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峰西是被凍醒的,睜開眼睛好一會兒,四肢仍然是僵硬的,他害怕自己如果繼續這麽躺著,會成為西天山一具冰冷的屍體。


    以大腦為基礎,命令自己動起來,漸漸地,感覺手指有種麻木的鈍痛感,再然後,他終於坐了起來。


    像個動物似的四肢著地爬出帳篷。


    半坡上秋草萋萋,尖銳的碎石紮在膝蓋上、手掌上,他悶哼了兩聲,幹脆直接躺下,讓後背承受這種銳痛。


    又過了十幾分鍾,山頭清白色的太陽越來越暖,他才終於緩過口氣來。


    連忙去別的帳篷看其他人的情況。


    這裏是昭蘇縣夏特柯爾克孜鄉東都果爾溝內的昭溫公路項目基地,初步確定的西天山隧道進口端,工程還沒有開始,已經勸退了很多工程隊。


    因為這裏條件惡劣,地處高寒,高緯度、高海拔、高地震烈度的西天山南麓,山體相對較大,月平均溫度為-23c,且常年被冰雹覆蓋。


    寒冷的氣候不僅給施工人員的作業帶來諸多不便和困難,還對施工設備的正常運轉和運行及材料的性能等產生負麵影響。


    方方麵麵的情況,使得很多工程隊伍在調研考察後都望而卻步,選擇放棄。


    淩峰西作為西天山隧道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之一,這次親自帶著招標後確定的又一支工程隊中交一工程隊的領導及技術人員,勘探西天山。


    沒想到剛到地方,就遇到了一場強霜凍。


    不過淩峰西仗著自己是退伍軍人,有一定的野外生存技能,而且這次帶著的禦寒設備足夠,來的又全部都是男人,所以還是決定選擇這片坡地進行駐紮,進行為期一周的觀察和調研。


    結果,才第一個晚上,他差點就從帳篷裏爬不出來了。


    他拖著僵硬的腳步先到了工程隊負責人吳勇傑的帳篷內,隻見原本一個彪形大漢的他,此刻麵色青白,唇色發紫。


    淩峰西二話不說,拿來氧氣瓶先給他上氧,同時用力地去推他,“老吳,快醒醒!出事了!”


    吳勇傑好一會兒才醒來,感覺到身體異常沉重,他茫然地一把拔掉插在自己鼻子上的氧氣瓶,“咋了?這玩意……想笑死我?……”


    淩峰西見他沒事了,說,“昨晚太冷,又缺氧,大家要睡死過去,我們快去把小李他們叫起來。”


    吳勇傑呆愣了一會,才發覺自己頭疼得厲害,還有點惡心……


    這時候淩峰西已經去別的帳篷了。


    吳勇傑也如淩峰西那樣,掙紮著從帳篷裏出來,躺在太陽底下忍著惡心和僵硬,慢慢地緩著。


    這裏太陽很大。


    比在城市裏看到的太陽大多了,可惜,這裏的太陽顏色清白,沒有溫度一樣。


    正當淩峰西手忙腳亂的時候,忽然營地上來了個放羊的哈薩克族老漢,穿著一身厚厚的灰色羊皮襖,身上有著濃濃的羊騷味兒,他二話不說從腰裏解下自己的羊皮水壺,給躺在地上的吳勇傑灌了一口暖暖的羊奶子。


    吳勇傑像是迴血了,猛地坐了起來,“老鄉,謝謝,能幫幫我其他的朋友們嗎?”


    老漢點點頭,把一壺奶子遞給了吳勇傑,又仰頭表示出“喝”的意思。


    吳勇傑明白了,接過水壺到其他帳篷,已經被淩峰西喚醒的人,一人給悶了一口奶,再迴過頭,看到放羊老漢正坐在不遠處的一塊青石上,悠然地卷著草煙。


    一方水土一方人。


    淩峰西和吳勇傑到這裏才一天,已經覺得各種艱難,第一印象就是,這裏不是一個適合人類生存的地方。


    但這老漢卻可以悠然自在地活在這裏,這裏所有的艱難對他來說仿若無物,仿若本該如此,仿若與他融為一體。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總算所有人都醒了過來,人一醒,缺氧的感覺也沒有那麽明顯了,眾人圍坐一圈,大眼瞪小眼,好像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兒,又好像不知道。


    淩峰西和吳勇傑二人到了老漢那裏。


    淩峰西作為領導,再次真誠地向老漢道了謝,老漢隻是笑笑,用蹩腳的漢語問,“你們的嘛,在這邊玩的嗎?”


    吳勇傑笑了起來,“我們可不是玩的,按照淩大領導的說法,我們要把這座山打穿,建一條可以直接通過的路,也就是隧道……


    以後我們可以通過這條隧道,讓南北疆暢通無阻,這樣子你的羊都可以賣了換錢,日子就好了。”


    淩峰西也道:“有了這條路,我們將快速連通中俄、中哈、中塔、中吉、中巴等方向,串聯阿拉山口等十一個重要邊境口岸及出疆入藏的交通要道。何止你的羊,連你身上的羊皮襖到時候都是搶手貨。”


    老漢聽不懂,隻是搖頭,“我叫加依勞拜,在這裏放羊一輩子了……隻要我的羊沒事,羊皮襖沒事……我可不願給別人……”


    老漢有一句沒一句的,一口煙兩個字,頓一下,再一口煙,兩個字,與淩峰西和吳勇傑交流得非常困難。


    但可能是加依勞拜對他們伸出援手,貢獻了自己帶來的羊奶,所以二人都覺得自己必須表達點什麽,以讓加依勞拜覺得救他們是有重大意義的,是值得的。


    隻是,老漢加依勞拜怎麽會懂他們呢?


    他們卻略微有些聽懂了加依勞拜的話,他說,他的羊很重要,羊皮襖也很重要,不給別人。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讓二人的情緒又莫名複雜了些。


    說是實地調研,其實光在這裏生活著都是一種巨大的考驗,李建國作為技術員之一,在醒來後仍然不舒服,喝的一口奶也嗆了出來。


    就一直半趴在邊緣的石頭上皺著眉頭捂著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惡心還頭暈……難受得不成樣子,更別說去調研了。


    其他人也都拖著沉重的腳步準備著晌午的食物。


    在這裏,把水燒開是有點難的,吃點熱乎的完全做熟的飯菜也是有點難的,關鍵是一個山體連著一個山體,不是上坡就是下坡,沒有平地,腳下都是各種形態的多邊形石塊,其中不乏有著尖銳棱角的。


    一個,連走路都必須小心翼翼的地方。


    隊中一個小年輕嶽林,幹脆坐在旁邊抹起了眼淚,吳勇傑看到後很不滿,“小嶽,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才第二天,像個女人似的哭嘰嘰!丟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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