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趙樸初,誰是翁同龢?!”路少琛迷茫不解,然後又意識到,“為什麽羨園的牌匾這裏也有一塊?”


    沒有人有空搭理他,有人輕輕推開了地下宅院的大門,昏暗的燈光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廢墟。


    “這裏所有的東西都不可以擅動,大家小心。”領頭的學士叮囑眾人。


    磚塊斷木散落得到處都是,從尚未完全散落的屋脊輪廓依稀可以辨認出房屋的原貌。部分建築尚有一半完好,從窗門就可進,隻不過那些窗門裏黑得連燈光都照不進,為了安全著想,還是暫且不進為妙。若這廢墟是在地麵,那頂多是個淒慘之景。然而這是在地下,坍塌了一半的建築被保存完好,便著實詭異萬分。尤其是他們繞著廢墟轉了一圈,根據觀察所得,這個宅院的布局與木瀆縣現有的那座羨園裏的建築布置,竟然並無太大的區別。


    小鳳在庭院完好的一角發現一座假山。她還記得七夕時在城裏的羨園遊玩時也見過一座假山,與地下的這一座一模一樣。若非院中池塘幹涸,甚至連假山後的小橋流水都是布局完全一致的。但是她覺得也說不準,畢竟有點錢的人家都喜歡在院子裏堆個假山,假山後弄個小橋流水——但當她隨著眾人看到一處廢墟下露出的半副對聯,她終於相信她方才的直覺是對的。


    閣鄰佛寺經盈耳——露出的那副對聯題的是這一句,下聯應該是被埋在了廢墟裏,她知道下聯寫了什麽:“窗對靈岩翠滿晴。”


    靈岩指的是靈岩山,上聯的“佛寺”指的是靈岩山寺。寺廟建在山上故此得名,不過這座山這間廟現在城外很遠的地方,無論怎麽著都不可能窗戶正對山寺、聽得寺廟誦經。當時她看到這對聯就感到奇怪,然後一個老先生跟她說,這是文人意境,並非真實,是對佛法的憧憬。然而寫出這對聯的人是誰,卻沒人說得清。


    而如今,地下又出現一座羨園,一模一樣的對聯,於是她忽然懷疑起來:或許很久很久以前,羨園真的就建在靈岩山附近,每日清早能聽到寺廟的鍾聲,打開窗戶就能看到整座青山……


    但這便牽扯到一個問題:究竟哪一個羨園是真實的,以及,現在地麵上的那座靈岩山寺,是否也有一座深埋地下的一模一樣的殘址呢?


    “哎呀,當心,地上有骨頭……”


    有人提醒,小鳳低頭查看,確實地麵散落了不少骨頭,雖然因為七零八落而分辨不清那些到底是什麽骨頭,但小鳳覺得那就是人骨。骨頭的年歲有些久了,非常脆弱,他們這一路走來踩碎了不少,令來勘察的學士心疼不已。


    “這些都是重要的發現,不可損失,我們還是暫且先迴去,待後續增加人手,再將這些古物清理到地麵……”


    “那是什麽?”


    忽然小鳳打斷了幾個老頭的命令,指向一處黑洞洞的窗戶裏。路少琛知道這姑娘的夜視比一般人強得多,一定是看到了什麽,立刻拿煤油燈往窗戶裏照去。


    沒人察覺小鳳從地上撿起了一本書,迅速地塞進了衣服裏。


    “真的,好像是一隻腳……”他尋思了一下覺得不對,再往裏照時驚唿道,“不對,裏麵好像裏麵躺了個人。”


    幾盞煤油燈紛紛照向屋子裏,果然見裏麵躺了個小孩子。府衙來的學士們大驚失色:“這怎麽迴事,怎麽會有小孩子在這裏?”


    “縣城裏昨天丟了兩個小孩子,莫不是其中的一個?”


    小鳳說罷躍躍欲試便要往裏麵爬,燕祁雲趕緊將她攔住:“你不要亂來!這房子不結實都快塌了,我進去。”


    他仗著輕功,不待小鳳反對便輕輕飄似的鑽進了一扇窗戶裏,但即便如此,半塌的屋頂上還是掉下了一列瓦。


    小鳳著急道:“燕大哥……”


    “噓,別大聲說話,”燕祁雲向她作了個手勢,低聲道,“房子會塌……”


    ——那你還不快點出來!


    她緊張地待在窗外,時不時看一眼頭頂的瓦或者旁邊的哪根木梁。好在燕祁雲手腳輕快,抱了孩子徑直鑽出窗戶。就在他和眾人帶著孩子跑出兩步遠,說時遲那時快,隨著幾聲木頭的脆響,這間屋轟隆一聲坍塌下去。


    “鬆哥?”路少琛認出那孩子,拍拍他的臉,然而直到迴到地麵,鬆哥始終昏迷不醒。


    從木瀆縣挖出一個地下羨園的事情傳迴蘇州,蘇州府立刻加派了人手過來要認真研究。根據種種線索得出結論,地下的羨園存在已久,而木瀆縣現在的羨園恐怕是按照這個地下羨園的模子造出來的仿製品。至於地上的這個羨園到底是誰造的,可得有一番追溯。於是朝廷認定地洞所在的這塊地價值很高,要封鎖後上報京城。小鳳的房子暫時是蓋不了了,按照流程,屆時賠款下來,小鳳得再另覓房屋購買。


    然而賠款什麽時候下來根本是個未知數,誰都曉得,這樣層層上報再層層下達得等到猴年馬月。小鳳十分生氣,早知如此還不如不砸牆——然而燕祁雲安慰她道:“我說你是幸好砸了牆,否則躺在地下羨園裏的指不定就是你了!”


    地下羨園裏的屍骨確實眾多,很多甚至已成了石頭狀。不過府衙的人不允許縣衙的人下去查看,吳師傅和府衙的人爭了個麵紅耳赤,最後被氣了出來。


    “縣裏的功勞全給上頭搶了,沒得說,沒得說。”


    他事後對此不予評價,縣衙裏的眾人為此唏噓不已,唯有荀鶯神態如常,照樣安安穩穩地辦公。她是縣令,但到底也就是個芝麻綠豆官,很多事她做不了主,還是隻能聽上頭的安排。


    這些事中唯一的好事是:被救上來的鬆哥,再第三天的清晨,終於醒了。但隻是醒了,人卻變得癡癡傻傻,所以這也算不上是什麽真正的好事。


    縣衙派了人試圖從他嘴裏問些線索,如阿龍究竟在哪裏,怎麽下到洞裏的,一路上看到了什麽……然而無論別人問什麽,鬆哥都一言不發。唯有到了酉時,他突然發狂掙紮,滿口是令人聽不太懂的胡言亂語,間或能聽懂幾個詞,諸如“警告”、“返航”、“疾病”等,這些詞拚湊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還夾雜了好幾個甚至連塔吉安娜都聽不懂的詞匯。


    如此又過了三天,他日日如此。而阿龍仍沒被尋到蹤跡。


    ……


    她悻悻地蹲坐在宅院門外,眼看已然接手的府衙眾人進進出出,一幅熱火朝天的模樣,她就倍感委屈。不過幸好,總是會有人陪她的。


    這一日,來陪她的不是燕祁雲也不是路少琛,而是那個每天白天準時到城裏要飯的胡人老太。


    “婆婆,你也來看熱鬧?”小鳳有些意外。她還以為這老太隻會對秦妙娥感興趣呢。


    “嗯。”老太應了聲,直勾勾地盯著宅院裏的那個地洞。


    “唉,那是我買的房子,”小鳳忍不住抱怨起來,“忽然之間,變成了一個有挖掘價值的古跡,現在我無家可歸了,隻能等著朝廷撥下賠款。也不知道這賠款什麽時候能到手。我太心急於買房了,這是個教訓,以後不會這樣了。”


    “嗯。”老太又應了聲,心不在焉。


    “婆婆,你覺得……前朝往前,與大明之間的那段空白,會是什麽樣的?”


    “你很好奇嗎?”老太問她。


    “當然,因為神秘啊,因為想象不到,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能將那一段曆史硬生生抽走……”她問,“你說你死而複生之後什麽都知道,那麽對這個洞了解多少呢?”


    然而老太道:“這個洞快關上了。”


    “啊?”


    “你不覺得奇怪麽?底下空間那麽大,很容易坍塌。照道理,這裏整片的房子早該都塌了,可為什麽沒塌呢?”


    “為什麽呢?”


    “因為這個洞本來就不存在,至少,沒有存在於現在的這裏……”


    小鳳聽糊塗了:“它就在眼前,怎會不存於現在的這裏?”


    老太點了支煙,叼上。


    “或許你的確能看到不少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但是捫心自問,你是不是因為你別具一格的才能,反而過於依賴自己的眼睛,而忽視了很多事實呢?”


    她的目光移來,朝她爆出一個口型:“boom!”


    與此同時,地動山搖!


    小鳳摔倒在地,轉眼間天色都變了,巨大的轟鳴幾乎震穿了她的耳朵,好在適應了一波巨變之後她很快便能翻身爬起,摸一把臉,滿臉都是塵土碎渣,再低頭一看,新買的衣服也蒙上了一層黃褐色。而在昏沉的環境中,她隻能勉強辨認出從她身邊四散竄過的人影,至於那個老太,仿佛沒有來過一般又消失了。


    “發生什麽……”


    她迴過頭,發現原來巨變就來自那宅院之中:從那原本深洞的位置,正向天空不斷噴出三四丈高的土渣和煙塵。


    ——地洞塌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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