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不遠處,與燕祁雲站成一排。兩人齊齊瞪著那麵正在被吳師傅仔細發掘的牆。


    “原本想避開你,誰知發生這種意外,我又不得不跟你打交道了。”她說。


    “都住在這縣城裏,平日低頭不見抬頭見,誰不跟誰打交道。”燕祁雲搖搖頭,看吳師傅終於直起身,忙上前詢問,“吳師傅,怎麽樣?”


    仵作老吳嘬著牙花:“已經死了很久了,爛得就剩幾塊骨頭。不過從頭骨和盆骨的形狀可以判斷,這是個男人。”


    “男人……”一直在旁寡言的路少琛一個激靈,“大概死了多久了?!”


    “至少十年以上吧。”吳師傅說。


    得到了吳師傅這樣的判斷,路少琛的麵色越發鐵青。燕祁雲知道他在想什麽,雖說想要安慰,但又無從說起,隻得道:“琛哥,你不要擔心,說不定……”


    路少琛勉強憋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沒事沒事,他倆消失了二十年,會有什麽下場我都想象過了,隻是我從來想不到他就在我們自己家的牆裏埋二十年……”


    老吳也安慰他道:“你也不用太絕望,還沒做進一步檢驗,不能隨意下論斷。”


    這些平日裏在專業方麵各有建樹的人為了同僚之誼而顧及了路少琛的情緒,因此一個個都在搗糨糊。但是搗糨糊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先假定死者不是路少琛的爹——在小鳳看來是大大不妥的。


    所以她幹脆地問了別人問不出口的話:“琛哥,你爹娘消失那晚上,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動靜?”


    路少琛一臉迷茫,神情更是沮喪:“這我哪裏記得,我當時才十歲,隔了二十年更是什麽都記不得了……”


    燕祁雲拍拍路少琛的肩:“琛哥,想不起來就算了,荀大人說有其他事需要你處理,你要不先去縣衙找她,不要在這邊幹等了。”


    地主等幾人跟著附和,一群人簇擁著哄他迴縣衙,路少琛隻得答應。隻是他不時還轉頭叮囑一句:“有什麽發現告訴我一聲。”


    “好。”燕祁雲應道。


    這時吳師傅也撿完了骨,也隨之離開。


    小鳳拍拍手:“現在,這裏就剩我們了,作為發現案發現場的證人,我該做什麽?”當她發現燕祁雲盯著她時,她習慣性地瞪大了她那雙無辜的大眼睛:“幹嘛瞪著我?”


    “你為什麽一買下房,別的地方不敲,就衝著這麵牆砸?”燕祁雲問。


    “這是我買下的房子,我想幹嘛就幹嘛!”


    “我記得你說過你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對啊,你終於想起來了?”


    “你別告訴我你是為了好玩報案才執意買下這座房子,敲了這麵牆的。”


    “你可以這樣認為,畢竟我也不想否認,”小鳳扭頭向大門外,向他撂下一句話,“那麽燕捕頭,這個案子交給你,請你在這房子多找找線索,幫我這報案人將案子破了吧!”


    “你又去哪裏啊?!”


    “做戶主該做的事啊。”


    隨後,她便不搭理他了。


    “讓一讓,讓一讓!”


    宅子的大門口攔了一根繩子,但擋不住好奇的目光,門口圍滿了來看熱鬧的街裏街坊,她好不容易鑽出人群,從隔壁的雜貨鋪買了一根最長的麻生,接著用繩子將來看熱鬧的人統統圍了起來。


    有人目睹這個小姑娘的行為,笑嘻嘻地問:“幹嘛把我們圈起來啊?”


    “天下可沒有免費的好事,這是我的房子我的地,你們站在了我的地皮上,我當然要把你們圈起來,”小鳳守在門口,向他們攤開手,“想進去參觀一下滿足好奇心,可以,不過要付錢,一個人兩文!”


    談到錢,方才還擠擠攘攘的圍觀者忙不迭揭開她設下的繩子,霎時跑了一半。


    於是她提高嗓門,又補了一句:“若是能在裏頭找到、或者提供些有價值的線索,獎勵四文!每次隻能進一人!一個一個來!”


    有了“翻倍”獎勵作為激勵,人群沸騰了!一整天,木瀆縣城裏閑著沒事做的男男女女都往這裏跑,隻不過要取得這獎勵,確實有些困難。燕祁雲沒有辦法,隻能陪著她發瘋,把每一個帶進去的人領著轉一圈看看有什麽線索。然而事發已經過去了很久,無論是埋屍的牆洞還是房子裏的別的什麽地方,完全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他一邊帶人參觀,一邊注意觀察每一個進宅子的人的舉動,一邊留著一耳朵聽他們與她說些什麽。


    不得不說,她學東西真的很快,一口本地方言已說得有模有樣,和本地人交流完全不成問題。


    “我記得二十年前的那個晚上,雷霆大作、風雨交加,忽地天空中一道霹靂,把路家門口的樹劈成兩半……”一人說。


    “大爺,你說書啊,下一個!”小鳳道。


    “我在裏麵發現一隻破碗!”換了個人。


    “破碗沒用,就當送你了,下一個。”小鳳道。


    “小鳳姑娘,你今晚有沒有空啊?”這迴應是個饞涎於她美色的地痞流氓。


    “沒空,下一個!”小鳳又道。


    如此持續了一個時辰,眼看無人得到獎勵,周遭之人興致缺缺,進屋的人也越來越少。就在此時,坐上來了一個大嬸。


    “我是住隔壁的,路少琛家裏的事我知道一點,這算不算?”大嬸說。


    “算,但是你得說說你知道些什麽,我要判斷一下。”


    小鳳把口袋裏的銅板搖得嘩啦作響,那大嬸有了目標,開始滔滔不絕。


    “二十多年前他家開始欠賭債的時候,他爹把在東麵的那件房子賣給了我,於是我就搬到這裏來了。自從搬到這裏,每天晚上都聽見路少琛的父母吵架摔東西。他們跑路的當天晚上,吵架比以前還要兇!”


    “哦,莫不是他母親爭執中無意間殺了他父親?”


    一群人七嘴八舌討論開了。


    “那不可能,路少琛他娘長得細細小小的。路少琛長得像他爹,他爹塊頭跟他差不多,就算被無意中捅死了,一個弱女子就憑自己怎麽可能把他爹砌到牆裏呢?”


    “那就是有奸夫,奸夫幫的忙!”


    “有這種事?”


    “那還真說不準,他娘在麻將桌上認識不少男人,其中有兩個聊得最好的搭子,一個叫張俊,一個叫宋泉……”大嬸說得有鼻子有眼。


    然而有人道:那張俊和宋泉不是也失蹤很久了嗎?”


    “什麽?”小鳳忍不住插嘴,“木瀆縣城常有人失蹤的嗎?”


    有人解釋道:“那倒也不是,近些年是太平了,十幾年前還隸屬南祁時動不動就會有幫派在街上鬥毆,一個不小心就死好幾個。有時候幫派直接把屍體拖走,所以都不知道有些人到底死沒死。後來北方過來收服南方,打了好一場仗,又死了好些人,那陣子就更亂了……”


    幾個老頭老太為此唏噓不已,雖然新得到的線索又斷了,但未嚐不算是一個新發現。小鳳信守諾言,將銅板點給大嬸:“阿姨,多謝你提供的線索,四文給你。”


    僅憑幾句話就得到了小便宜,這位大嬸很是開心:“哈哈,應該的,應該的。”


    待她離開,小鳳繼續招攬:“還有誰想提供線索,請像這位阿姨一樣踴躍!”


    ……


    三天之後,來大宅“探索”的人終於沒有了。燕祁雲好不容易能舒展下筋骨,這幾天他帶人看房可是累得不輕。


    “來的人都看過了,沒有可疑的。”他跟小鳳說。


    “是嗎?”


    地上整整齊齊碼了好幾十摞銅板,每摞銅板是十文,她正在認真點著數,對他說的話有些心不在焉。


    燕祁雲道:“如果你是希望用這個辦法把真正的兇手吸引過來,讓他迴到現場做一些可以的舉動好讓我發現,那這兩天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沒有啊,我就是單純賺點小錢,”她終於點完了,將那些銅板收進一個口袋裏,“用一點點獎勵作幌子,吸引更多貪小便宜的人前來,沒想到賺那麽多!”


    “你賺了多少?”他不禁好奇。


    “前天昨天今天,合計來了三百來號人,其中隻有寥寥七八個人提供的線索有價值,所以……”她直起腰,興奮地說,“我還是淨賺了六百文!”


    他半張著嘴,一時不知該不該誇她,最後隻得向她伸出大拇指:“你可真是會賺錢!”


    “那當然,沒錢寸步難行,所以隻要有機會,我就會想辦法賺,”她說,“當然,有時候不正當,但這次很正當,你不能批評我。”


    “我不批評!”他倚著牆,靠在她身旁,“聽說你戶籍都在蘇州府注冊好了?”


    這是隨意聊聊的態度。


    “對啊。”小鳳說。


    “那你為什麽不去蘇州府買房?”


    “嗯……”她有點不好意思,“買不起啊……”


    “唉……”


    他也隨之小小的歎了口氣。小鳳說的是大實話,蘇州府的房子水漲船高,一年比一年貴。


    小鳳說:“我也想買蘇州府的房子,奈何太貴了……哪怕是木瀆縣的房子我也不是都買得起,所以才找便宜的陰宅買。雖說童老板黑心,賣房子給我時漲了二十兩,但比起其他房子,琛哥的房子依然是最便宜的了,我也沒辦法……”


    “你買陰宅,以後住在這裏不害怕嗎?”他問。


    “為什麽要害怕,”小鳳歪著頭,突然直勾勾地與他道,“燕大哥,我從小就能看到鬼哦。”


    “……”


    “別迴頭,它正盯著你。”


    她隨口一句提醒,表情不變,但是足以令他心底發毛。


    “你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他還是迴頭,身邊另一側隻有宅子的大門,從這個角度,西牆那個牆洞正大剌剌地對著他。


    “它迴到牆裏了,縮在那裏……”小鳳指向那牆洞,言之鑿鑿。


    原本他第一次聽她說她會看到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還以為她隻是開玩笑;後來在秦妙娥的家中他親眼目睹了種種異狀,以及這幾日她買房後的舉動,這些事加起來,他不得不半信半疑。


    但他還是想再認真確認一遍:“你……真是陰陽眼?”


    小鳳的迴答很爽快:“對啊,不然我是怎麽發現鍾開在水裏的屍體的?”


    “……”


    她察覺到了他的神情有所異樣,又補了句:“你……不會因我有異於常人,而覺得我是個怪胎吧?”


    但他卻說:“得了吧,有陰陽眼的人又不是隻有你一個,我以前……”


    “你以前?”她警覺。


    “沒什麽,我是在想……它……現在在幹什麽?”他調轉話頭,指指那個牆洞。


    小鳳瞥了一眼:“還縮在牆裏啊,我注意過了,它每天到酉時就會出來溜達一圈,然後再縮迴那個洞裏。我觀察過,所謂的鬼魂都一樣,不過是在重複自己生前做過的事。它們基本上……都沒有腦子。”


    “那它……看起來長什麽樣?”


    “嗯……看不清楚麵目,大概就是一團模糊的人影。”她道,“抱歉,我也想看清楚他到底是不是琛哥的爹。不過我沒見過他爹,所以就算看清楚了也認不得……”


    燕祁雲無奈道:“其實我也沒見過琛哥的爹。”


    “咦?你們不是穿開襠褲就認識的嗎?”


    “哪有。我家一開始是在江西,後來隨武爺搬過來租住在蘇州府,因為這裏房價便宜,後來武爺才又在木瀆縣買房定居。我們搬到木瀆的時候,琛哥已經在童老板那裏幹了有三年了。”


    “難怪你娘討厭他。在童老板手下做事,無非就是幫他催錢還債,當個混混。”


    “幸好十五年前荀大人來到木瀆,她看中了琛哥的能力,讓他在縣衙有個正經的營生。”


    “荀大人真是好人,”小鳳有些遺憾,“不過我還是向她辭工了。”


    “我知道。”他平靜道。


    “你不生氣嗎?畢竟原本是你提議讓我去縣衙……”


    “去不去本來就是你的自由,我並不想勉強你做什麽,隻要你在城裏安分守己就好。”


    小鳳不悅:“唉,聽你這口氣,好似我是個多歪門邪道的人。”


    “至少我是真沒見過有人會利用自家剛發現一樁命案的房子來賺錢的,”他的目光掃向她的錢袋子,“你這發的可是死人財!”


    小鳳狡辯道:“人死了也要錢嘛!大不了等會我去買些錫箔多燒幾個元寶給他。”


    “不用了,別再給案發現場添加痕跡。”


    小鳳理直氣壯道:“即使我不給這裏添加痕跡,待明天重新動工,這裏也要全部拆掉啊。”


    “什麽?你明天又要動工?”


    小鳳盤算道:“不把這裏全部收拾好,我怎麽住進去?我算了下蓋個房子要三個月呢,三個月後就要進入冬天了,我到了冬天就必須找個好地方睡覺的!”


    “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他把攔住大門的繩子拉拉好,又是一股子公事公辦的語氣,“這裏可是發現了命案,按照本地的規定,至少十天之內,你的房子不可以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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