停車,趕緊走。”保安的吆喝聲從車背後傳來,穿著不合身的白襯衣領帶歪歪扭扭的保安舉著亮光的指揮棒,從車後走來,站在他們車前揮舞著指揮棒。


    許星野鬆開刹車,小心地拐上了主路,“您吃過這家醉雞煲啊?”


    許星野是在明知故問,這間醉雞煲就開在海港南路,跟山北大學的校區隻有一街之隔。去這裏消費的多半是山北大學的學生和老師。


    今晚她就想知道在她記憶中的池斯一究竟是不是眼前的池斯一。


    “上學時候經常去,因為這家店營業到很晚,沒地方去就經常會去那裏吃。我記得老板性格古怪,對食材很堅持,他店裏的花雕酒和雞都是從他老家村裏供的,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這樣。”


    “那咱們就去吃這家吧!您再品鑒品鑒。”


    “好。”池斯一點了點頭,埋頭迴複著手機消息。


    許星野遇到紅燈,緩緩停了下來。從褲兜裏費力地掏出手機,這家店不能線上排隊,但是商家自己做了等位小程序。


    因為經常去吃,就默默拍下了這家店貼在門口的取號二維碼。她從手機相冊裏翻找著二維碼,取了兩人桌的號。


    池斯一迴複完消息,抬頭看著窗外紅彤彤的天際。


    “這家店已經在等位了,我們前麵還有二十幾桌。”


    “竟然已經這麽火爆了。”


    “他們家永遠在等位,節假日開餐前就得拿號。”許星野在車載導航上輸入了這家店的地址,城裏的路很堵,差不多還要四十多分鍾才能到,“我們這會兒過去,時間差不多剛好。”


    “好。”池斯一抬頭應聲,然後又低頭繼續迴複消息。


    紅燈變綠,許星野拐到了往西走的路上,晚霞鋪滿天際。


    池斯一把手機放在車門的凹槽裏,如釋重負地盯著窗外的晚霞伸了伸懶腰。


    “山北的晚霞很好看,特別是在這個季節,經常會有好看的晚霞。”許星野說。


    “你在山北長大嗎?”池斯一問。


    “不是,我在海港城跟著姥姥姥爺長大。海港城這個季節也很美,小時候在南灣,夜裏經常能看到整條銀河。但是在山北不行,山北的夜晚沒有銀河。”


    “星野,”池斯一若有所思,“你的名字是誰起的?”


    “姥爺起的,取了‘星垂平野闊’裏的兩個字。”


    “很好聽。”


    “您呢?”


    “我要說我真名不叫池斯一你信嗎?”池斯一的語氣裏透著神秘和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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