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的身軀立時僵住。方才他情緒失控,竟全然忘記了屋裏還有蕭喚雲的存在。此時猛然想起,卻不知能幹些什麽,隻能任由她以一種極為簡單直白的方式安慰著自己。此刻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蕭喚雲已經犯了他從不讓人近身的忌諱。


    感受到他的不自然,蕭喚雲忍不住歎了口氣,然後沉靜地開口:“若要取之,必先予之。既然知道這個道理,那不管多辛苦都得咬牙忍住,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她並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些什麽,所以隻能這般籠統地勸慰。可她相信,他陰白她的意思。


    果然,一番沉默過後,宇文邕的聲音自掌中悶悶傳來:“皇兄來信,母妃薨逝,很有可能是哥舒手下的人動的手腳。”


    哥舒手下的人謀殺了太妃?蕭喚雲恍然大悟,難怪他反應如此之大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珍愛的親人一個個逝去,偏偏自己還無能為力,這種感覺的確足以讓人崩潰。隻是,蕭喚雲的眼神更加柔和起來,她要怎麽告訴他,身為皇家人他還會失去更多東西呢?自己深有體會那麽他又該怎麽麵對呢?


    不由自主地半蹲下身,蕭喚雲輕輕擁住宇文邕,擁住這個讓她格外心疼的男子。沒有一絲一點的雜念,隻是想在這個淒寒的夜晚給予他一些溫暖,這樣他在往後更黑暗的日子裏或許還能夠有一線期盼的曙光,僅此而已。


    而仍舊埋頭的宇文邕,卻在愣怔過後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是一個帶有懷念意味的淺笑。原來,這世上除鎖清還有一個人的懷抱可以如此溫暖。


    同樣的夜晚,黃河沿岸,靠近北齊軍營的地方,一人一馬正在夜色下緩緩前行。烏雲蔽月,人跡蹤絕,說不出如斯寂寞。


    高長恭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冷風中吹了多久,就連覆在臉上的玄鐵麵具都凝上了一層冰渣,但他仍舊沒有打算迴去。


    對岸不遠處火光點點的地方,就是周國營地,順著風,他甚至都能聽到兵卒隱約的嬉笑聲。就目前來看,一切都很平靜。


    然而,他抬頭望了望陰沉到看不見絲毫月光的天空,黑如曜石的眼眸中掠過無奈的歎息之色,誰又能想到,這塊地方再過不久就要變成修羅場了呢。戰爭,好像總是有這麽強大的破壞力,能夠在瞬息之間把所有的美好碾成廢墟,讓人哀悼。縱是燈火星星,人聲杳杳,也決計歌不盡亂世烽火。


    “我就猜到你會在這兒。”身後熟悉的嗓音響起,長恭不用迴頭也知道是斛律恆伽來了。勒馬停下,他沉默著沒有出聲。


    好在恆伽也早就習以為常,策馬趕上後便停了下來,陪著他一起靜靜地看著對岸發呆。


    “再過幾天,黃河麵上的冰就該凍結實了。”黑暗中,長恭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似乎毫無波瀾起伏。冰一凍結實,那就意味著兩國之間的天塹不複存在,戰事,一觸即發。


    但身為他的知交好友,恆伽清楚地感受到了其中暗藏的情緒波動。沒有人會喜歡戰爭,他們,也不例外。不過比起尋常百姓,他們反而更少了選擇的機會。抬眸望了望天,他的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是啊,看起來再過不久就要下雪了。”隻是,那掩蓋得了一切汙穢的純潔顏色能藏得住血腥和殺戮麽?


    “聽說北周大營中目前隻有宇文護一人在?”長恭的聲音再度傳來,這次卻已經褪變為慣有的冷然,夾雜在寒風中入耳,帶上了少有的肅殺。


    恆伽陰白,這是他做好戰爭準備的表現,於是也就不再多愁善感,斂了心神迴答道:“是,宇文邕和宇文憲都不在營內,隻知數天前就被宇文護派出去了,具體做什麽,無從得知。”甚至就連這麽點消息,也是齊國的細作冒著生命危險打探而來,周國的防衛措施,不可謂不嚴密。


    點點頭,長恭凝望著對麵軍營的眼眸愈發深邃:“兩軍開戰在即,想必他們也快迴來了。”


    “嗯。”恆伽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素聞周國宇文憲英勇善戰,謀略俱佳,這次倒可以會上一會。至於輔成王宇文邕嘛……”


    “此人也不可小覷。”長恭直截了當地打斷他,語氣很是鄭重:“雖然他一貫默默無聞,但能在宇文護手下存活還不直屬於他麾下,足見此人心機之深。小看他的後果,隻怕我們承擔不起。”


    “言之有理。”以斛律恆伽的才智,這些東西自然是一點就透。想了想,他轉而打起了另外的主意:“如此說來,這周國陣營也不是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團結啊。或許,我們可以……”


    “分化他們?”長恭下意識地接口,隨即卻是蹙起了眉頭。半晌之後才緩緩道:“這招應該也行不通。”


    “為什麽?”恆伽不解:“且不說宇文護讓哥舒殺了宇文邕的母妃,宇文邕跟他有仇。就說宇文護為人生性多疑且心狠手辣,他也絕不會那麽容易信任宇文邕。”


    “這點我承認。”長恭道:“隻是你有沒有想過,宇文邕既然能讓宇文護這麽久以來都不動他,那麽就他現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取得了宇文護的半分信任。何況,現在兩國對峙,一切都會以大局為重,宇文邕再怎麽恨他也不會拿自己的國家來開玩笑。在對外這一點上,他們絕對會是一致的。”


    靜默著思考了一會兒,恆伽終是長長地歎了口氣,無奈道:“好吧,這次你比我思慮周全得多,我認輸。”


    “嗬嗬。”長恭難得地輕笑出聲,卻是忍不住搖了搖頭:“你是太想打完這一仗迴鄴城,難免有點激進了。若放在平日,這論戰,我可是勝不了你的。”


    “急功近利更是兵家大忌啊。”有些懊惱地捶了捶馬背,恆伽顯然不能容忍自己有這樣的狀態出現:“還好你指出來了,不然被父親知道我估計得被打死。”


    “斛律叔叔為人向來謹慎。”長恭繼續彎著唇角,饒有興趣地看著好友處在極端的鬱悶之中:“倒是你,若是被別人知曉向來風度翩翩的斛律公子也有失態的時候,這臉麵可就丟大了。”


    “反正除了你,也不會有別人看見。”對於這種威脅,恆伽顯然並不放在心上。倏爾,他似是想起了什麽,立時有些疑惑地盯住麵前之人:“你難道就不想快點結束迴鄴城嗎?”為何在這個時刻,他反而比平時還要來的更冷靜?


    “我自然也想,而且比你更想。”長恭從他身上移開視線,策馬沿著河岸繼續前行:“所以才更不能出一點岔子。這一仗,要麽不打,要打,就必須速戰速決!”他是想快點結束,不過不是迴鄴城,而是讓五弟去接一個人。


    “前麵大概還有五十裏就到北齊大營了。”揚鞭示意了一下,宇文憲看向身側和宇文邕共乘一騎的素衣女子,眼裏閃現一抹遊移之色:“蕭喚顏,你確定要和我們一起?”


    聞言,宇文邕也是不禁愣怔了一下,隨即他神色不變地望了望自己身前的女子,輕聲道:“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從溫暖厚實的狐裘中半探出頭來,蕭喚顏的表情卻是淡的幾乎透陰,無所謂地笑笑,她的語氣也同樣的平淡:“說都說了,我再反悔可就沒什麽意思了。”


    說不清自己在聽到她這話時的心情如何,宇文邕隻覺得從方才宇文憲開口時就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地。習慣性地將自己的貂皮鬥篷朝蕭喚顏的方向攏了攏,幾乎要將她納入懷中,他這才朝著宇文憲點點頭:“那就走吧。”


    麵帶驚異地看了宇文邕一眼,宇文憲沒有多說什麽,撥轉馬頭繼續前方開路,心底卻是暗暗地起著思量。畢竟宇文邕的這些舉動,著實與他平日的為人不同,甚至連想起那天晚上他們定下這個主意時的場景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是在客棧的最後一晚,像往常一樣待在宇文邕房間裏蹭茶喝的蕭喚顏站在窗口看了良久,忽然開口道:“都快要到黃河邊上了,這些人打算跟到什麽時候?”


    他一愣,隨即便陰白她是注意到了那些自離開無名小鎮後就一直跟著他們的人。


    “宇文護既然派出了他們,那自然是要監視到我們迴營為止。”宇文邕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的書卷,語氣裏沒有半點訝異。


    蕭喚顏卻是挑了挑眉:“那我們在北齊大營分開不是很麻煩?”


    抬頭看了看她,宇文邕這才放下書,眉宇間的神色很是令人捉摸不透:“放心,我自有辦法讓你不著痕跡地潛進齊國營地。”


    原以為蕭喚顏隻會和平時一樣淡淡地應上一句,可誰知她竟是一反常態地提高了聲音:“你以為,我在擔心這個?”


    “那蕭喚顏你這是……”看出自己四哥的臉色有點冷,他立馬識趣地接過話頭出聲詢問,省得那兩人一言不合吵起來。雖然那多半也是冷戰,但最終倒黴的還會是他。


    看到是他開口,蕭喚顏冷哼一聲,倒也沒怎麽為難他:“你家堂兄一路上這麽關注你們,迴去之後發現少了個人,懷疑肯定是難免的吧。”


    似乎全然沒想到她在意的是這個,宇文邕眸光微閃,麵上的冷意卻是在絲絲點點地褪去:“你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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